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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战火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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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慈把信写了,顾依立即叫人送信回京。
是夜,顾依集合顾家军,号令轻兵分四路干扰西夏四寨,各路携带两匹狼,以狼嗥为信,齐进齐退,目的是把夏军逼得烦不胜烦,闻狼色变。
众将听令行事,连着半月天天趁夜出击,掳掠夏军粮草马匹,斩杀青年,俘虏老幼,终于,潜入夏军大本营的魏溪派人回来汇报,夏军已开始集结,准备进攻木波镇,一切和顾依所料无差。
冒险返回通报的士兵说,魏溪已经成功混进盐洲城的守烽卒,等着王爷领兵来攻。
再过半月,西夏四寨尽数收复,顾依招回众将,信使几日后便来,顾依讨的第一支援兵已在洪德寨驻扎,领兵的是戍边三十年的镇戎军将,名靳克正,顾依追随萧寅打仗时就听萧寅讲过,靳氏累代将门,和有名但结局悲惨的景氏齐名。
顾依听闻有名将支援,心下神往,很想见见本尊,却苦于现况难实现,他一整月没有狼崽傍身,天天冷得起身亦难,镇日裹着几层毛皮大衣卷缩在营帐,王药给他准备的药他一日得多吃一帖,咳血才勉强扼制。
宋河得知药材已完,就要派人去采买,顾依叮嘱他必须去临镇,勿在近处买,免得敌军探子发现,会造谣他重病垂危,动摇军心。
宋河刚领命要出去,张添就匆匆来报,“王爷,靳将军来了。”
顾依霍地从狼群中跳起来,惶张道:“帮我梳头!给我穿衣!”
靳克正这位塞北名将人如其名,身高足有九尺,燕颔虬须,深邃的眸子如鹰般锐利,行得再正的人被他定睛一瞪,恐怕都得吓崴了脚。
顾依好久没与人面向而立还得抬头仰视,他拱手见礼,靳克正面冷如霜,只字不言,仅沉沉‘唔’了一声,当作回礼,顾依觉得对方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便丝毫不感受辱,他殷勤地邀请靳将军归坐,一旁的张添居然不主动斟茶,还得他提一声,张添才给靳将军倒茶,动作很不小心,茶水满出了杯子。
好在靳将军没留意杯子,落座后便一直侧头看排排坐在帐边的八匹狼。
“那是我养的狗,不会闹事。”顾依姑且这么一提,因宋河出去买药,没人带崽子们出去,于是便全都留下。
靳克正蹙眉,斜眼瞅顾依,顾依不由自主便挺胸坐直。
“我长年在塞北,你当我没见过狼?”靳克正说。
“不……不是。”顾依支吾,“那……他们从小跟着人的,和狗……没两样。”
“啧啧。”张添忽地卷舌发声,八只狼顿抬起屁股,顷刻间分散到军帐八个角落,摆了个八卦阵法,八对眼睛直勾勾看的是靳克正。
任何正常人都受不了被猛兽包围着威胁,靳克正先是面沉,后便端起茶杯举至面前,朝顾依敬,“狼王果真名不虚传。”
顾依并不想吓唬靳克正,张添的自作主张让他有些生气,可靳克正误会了这是他的主意,若真是把人吓了,顾依便要当场罚张添,然而看靳克正转变的态度,顾依还是知晓这样对他下一步的布军更有益处,便将错就错,他看一眼小二,无需出声,只四目相投,小二便能明了他的意思,率先往后退回帐边坐下,它的弟妹们接着也退,或坐或卧着,看似懒散,却仍然稳守八卦阵的岗位。
靳克正深吸口气,冷漠的面色产生些许变化,似是惊讶,或是伤感,他满脸胡子太多,情绪还真不好解读。
“敢问王爷,是向什么高人学习驯狼?”靳克正问。
“军营里养狗的人。”顾依老实答。
靳克正似不满这个回答,眼神透出明显的狐疑,“狼非狗,是野兽,野兽不会臣服于人的驯养,它们不认主,只认首领,认了主的就成了狗。”靳克正看小二,小二似能明白那样,静静地回看他。
“王爷您这些不是狗。”靳克正垂下眼眸,“我生于漠北,长于此,五十几年来,只看过一个人,能与野兽有如此羁绊,只可惜……”
靳克正短暂地闭目,顾依觉得他在缅怀过去,便不打扰,按靳克正话中意思,是曾认识一个也养了狼群的人吧,顾依有点好奇,但正事优先,他便打消试图追问的念头。
帐外风雪又更大,顾依吩咐张添煮酒,等候时,他把靳克正带到沙盘讨论战略。
“将军对洪德川和肃远谷有多熟悉?”顾依抓起一把小旗在掌中把玩。
“闭着眼能走。”
顾依在肃远谷插一面旗,“我听采药的人说,此处有一断崖,风雪大时看不见前路,辨不清方向,即便是当地人也会害怕不慎坠崖,将军,你怕不怕?”
“哼。”靳克正以冷笑回应。
顾依当作懂了,接着在洪德川插旗,“夏军要攻木波镇,必经此道,沿路取水,我顾家军会以轻骑扰敌,将军在此埋伏八千步兵,听我军狼嗥为信出击,把夏军赶至肃远谷,将军带余下两千骑兵伏于山谷,敌进一舍、退一舍,敌乘胜追击,将军就借机把敌引至断崖,全军于此集合,奋战至敌军死绝。”
靳克正指洪德川,“我听闻王爷只有三千骑兵,夏军若是过万兵力,我军寡不敌众,如何驱赶?”
张添给顾依和靳克正倒酒,顾依敬了一杯,问:“将军的兵三天不取川水喝,能不能杀敌?”
“有酒吗?”
顾依挑起嘴角,“一人一坛,可够?”
靳克正干杯,“好酒,一口足矣。”
靳克正那日离去,带走张添和小三。
次日,木波镇坚壁清野,三日后,顾家军第一支侦察兵出营,回报已发现夏军营地,兵力估计有六万,第二支军队当夜出发,潜伏于夏军营地近处,每日在河川投放磨成粉的干燥夹竹桃。
再三日,宋河带骑兵偷袭,不敌夏军兵壮,且战且逃,溃不成军,夜里狼嗥此起彼落,夏军大惊,连夜戒备却不见敌踪影,次日顾家军三军分三路同时出击,进退如鬼魅,夏军终不堪挑拨,拔营直取木波镇,木波镇坚守不出,堡垒巩固难破,夏军大量兵马开始毒发,围城两日即退。
夏军甫退,顾依乘夜披甲上马,携仅有的五百骑兵和三匹狼出城追赶,藏匿在外的散军听狼嗥聚集,布阵由四路追围,夏军逃返洪德川整肃,靳军埋伏的八千步兵拦路,夏军辎重尽弃,循仅剩的肃远谷一条道路撤退。
此时靳克正和张添在肃远谷埋伏已有六日,天方亮,小三忽然对天嗥叫。
“将军,王爷来了。”张添告诉靳克正。
靳军立刻备战,不到正午,数万夏军兵马出现在山谷要道,黑压压如一条巨蛇,风雪过午增强,眼看黑蛇在雪中渐隐,靳军号角响起,靳克正率两千骑兵齐出,迎战夏军,夏军见其兵少则不惧,为报下毒之仇穷追,靳克正按顾依策略行事,假装战败溃逃,把夏军引到断崖。
天已黑,能见度极低,紧随靳克正的张添给小三号令,小三仰头向夜空嗥叫不止,夏军将帅不闻其他狼叫迎合,断定靳军无援,便带精兵把靳军围困在山崖,两军陷入死战,杀声震耳,夏军尝试举火为识,然难以在风雪中持续燃烧。
小三没有半刻停止,叫声从悠长变质为短促,嘶哑如濒死的挣扎,却依旧响彻云霄。
“射死那只狼!”被狼嗥折磨了数日的夏军将领下令。
夏军密密麻麻箭矢齐发,羽箭破空声中,隐约听闻野兽短暂的一下悲鸣。
孤狼的嗥叫再没有响起。
夏军将领振奋,举起旌旗喊杀。
孤箭撕裂风雪的动静无人察觉,直到它的轨迹结束在刺中的目标,那是一颗眼球。
“啊——”夏军将领中箭坠马。
忽地,四面八方狼叫逼近。
顾军与靳军集合在山谷,只进不退,狼群冲入夏军,见人就扑,夏军阵脚大乱,互相推搡践踏,混不觉已到断崖,如滚石一般无助地被推挤坠落。
此战至日光再度透出云层方歇,夏军覆没,数万尸首堆积崖底,半数已被连夜大雪掩埋。
靳克正取下夏军大将的头颅,从尸体搜出号牌,竟是西夏六路都统嵬名埋,射中这位大将的箭上以红漆画了一个圆,圆内一个‘一’。
靳克正问属下找安定王,他觉得这颗头是安定王猎取的。
靳克正提着头颅给带到一个临时盖起的简陋帐篷,进去一看,里面三人一狼,张添躺着,胸前有不少于五个血窟窿,他身边卧着匹狼,狼舔着他手背,靳克正凭狼脖子的项圈来辨认,就是安定王借给他的小三,那个叫宋河的顾家将正在给小三后腿包扎,看是无碍。
张添还未断气,但看来已不久。
安定王跪在张添身侧。
“王爷……小三儿……没事吧?”张添问。
“畜牲而已,你干嘛替它挡?”安定王握着张添满是血污的手。
“王爷……小三不是畜牲……是您的家人……王爷……您一家……要整整……齐齐……”
说的是没错。安定王是主,保护主子的东西,无论那东西是人还是畜牲,那都是应该,这张添死得其所。
靳克正退出帐篷,他并未动容。战火中,个人的生命微乎其微,夏军死了几万人,仓皇撤退,是输,即便赢的一方也死了不少人,那还是赢。
应该庆贺。
靳克正再见安定王时已是半月后,出战告捷的消息早早传回京城,战略是张慈策划,夏军大将的头颅是靳克正所削,张慈得授权户部侍郎,靳克正亦得加官赏赐。
安定王在洪德川下毒,连累当地村庄死了百余人,兵部得报,经皇上批准,以安定王求胜心切,不顾百姓性命为罪判刑,处以军棍五十。
靳克正以为是个有名无实的处刑,安定王是皇上宠信的义弟,怎需真打?掐准时间写封信回去告知已经行刑便可,至多就藏起来几日,装作养伤便能混过去。
怎想到,靳克正趁着暂时没事,回到木波镇军营探望家属,刚好便瞧见安定王在镇门受刑。
堂堂一个王爷,当着镇中百姓围观,退了衣趴凳,两边执刑的兵卒都是膀阔腰圆,举着手臂粗细的乌黑军棍,实实在在地一下接一下锤楚棍下皮肉。
监刑的人是张慈,靳克正觉得这老家伙真是忘恩负义,果然姓张的就是阴险,想当年,他的挚友,景家的长子,就是被姓张的害得全家充军,带着一族老弱奉旨伐夏,还立了战功,若非朝廷不肯发兵支援,景氏一家不至于全部战死。
看着屁股被打得血肉横飞还一声不吭地扛着的安定王,靳克正禁不住便思念那位和安定王气质有几分相似的故友,那位故友也是养了野兽当兵将来使,不是狼,而是一头棕熊,那只站起来能比马还高的熊,追随着它的人类首领死在万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