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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谈修婉番外 落花无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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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很快来了,她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没有理睬。老李知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我才睁开眼睛。她微低着头在帮我整理被子,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影子。她从小就这样,天生的美人胚子。
我移开了目光,瞥见手背上的输液管,徒然一阵烦躁:“帮我把它拔掉,看着讨厌。”
她猛地抬头,惶恐地劝我:“姐,输完了再拔好吗?医生说你贫血,要加点营养。”
“拔掉拔掉!”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当年低头说着“对不起”的凌薇如出一辙,柔软的无辜的那么可恨!我心里涌上来一股恶气:“是不是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什么都不可以!”
“姐,姐!”她慌张地扑上来抱我,“你想什么都可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我肩头痛哭。原来真的是这样,她什么都知道。
我的心像被尖锐的利器划过,血流无声,疼痛也无声。
“姐,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五年前,她在登机的最后一刻,回过头这样安慰我,尽管眼圈通红,却还在勉强微笑……
“修婉,妙妙呢?”妙妙走的那天傍晚,凌薇来家里找她。
“走了,今天的飞机。不好意思,我跟你说错日子了。”我坐上沙发上意兴阑珊。
她僵直在那儿,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一连十多分钟都说不出话。
我扫了她一眼:“那是你要给她的画吗?等她下次回来的时候再给她吧。”
“砰!”她愤怒地把画筒砸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手指指着我,一字一顿:“谈修婉,你无情!”说完转身就走,“砰”地甩上了门。
我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捡起她的画筒,打开:蓝天,大海,帆船。是出征也是归航。我在心里冷笑:任何负我的人,我都可以及时抹去曾经的温情,冷酷对待。对我的父母如此,对凌薇也是如此。
我像往常一样看电视,吃饭,收拾房间,洗澡……然后到阳台上收衣服,妙妙有一件昨天换下的睡衣,不知道干了没有?我伸手摸了摸,然后抱着它蹲了下来,那么难过地哭了。
我始终骗不了我自己,无论我怎么去想:从到她家时对她的好,是为了让她的父母能多喜爱我一点;还是后来执意留在上海和她一起,是不想让我的父母舒心满意;甚至现在继承家业,并不仅仅是为了她能出国深造做出的牺牲,那是为了让凌薇死心,也是为了我自己过得更好……即使我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强调自己铁石心肠的明智。她还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存在。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有笑有泪的过往,早就不是这些幼稚可笑的势利念头可以坚持的。那是真真切切骨肉分离的痛,我抱着她的衣服,在阳台上哭了很久。我不能在人前哭泣,就让我在这儿哭个够吧。
“妙妙,马上圣诞了,学校放假了吧?要不要回家?”
“姐,不行啊,假期得赶作业,放假过后就是考试,通宵看书都看不完。”
“妙妙,快放暑假了吧?回家吗?”
“姐,回不了,学校有实习活动。”
“姐,导师给我推荐了份工作,好忙好忙,不过我很喜欢。”
“姐,十二月我要带队去美国,好兴奋啊。”
……
我在白天的忙碌过后,回到冷清的家里,反复翻看她的留言。我日夜期盼她的归来,她却越来越忙。
到了第三年的除夕夜前夕,我和公司员工们一起吃了年夜饭,然后到酒店的地下车库去取车,意外地遇到了凌薇。她有了很大的变化,一头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她挂了电话,转身开车门的时候也发现了我,我们就这样两两对望着,良久,相视一笑。向着对方的方向走了过去。这就是所谓的一笑泯恩仇吧。
我们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慢慢聊着彼此的变化。原来她在妙妙走后,辞了原来的工作,凭着家里的关系在一家外企找了一份管理职位,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已经升任副总了。我说了很多妙妙的情况给她听,我知道她想听。其实我还想说“对不起”,但我没有说出口,只说在了自己心里。
那天以后,我们恢复了联系,闲暇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逛街、喝喝茶。虽然已经回不到过去的那种情谊,我们毕竟是识于微时的朋友,相处起来依然能感觉到难得的轻松和自在。
“姐,你别这样。别这样……”妙妙抱着我,浑身颤抖。
从她十岁以后,我再没见她这么伤心过。我闭上眼睛,任由泪如雨下。慢慢搂紧了她,骨肉依存的感觉温暖着我的心。妙妙,我不是想要对你耍手段,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时隔这么多年,我早已明白,为什么当初冒冒失失的凌薇会吸引我的目光。是因为她像你啊。她的灵动,她的顽皮,都和你那么相似。所以你们才会玩得那么好,才会那么互相吸引。我多么害怕有一天,她在你心里比我更重要。
我轻轻告诉她:“妙妙,前两天凌薇来找我,她来要我以前帮她画过的一幅画。”
“什么画?”
“是一幅裸体。是我帮她画过的唯一一幅。”
她手里的水果刀顿了一下,差一点刺到自己的手。
“你知道吗?”我还是试探了她一句。
她摇头:“不知道。”
我笑了,笑得无比安慰。她大概还不知道,她从小一心虚,讲话就会不自觉地眨眼睛。而就在前一阶段,当我问她开画廊好不好的时候,她同样眨了眨眼睛。才让我负气的坚定不移地要把画廊开出来。我以为她受了凌薇的暗示,并不真心希望我开它。现在想想,她大概是怕我太操劳,所以不敢随便说好吧。我竟然连她都猜疑了,我是多么不可理喻。
“你告诉她,我不会把它摆出去的。叫她放心。”
“姐,”她皱着眉头,面带愠怒,“那是你的画,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通过别人。”
“你又孩子气了。”我轻抚了一下她的脸。接过她削好的苹果。咬一口,甜到心里。
第二天凌薇打了个电话给我。问候了几句,她告诉我妙妙昨晚受了凉,有点发烧。她说话的口气有点犹豫,让我大概猜到了一点因由。
于是我对她说:“凌薇,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好好待她,不然我会找你算账的。”
她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明亮了起来:“我知道。”
我把当初凌薇扔在我面前的那幅画装裱好,起了一个名字:《待你归来》,摆在和妙妙的画相对的位置;我在人民广场附近物色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钱契两清之后把钥匙交到了妙妙手里……
“妙妙,我能为你做的太少了。”在让她经历了这些年的让步和等待,我竟再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来补偿她。
“姐,不少。” 她主动抱了抱她,还是那样的顽皮,“一桌子菜了,我都吃不掉。”
我笑了,眼中雾气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