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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无能为力吗 ...

  •   他跑向她,看她双眼无神地坐在粗糙的矮墙上,混身濕透。难道她已经跳下去了,又爬回上来了?凑近过去发现她身上却没有湿咸的味道,只有呛鼻的乙醇味。她不住地打着颤,始终不看他,像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他喊她的名字,没能唤回她的意识。他只好默不作声地坐到她旁边,不平整的石块将他硌得生疼。他犹豫再三,将外套脱下盖在Vera身上,忍住了没用作屁股垫。她被突如其来的暖意灼得一惊,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冷漠。她也面无表情看向他,海风带走了她身上过多的湿度,或许她的灵魂也追随着蒸发掉的酒精一并被带到海里了。
      「回家吧,我送你。」他率先打破沉默,总要说些什么。
      她依然像没听见,她还沉浸在她那个月亮的幻象里,想象一个碎裂开的她再无发光的可能了。为此她感觉自己快要落泪了。很快她又提醒自己,月亮本就不会发射光,不过是借了太阳的光罢了。自始至终都是晦暗的,连破碎的资格都没有。伸出手凭空一抓,什么也没能抓住。她喃喃道:「月光也将要变成负债付费观看的了吧。」
      「拥抱永远是免费的,要来一个吗?」他主动供应。
      她终于看向他,瞳孔黝黑得无法透过它辩清存亡,腥咸,濕粘,发酵的味道袭向他,像故意朝他发出警告似的。她正在死去了,他真要沾染上这腐烂垂败的尸臭味吗?他没有避开,以温度回应了她。她全身冰凉。
      她破天荒地挣扎开,没被他胸膛鲜活的跳跃蛊了去。
      「老师不是和我一刀两断了吗?」声音如脸色一般的毫无生气。
      「我是为你好。」他仓皇地解释。
      「为我好吗?老师以为,怎样的生活才是好呢?以什么模样活着才算好呢?」
      他张嘴说不出话,话茬被她兀自夺了去。
      「某年某月某日的通勤路上。
      公司隔壁的大楼有扇碎了的窗,碎得彻底,碎得释然,除了边缘细碎的残渣再剩不下些什么了。耳机里声嘶力竭唱着大厦崩塌,想来那扇窗尚未能支撑三十年,已率先崩碎了。我不自觉想,除了我以外,会有人发现吗?当然,有人发现与否,玻璃坍塌与否,生活也并不会因此而产生变化,依旧是千篇一律地暗骂着领导,咬牙切齿地完成工作。也正是那天下午我接到了突如其来的面试电话,措手不及的状态下,说了些尽是冠冕堂皇包装出来的东西,叫人丝毫听不见诚意的。但又怎样呢?大不了一直在原地沉沦,直至被消磨殆尽,像所有别人一样。我憑什么就该有资格逃离呢?
      回家的路上眼泪没停过,口罩都被浸透了。我说我好像再也不会做梦了,没梦可做了,做梦的能力被剥夺了。为此我哭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一双肿眼泡发现闹钟没有响,迟到被扣钱而已,顶多是少吃两顿饭,不是什么大问题。
      走出家门,门口一个电话亭,玻璃也迸裂开来,但仍硬被固定在了原处纹丝不动,就像哭得天崩地裂之后的我,还是雷打不动,万年如一日地要去工作。我又开始猜测是否有人注意过?但早被淘汰了的东西,尽数倾毁也是无关紧要的吧。我一路上又路过好多个电话亭,但凡有一块未破碎的,可能我都会更有信心活下去。但是没有。无一例外。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会想起那扇窗,我又抬头望向它,仍然破碎着,耳机里还在放着大厦崩塌。我竟感到一丝羡慕。
      你看,这就是没有你的我的生活,行尸走肉一般的,向往着破碎的解脱,仿佛再不知何为悲喜。这是老师说的,更好的生活吗?」
      「但我又何德何能…」他又哪里有使破碎回归完好的能力呢?
      「老师赋予了我重新做梦的能力,至少一开始时,是这个原因。」
      「这能力是你擅自赋予我的。我更像是个喜欢撕裂开别人虚假梦境的人。」
      她笑出了声,迎来他诧异的目光。
      「原来老师对此也有自知之明吗?你正正就是我原本平稳无趣的世界被否认,被踏碎的契机,正因如此我才过上了这生不如死,痛苦却不得超生的生活。是你率先给我套上了\"去怀疑,去挑战\"的枷锁和牢笼,却不教我去信什么,所以你确实该对我负责,你欠我一个答案。我找不到答案,也再不知道能相信什么。」
      「因为那是我不能够教的。听回来的,学回来的,读回来的终究只浮于表面,只是随手抓来自欺欺人的东西。总归要靠自己去感受,自己去想,最终悟出的才最深刻,才最能支撑自己的存活,才最有效。何况我记得,你不是说相信温柔吗?」
      「不…没有那么简单,温柔并不足以作为对抗的力量,需要更强而有力的,更具冲击力的。那只是个让自己得以安然若素,独善其身,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的好听话。我想要,我希望能更直接地去抗争社会的结构和体制。这你能理解吗?我说不上来我冥冥中感知到的那个\"敌人\"具体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无法坦然地顺从它。但倘若我无法确切地知道我要反抗什么,我又如何能做任何事呢?于是我只能从已知的、简单的“规矩\"开始破坏。你看,你即是为我生命带来\"反抗\"这一概念的启蒙,此外由你带来的种种标签,师生,出轨,违背伦理等等,这叫我如何抗拒呢?你明白吗?你就是我那\"反抗\"意识的具象化,使我对这概念的欲求成为实在的存在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想该是这样。我耗费了八年有余才琢磨清楚。也许因为,只有逃进有你的梦里,我才终于对\"自由\"的模样有了概念。我能全憑自由意志决定的,只有如何去爱了。我选择了你。」
      「我很感激你如此高看我,在我身上寄托了如此多的理想。但很遗憾,这终究不过是一种逃避问题的行为。诚然,我很高兴你能感知到这些,但你选择的却是最低级、无效的一种手段。如果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别人身上,或许我会用你方才说的话去开导对方,将固中逻辑拆分解构,以揭示背后的真理。但你即然已经知晓,又怎能够允许自己在这其中沉沦?显然你具备解构现象的能力,那为何不试着将目光投向更深更远处?你难道甘心如此吗?」
      「老师难道看我像是甘心的样子吗?无能为力,认清现实的妥协未必意味着屈服。」
      「但终究是向\"敌人\"低头了,不是吗?无能为力到底也不过是个让自己过得轻松的借口,一切都是由人制定的,这意味着,同样的,一切都能被人撕开。另外,你方才提到自由,但你是否有探究过,为何要保障,为何人要追求自由?为何人没有向下的,成为奴隶的自由?因为自由的目的及意义是为了给予人们以思考的空间,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真理。」
      「但老师。」她话锋一转。「真理往往是通过对话,通过思想碰撞才得以揭示的。而作为唯一能和我探讨这些的你却拒绝与我交流。」
      他无言以对,以沉默赞许了她的指责。的确是他迫使一切交流只停留于表层,也是他关闭了对话的通道。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一辈子只作为自己活着,所能感知到的,领悟到的,太少得可怜,太局限了,是远远不足的!」她情绪激动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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