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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活菩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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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目光都被收拢在上官霭身上,她心跳如鼓,却强做出一副镇定模样,抬头望向高她一截的裁锦,缓缓开了口。
“裁锦姐姐,春和她爹是武官出身,自幼没拘着子女掩藏性情,这几日在府上已改了许多,方才是不小心才如此的。”
她看向裁锦的眼睛,努力想要从那对狭长而美丽的眼里看出她的未来。
“春和虽然还有些规矩没学好,但心却是纯善的,不掩不藏,不知比有些黑心烂肺包藏祸心的人好多少倍,裁锦姐姐,念在她是头一遭的份儿上,求求您饶了她吧。”
裁锦冷笑:“哦?她是你祖宗?这也要护着?”
海春和已经傻了。
她从前也是当小姐的人,哪里过过这种命悬在人家嘴皮子上的日子?这几日在国公府里吃饱穿暖了,心里绷了几个月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方才竟一个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听被卖过来的其他姑娘们说,若是被人看不上,丢出府去,那可就要进那种地方了!
那种地方!
还不如死了痛快些。
但上官霭在此刻帮她出头,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这姑娘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总孤零零坐在一旁,没想到现在居然愿意帮自己……
海春和眼底涌上一股泪,不知是吓的还是感动的。
“不是。”上官霭看一眼红了眼眶的海春和,轻轻叹了口气:“我跟春和都是燕州人,彼此也没旁的亲故了。”
她像是忽然知道了自己理亏一般,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慢慢垂了下去。
“活菩萨,你叫什么?”裁锦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听不出喜怒。
“上官霭。”
“你叫春和?”裁锦又问海春和道。
“是。”海春和憋回眼泪:“我叫海春和。”
“倒是一双情深义重的好姐妹。”裁锦冷笑一声:“往后受大苦的时候好好就个伴,苦死一个,另一个还能哭一场。”
说罢,又转向了苏妈妈:“你的事没这么轻巧,我给你三日时间,南雀的月钱再不给她,可不就是来闹一场这么简单了。”
不等苏妈妈回她,便一甩袖子,带着身边的润儿快步离开了。
她就这么走了?真的走了?
上官霭死死盯住裁锦的背影,想等她回头。
一直等到那个细长的背影消失在小门那头,她都没等来裁锦回头。
苏妈妈心中憋着一大股子火,对这帮还要看她脸色的小丫头们自然没有好气,找了个由头骂了一顿,罚她们去洗衣扫院了。
临走前她瞧了上官霭一眼,在心里小小惋惜了片刻。
这丫头她从前倒觉得不错,既有眼色,也不跟旁人是非,但今天这么一看……也是个拎不清的。
敢这时候出来触裁锦那个夜叉的霉头,简直是一个蠢字都难形容的。
为着一个同乡,将裁锦都得罪了,往后谁也没好果子吃。
上官霭看似淡定地蹲在地上捶打着衣裳,心却是上上下下跳个没完。
她生母袁姨娘是父亲上官敬的妾室,在府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既得上官敬宠爱,又被正妻闻氏视作好姐妹,她也有机会跟在生母身边长大,这在府上是独一份。
能在内宅混得这么开,袁姨娘除了模样标致之外,自然是有些其他手段的。
上官霭自小被母亲教导,心眼自然要比同龄人多上几个。
袁姨娘教过她,奉承巴结人,以溜须拍马为下,投其所好为中,而上格,自然就是让对方觉得,你与他是同一种人。
人哪有不爱自己的?你与他一样,他自然也会爱屋及乌。
上官霭察觉到这裁锦姑娘是个极护短的人,她便也打算找机会效仿,只是才打算好,海春和就像知道她瞌睡了递枕头一样,在裁锦面前出了点岔子。
在上官府上,她有袁姨娘罩着,行事全凭袁姨娘指挥,没出过问题。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也不知这条路走得对不对……
想到袁姨娘,上官霭的眼泪就有些憋不住了。
“谢谢你帮我……”海春和期期艾艾凑到上官霭身边:“是我连累了你……”
上官霭赶紧大幅度晃了两下身子,用荡来荡去的刘海将一双泪眼遮住,强忍住哭腔说道:“咱们是同乡,应该的。”
“如果咱们都被赶出去了,你放心,我也会护着你的。”海春和坚定地说道。
上官霭皱皱眉——赶出去应当不会,这不知道是海春和又从哪里听到的鬼话。
她们好歹也是府上花钱买来的人,都是奴才,裁锦就算是做到了奴才尖儿上,那也是奴才,没本事赶她们走。
但她能挑人进小姐院子,或者说……她的话小姐听得进去,她选谁进院子,就能说服小姐也选谁。
她想让裁锦选她。
她以前也是小姐,知道小姐的丫鬟每日里都做什么活,更知道进了小姐院子,她日子就好过了。
将来若是能随着小姐出嫁,到了夫家当个媵妾或者管事妈妈,苦日子也就算是熬到头了。
上官霭不觉得给人当小妾是什么不要脸的事。
她亲娘就是小妾,她从不觉得她娘不要脸。
*
裁锦带着润儿,杀气腾腾地走了一路,一直到撷英园附近,身上那股杀气才像翻书一样被揭了过去。
“上哪儿去了?左右等不见你。”一个娇怯美丽的少女正披着大毛斗篷,站在一树梅花下跟裁锦打招呼。
“去苏妈妈那儿走了一圈,要南雀的月钱。”裁锦堆出满脸笑意,上前帮少女紧了紧斗篷带子:“我的姑奶奶,咱们快进去,等会儿吹了风又要头疼呢。”
年轻的姑奶奶摇摇头:“我看上一枝好的,你又不在,我怕她们折坏了,专等着叫你来折。”
裁锦在心里叹了口气,叫人端来凳子,又取来大花剪,亲自爬高上低剪了那支梅花下来,小姐才肯欢天喜地拿了梅花进屋。
她心里觉得,自家这个小姐,哪儿都好,就是多病,病久了,人都有些冒傻气。
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心事多,自家小姐却是一点正经心事都没有,心全往闲处去了。
什么写诗作对、观鱼赏花、焚香点茶……
全然不像其他几位小姐那样,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心眼子。
小姐在姑娘堆里行三,是信国公唯一的嫡出孙女,自幼没了娘,继母孙氏生的也都是儿子,因而她在国公府里就像是众星捧着的那弯月,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先使了再说。
也不知是孙氏有心还是无意,给继女养成这性子,在室还好说,将来出了阁,铁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主子是个风月闲人,没亲娘照料,裁锦这个当奴才的少不得要撑起撷英园的大旗,时间一长,里里外外都说她是个夜叉。
从前院子里除了她,还有个叫雪棠的,后来雪棠出嫁,只剩了她一个,如今……她也要走雪棠的路了。
裁锦又叹了口气。
长富那人她见过,普普通通,没什么好说的。
她是不想嫁的。
外头有人传她想给少爷当通房,她也觉得好笑。
就是给皇上太子当通房,她也高兴不起来。
十六七的年纪,她还从没对着哪个男人怀过春,她欣赏不了他人口中的英俊男人,却很喜欢跟漂亮的姐妹们一处,这几年越发如此,前几日院里的有鱼洗澡,她帮着递了一块帕子,瞧见有鱼细长的颈子和白白的膀子,竟耳热心跳,不敢再看下去了。
明明有鱼身上有的,她也有。
裁锦不敢再往下想,那点火气憋在心里,这几日脾气越发大了。
“裁锦姐,你怎么在这里发呆?小姐要画画,小丫头们取的纸也不对笔墨也不对,气得小姐摔了个茶杯。”润儿急匆匆走过来,几句话打断了裁锦的思绪。
“就来就来。”裁锦一挥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到脑后。
“你们跟了小姐这么久,还不知哪样纸画什么画?整日里做事不上心,倒怪小姐脾气怪,把你们一个个放在其他几个姐儿院子里,不出三日都要被撵出去!”裁锦边走边不忘教训润儿等人,心中也不由暗叹——她要是走了,小姐身边的人青黄不接,只怕又得好一阵子闹。
刚走到门前,棉帘子还没打起来,裁锦就听到里面小姐的声音:“一个都不中用!去给我叫裁锦来!”
裁锦赶忙打起帘子,笑问道:“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咱们小姐生气?快点出去领罚!饶了你们多少回,这一遭可不饶了!”
暖烘烘的屋子里散着浓浓的墨香,纸笔扔了一地,两个二等丫头大气不敢出,也不敢上前收拾东西,只含着胸低着头站在一旁,只等着裁锦来救场。
“还不赶紧下去,站这里恶心小姐么?”裁锦给两个丫头一使眼色,二人便逃命一般退下了。
“小姐,还画么?”裁锦三两下收拾起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归了原位,又让润儿和有鱼两个打水洗干净地面,将一切收了个停停当当。
“不画了。”三小姐常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些病态的潮红——显然是被气的。
“小姐,明儿这梅花就全开了,指定没今儿好看,若不画上一副,不是辜负了?”裁锦上前又铺开纸张,轻轻推了推三小姐的胳膊:“画吧,奴婢还等着看呢!”
一旁拾掇东西的画眉和有鱼听到裁锦的话,对视一眼,又各自叹了口气。
她们也是服侍了多少年小姐的,怎么就没这个本事呢?
怎么裁锦一来,就知道小姐要画梅花,要用什么纸什么墨呢?
果然,三小姐一口气就喘匀了些:“方才这么一闹,我也觉得单画一枝梅没意思,画那一树梅,最俊的一支又已经被折走了。”
这是要开始聊画了,不生气了。
全府上能三句话将三小姐的气性哄下去的,只有一个裁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