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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醒来吧 ...

  •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依偎在他怀中的身躯是甜美又苦涩的形状,他的声线似也染上了这怪异的味道,半个字都吐不出了,闷死在喉咙里发酵成粘稠的一团。
      「人之所以会感伤是因为人是社会动物,但为什么是呢?非得是吗?偏要是吗?」她忽然问。
      「人体是畏寒趋暖的,不抱团取暖会冻死。除非你是一条蛇。」
      「但老师,为何我燥熱時也想靠近你取暖?为什么我不畏严寒也想靠近你?或许蛇也是群居动物?」
      他拥紧她,却感觉不到自己是做出这一举动的主体,低头看她,像在吐着信子向他讨食。但他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可供她食用的吗?他似乎听见她在向他讨要他的心脏,他不知该否给她,也不敢确定她要来做什么,于是请求她重复,「什么?」
      「我说,我爱你。」她不加掩饰地复述了一遍,赤裸又坦诚。她想,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晚他做了个梦。梦中她也并未有什么过火的举动,不过是平常的亲吻与拥抱。枪声响起,大提琴悠扬与钟鼓齐鸣。黑色的血,蓝色的血,黄色的血,在脚下流淌,蔓延。所有人抬起头,包括全副武装的军队,抬起头,凝视半空中的彩色泡泡。于是他们旁若无人地在鲜红的大地上起舞。旋转,跳跃,他砸碎一面镜子,世界的颜色颠倒。
      但 Vera 仍是 Vera,一身鲜艳火红,向他伸出手。「跳支舞吧。」
      「但是,我可以吗?」他问。
      「任何人都可以。任何人与任何人都可以。」
      于是他们又再起舞。忘我的。
      直至他苏醒。他眷恋、他惆怅、他不舍。他呼吸急促,他心跳加速,他口干舌燥。他极力想要掩饰,却无能为力。他想努力从梦境中找到真实,却无能为力。他想躲到现实世界中躲避梦境,却无能为力。梦境中极致的色彩形成的画面太强烈,他无法忘记,即便逃回到现实中,他也始终没能摆脱。人们逃离现实躲入梦中,他逃离梦境藏进现实。有时他恨自己会做梦,恨一切有她的梦。
      他想他或许可以试着去读弗洛依德,试着去分析种种一切虚妄的细节,从中捕获现实的线索,但他真敢吗?或许从来不需要任何线索,他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愿打开那个保险匣。无论如何,他记下了这个梦,记在了一带锁的本子里,显得过于刻意又非常幼稚,但他无法抗拒地扣上那个锁。欲盖弥彰,他知道。他更不敢将这样过于明显的罪诬留在家里,他带回学校,锁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压在了所有文件的最下面,严严实实压住。
      自己率先喘不上气了,空气变得稀薄,电视机上循放播放着马赛克,找不到信号,也找不到心跳。全然陌生的感觉,却莫名地具成瘾性。他努力找回了呼吸,庆幸存活的同時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想要问她,这感觉是什么?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又再一次地站在了路口,再一次地在死胡同里,要掘出新的路了。只是问题在于,怎么做?将问题写下来向来是个好办法,他于是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契约」、「道德」、「上帝之城」。但他并非有神论者,自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被选择的人才能摆脱罪恶本性,摆脱罪恶本性的才能进入上帝之城。于是,他相信上帝之城,他相信自己能够获取进入的资格,相信自己万里挑一。但他并非有神论者,他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那他信些什么呢?他相信,不,他过去相信契约,相信只要人人都愿意保持理性,并遵循契约,便是唯一可以实现完美国度的方法。但他还能够吗?他只能在推翻契约说,或承认自己是没有资格进入的、被淘汰的,两者之间择其一。似乎无论哪种选择都将使他生不如死。他只能择其一去推翻,只有推翻,只有重新调整、重新构建认知,人才能活。他才能活。不合时宜地,他想问,那 Vera 信什么?他点开她的个人信息页面。她相信太阳。但她自己便像太阳。他又不合时宜地想。难道要他相信她吗?像她逃进他那样,逃进她吗?
      他再一次地想,不如逃进现实里吧。将時间及精力尽数用在备课、用在工作上,用在家庭里。届时他自然不再有时间或心情想起她。或想任何问题。但这样快捷方便的方法他怎么早没想到呢?「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脑内炸开是她的声音,带着趾高气扬的嘲笑。他头痛欲裂,他感到恨,他无法摆脱。
      或许可以咨询其他朋友吗?同事邀他下班去小酌,他应约了,他迫切地需要喝酒,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那晚他感到很轻松,很快活。果然正如她所说,喝了酒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他开始明白她为何如此依赖酒精,但又不愿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但他想要贴近她。他分辩不清,是渴望着哪种贴近?他想要贴近她,仅此而已。
      午夜,乍醒,忘了自己梦见了些什么。她闭上眼,努力试图回忆。彩色餐桌上的障碍跑比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逃脱后上方是充满信念的军营。她企图拼凑散乱的梦境记忆,却是徒劳无功。只恨自己没能梦见老师。她对自己这从未消退过的执念感到不解。即然她已经成功地完整地解剖了自己的这份情感寄托,那么她理应从幻象中得以解脱了,不该再作茧自缚,不该再为「情」所困了。但那执念仍然将她捆得死死的,她无法理解,难道她还能再从老师那求些什么吗?难道还有什么可求的吗?还有什么是老师能够给的,但尚未给她的吗?
      她想给他发消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明明事到如今了,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分享一切她想要说的了,却意外地什么也不想说了。过去她曾寄希望于他能为她解决自己的种种困惑,但如今想来,她又有哪个问题不是自己撞破了头,将伤疤撕得血淋淋才终于悟出来的呢?她并不需要他的解答,不需要听见他。但需要和想要从来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她一直觉得自己需要老师,如今想来也许只是想要。但是,但是想要可以克制,但她无法克制他。更可恨的是,除了哭着想他以外,她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到雨里去哭吧,将眼泪都哭干吧。但外面没有下雨,眼泪也永远哭不干。
      他又告诉自己,平凡快乐就好,不必让自己背负太多压力,像所有人一样就好。那样,如果人们都能进入窄门,他也能够。如果大多人都不能进入,那么即便他不能进入,他即不比大多人好,但也说明他不比大多人差。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他始终无法安下心来。
      电话打了进来,他接听,喂了一声,却没听见回应,半响后一阵极轻的低喘。他掛断,说服自己是不知名的骚扰电话。但没等他完成洗脑,电话再次响起。
      「什么时候回来呀?不早了。」妻子的声音。
      一瞬间酒也醒了,梦也醒了,呢喃声不再。
      「路上了,你先睡吧,晚安。」他语气宠溺,是 Vera 从未有幸听过的。
      她没能抑制住酒精侵袭理智,使其崩塌。她想要听着他的声音满足自己,于是拨响了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让她亢奋,让她情绪低迷后又高昂,像被人反复撕碎又拼合。但她未敢造次,在险些发出声音的那一瞬紧急掛断了。
      她想,她还是想要他,但他已经远远不足以满足她所需要的了。他是她意识之前,之间,之后都未曾动摇的选择。但到此为止了。她该去寻找新的解法了,总该有一个终极的答案吧,解答一切的答案。疼痛也好,悲与欢,泪和笑,理想和现实,血肉和花朵,破碎和重组。所有答案。
      她放下笔,画上句号,称之为结局了,余生抱着这十几万字的圆满。又或者她可以将故事继续下去,将这一大场荒唐梦说与他听,借此开启新的篇章。总之一切纠葛都将继续,直至她永远死去。
      无论如何,我该回到我自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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