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梁橘回到一家人旅馆,晚十点左右,老板娘在大厅安了一桌麻将,打得火热朝天。
梁橘眼神落在左边墙上的公告栏,有张泛黄的A4纸,纸角翘得老高,长租两个粗体字也接近褪色。
老板娘见她对长租感兴趣,随意搭腔,“长租一个月四百,电费记表,水费按人头平摊。”
四百毕竟是单间的价格,只不过水电费又是一项开支,胜在便宜,在梁橘接受的范围之内,她如今没落脚地,住旅馆也不差。
正好梁世明打进来电话,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梁橘背靠柜台,接了,那边很静,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声响。
梁世明这人一向不爱热闹,生活中就安静得过分,能呆书房半天不出门,干事出力最多,也不抢人风头,反正人就是木讷性子,掀不起半点涟漪。
“我找你们班主任问了一下报道事宜,你办的走读,你住哪?”梁世明开头就直击要点,语气也淡。
梁橘摸不准梁世明话里的情绪,也懒散的回话,“你放心,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最后一句话多多少少有点酸,噎得梁世明叹口长气。
“钱不够用跟我说,我直接打你那张银行卡上。”梁世明继续说。
梁橘沉默的听着安排,也没有其他选择,毕竟自己没法独立作为个体存在。
换句话说,养不活自己。
“梁橘,爸爸我挺对不住你。”梁世明突然深情的来一句良心话。
梁橘最怕人打感情牌,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以前梁世明和杜美娟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过多参与,只是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从来没她的发言权,她不过就是一个意外,促使二人喜结孽缘。
梁世明不再做声,倒是听筒那边有女人的声音传来,这下电话直接就挂了。
嘟嘟两声,话没说上两句,再次寂死。
梁橘举着手机,耳朵贴着屏幕,半天没动。
“臭小子,又浪费我的水。”龙英砸了牌,扯起嗓子冲着外面嚷嚷,“记得交水费。”
梁橘回过神来,手泛酸的垂下来,把手机揣进裤兜,透过玻璃门看见外面一条黑色的影子。
谢镇年扯了条乳白的水管子接在门口花台的水龙头,水管子在地上如蛇般盘桓蜷曲,出水口挂在车子尾翼。
他站在摩托车边,头微微勾着接电话,眉头微蹙,稍寒的月色筛人身上,浇一勺遗世独立的清冷。
梁橘看着那车,有点眼熟,可不就是肖主任拿出追老婆的那股子劲儿追的校门口摩托车。
谢镇年边接电话边走进来,他侧腰同小臂紧紧夹住头盔,说话的声音偏低,就发个单音节的嗯字。
梁橘将书包甩到胸前挂着,两手交叉服帖的放在书包外壳。
她在思考,要是新同桌和她打招呼,她是否该规规矩矩的践行初中英语课本第一课的礼貌问答。
你说hello,我说hi。
还是没话找话的夸他一句,哥们,你的车,真他妈酷。
距离近了,谢镇年抬起头,漆黑的瞳仁动了动,凌冽的扫她一眼,就石子儿打水漂,轻点一下,可能也没注意她,在看后面转着小莲花的财神爷。
有些人的眼睛就很奇怪,仿佛若有光,又重重叠嶂无法看透。
牌桌上的老板娘点根烟,夹在指尖挥舞一条有形的轨迹,“你去楼上看看小西,哭大半天了。”
谢镇年和梁橘错身而过之际停住脚,答了个字,“好。”
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对人对物的那股子冷淡劲儿,真是暖阳难融坚冰,和白天能说上几句话的形象差个十万八千里。
人随后两三步跨上台阶,梁橘干巴巴看着人刮掠阵穿堂风闯过眼前,打好的腹稿全数作废,安慰自己真别自作多情。
莫当自己是氧气,别人将你当空气。
这句真理,梁橘也记不得是哪路神仙发的言,反正贼他妈有道理。
梁橘背过身,双臂搁上柜台,对这个小插曲也不去在意,招呼声老板。
龙英刚好胡了清一色,手气最佳,欢天喜地的走过来,一扫昨日醉酒男人带来的不愉快,“小妹妹,退房还是续住?”
“老板,我想长租两个月。”梁橘先前还犹豫退不退房,一看长租的价格慢慢动了心,为了不流落街头,得找个归宿。
“叫我龙姐就成,长租都是自家人,在这住有什么需要就找我,对了,押金还要三百。”龙英笑眯眯的给了把钥匙,“我给你换个长租的房间,有单独的电表,在走廊尽头,209号房。”
梁橘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层掏钱,将全家家当压上去,还剩点零头,这下是真的一无所有。
209房间在角落位置,朝向为正,窗户外就是旅馆正面那条街,红灯绿酒,招牌的霓虹钻过帘子,整个房间就是朱砂色的大染缸。
梁橘打开门的那瞬间,站门口愣了几秒,以为这是传说中的情.趣房。
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伴着小声的啜泣,哭急了的气喘,梁橘下意识的回头。
走廊的光线黯淡,对门的门中间立个谢镇年,暗黄的暖灯晕深半边侧脸的剪影,衬得五官明暗立体,眼眸深邃的盯着梁橘。
老板口中叫小西的女孩躲在谢镇年后面,探出巴掌大的脸,眼都哭成了核桃,有点害怕的看着梁橘,很巧,是梁橘第一天来旅馆的时候,在楼梯间撞见的小女孩。
一大一小看着她,梁橘局促的捏紧书包带,然后抬起右手,前后摆动,弯起唇角,打了个抿笑。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傻雕,她当时脑子迅速翻动,翻书一样,记不起是哪个本书上的名言。
任何时候,微笑都是最不过时的打招呼方式。
小西往谢镇年身后躲了躲,视线盯着地面不看梁橘,扯扯谢镇年的衣摆,咕哝一声,“招财狗。”
梁橘的爪子停滞半空,眼珠子滴溜两圈,仿佛听见有人说,她好像一条狗啊。
谢镇年低下头,掌心摸摸小女孩的发顶,语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纠正道,“招财猫。”
小西固执:“招财狗。”
谢镇年坚持:“招财猫。”
小西自顾自的念着招财狗,怀中抱着玩偶,按照房号的数字走蛇形。
梁橘进了门,放下东西,拉开窗帘,谢镇年和小西已经走到楼脚,一大一小继续争论,上升到对梁橘的“人身攻击”,你一句猫,我一句狗,彼此交锋来往。
梁橘默默捂脸,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谢镇年大晚上的洗车,抄起水管对着摩托车猛冲,小西在一旁的花台捡枯叶,捡了一小堆垒在隔壁歇业的店门口,重复捡枯叶的动作。
梁橘手臂枕在窗台上,嘴里嚼根棒棒糖,漫不经心的看着底下杀千刀的干苦力活。
谢镇年微弓着腰,腰杆露出一把硬骨,手持蓝色海绵擦拭车身,用劲儿的时候,粗粝的手臂攒突青筋。
车是真的酷,越野的那种型号,适合跑山地。
梁橘有幸跟着人见识过场地下越野赛,真是用命去拼,不太正规,拼下来缺胳膊少腿。
糖果在嘴里爆开裂成几瓣,梁橘换个姿势看楼下,小西看见她了,看见她在二楼津津有味的吃棒棒糖,也不捡枯叶子玩了,拿两片叶子遮住眼睛,透过缝隙看世界,冲着她的方向罚站。
这个举动很神奇,小西一动不动,像被点了穴的木偶人,硬是维持到谢镇年洗完车。
整得梁橘很不好意思,把小朋友给馋到了,也没第二根棒棒糖给人解馋。
其实梁橘觉得这小孩的眼睛挺空洞,行为举止有种说不上来的神奇,也许是小孩子天马行空的共性,总是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
谢镇年甩净手上的水,站在一摊月色晕染的积水面,斑驳朦胧的星子在他身后布一地。
梁橘偏过头,扯闭帘子,那画面有点刺眼,人也有点刺。
接近凌晨,楼梯间乒乒乓乓,动静很大。
梁橘醒了,任何声音放大数倍充进耳膜,有人在长廊骂爹骂娘,骂人大半夜搬家,她翻了个身,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个,声响一直持续。
她睡前喝多了水,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开门打算去厕所,走廊的灯昏暗,声控不灵,人影模糊,黑的地方特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扶墙走到厕所门口,发觉厕所旁的小阳台有人在抽烟,月光洒落,谢镇年穿件白褂心,像尊刚浇筑的雕塑。
他也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看人,两厢避闪不及,人眼睛都埋在暗处,看不清情绪,可都认出来对方,好比大海的鱼鳞剥落,露出海底的礁石。
梁橘有点犯怵,他一瞬不移的盯着他,她也是睡糊涂了,“这烟烈吗?”
随口的一句,也没多想。
谢镇年唇角衔着烟嘴,明显僵了一下,双手插进裤兜,文不对题的接了一句,“各科作业多吗?”
梁橘眼尾一挑,敢情您老人家夜深人静搁阳台抽烟,是为明早的作业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