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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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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站在黑不溜秋的电线杆上开座谈会,早市的推车轮毂噼里啪啦的碾过不平的地面,微醺的光线折进窗玻璃,闹铃响到第三遭,又被梁橘掐死腹中。
小橘子……小橘子……小橘子……
谢镇年的冷调调在她耳根边低沉发声,梁橘抄起枕头捂住耳朵,恨不得捂死自己似的,捂得肌肤发烫。
她昨晚掉了脸,从二楼掉下去碎得稀巴烂。
她脸没了!
小橘子是外祖母给她取的外号,打小叫到大,她就是懒得写名字想减少笔画,本来想画个橘子取代,画出来像苹果和梨,橘子不大好画,就顺手给每本书写小橘子。
结果昨儿出了大糗,谢镇年念完后,脸上浮现来路不明的笑,还帮她捡起书收纳规整到路边,贴心到离谱。
梁橘翻了个身,滚到床沿边,鱼似的滑下去,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瞅见矮桌上一大摞书,不免想到谢镇年那厮故意放慢速度读小橘子。
玩她呢?
她推开窗是泼了英雄牌蓝墨水的天,专属这个城市的大雾天涌进少许寒冷,睡意一下子消了大半,她呵欠连天的抱个盆去厕所洗漱。
长租的住户大多是外地来的打工者,口音太重,梁橘听不太懂,直接省下交流的过程,全都各忙各。
因着是周六,人比往常少,她头一天还挺不习惯这类群居生活,没隐私可言,透过皲裂的镜面哪哪都是张为生活蜕层皮的脸。
她以前从不为生活发忧,杜美娟早就替她的未来铺好红毯,该朝着长.枪短炮如何一撇一捺的笑,指定的摄影机前摆指定的动作,全在这位半路出家的导演掌控之下。
杜美娟的上一次拍板,是替她改志愿转入七中,得以令鸟笼子歇条缝,笼中鸟探出喙嘴轻啄艳丽的花儿。
反看如今杜美娟潇洒的撒手不管,报旅游团出去该吃吃该喝喝,无视她发的短信,偶尔回复简单又重复,去找姓梁的。
姓梁的在她眼里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该死。
究其因果,杜美娟会怪罪于那只好奇的鸟,那朵瑰丽的花,却从未注意到竖起栅栏的笼子和监狱似的笼门。
梁橘撑着洗漱台,手捧水直接怼脸上,水珠阴湿湿的滑下颊边,镜子里只她一人。
她回屋的时候路过206号房,屋里没大人,小西的哭声隔着房门撕心裂肺的发散,涌进空旷的走廊裹挟最烈的风。
梁橘不由自主走到她房间的对门,她站定那扇一模一样的门前,抬起手敲敲,三长两短,整得跟地下党对信号似的。
过个把分钟,门开了。
屋子里很暗,没光的呼吸。
谢镇年手插进头发,赤着上身,花裤衩前的两根抽绳一摆一晃。
他看清来人,满眼的惺忪挤进怔然,不过几秒,迅速拉上避人千里的冷漠。
梁橘看见他这副睡梦中的样子,裤衩上的热带风情画,以为人刚从赤道的海岛醒来。
她下巴朝着206号房轻点,声音清淡,“那孩子,在哭。”
谢镇年眼底闪过怔愣,取过门边挂钩上的短袖,利索的套头,往下一扯,遮住赤.裸的上身,也很淡的回应,“好。”
比小清拌豆腐还清的对话,淡得没味。
时间真有神奇的魔法,她和谢镇年昨晚能够树上树下的熟人熟事说话。
过了一晚,水库连夜修筑堤坝隔离上流下流,生疏的不得了。
梁橘进了屋,盘腿坐在床上,听着外面走廊的声响活起来,她将包里的东西通通抖出来,零碎的凑齐两三百块钱。
梁世明说好的打钱也没消息,杜美娟一毛不拔,她深层次的想了想,只出不进,得天天站在楼顶喝西北风。
这使不得,她胃不好。
最有骨气的出路就是自找门路挣钱,才不至于哪天要是天不刮风,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隔壁的哭声还在,小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镇年紧蹙眉,电话一接通,他想狠狠的骂人,“瞿正,你他妈又把小西一个人扔屋里。”
这次没叫瞿哥,直呼大名。
瞿正那头的声响很嘈杂,声音含混,“我在……市场……,你大声点……听不清。”
“艹,老子说你耳背!”谢镇年压不住气的拔高音量。
他打开手机免提,放到小西跟前,小西眼泪涟涟的冲着那头喊了声爸爸。
谢镇年心烦,抖出支烟衔在嘴角过干瘾。
电话挂断,小西视线打条直线,钉在谢镇年眼里,开始重复的嘀咕三个字,“泡泡糖。”
谢镇年遂领人下楼去买泡泡糖,小西走到第一节台阶,停脚,眼珠子滴溜两圈,哭搭搭的转身返回。
谢镇年好似习惯小西的操作,放任她去了。
女孩无神的盯着地面,木偶人般嘴中念念有词,一举一动遭无形的线牵引,机械的走了怕有两个来回。
坐在消防栓柜上的谢镇年把玩烟,很有耐心的等待,“五十二?”
从房间到楼梯间,成年人的步子大约三四十步,孩童约莫多出十几步。
“五十一。”小西抬起头,下过雨的眼睛没先前那么肿,但周围红了细细一圈。
谢镇年等她又走一圈过来,吓唬她,“小西,再走下去,小卖部要关门了。”
小西木讷的转身,看向走廊尽头的阳台,光线若一捧花,取名白昼,她糯声声的答,“天没黑,你骗我。”
谢镇年挑下嘴角,摸摸她的发顶,“白天只有光,不代表会有泡泡糖。”
小西似懂非懂的摇摇头,继续去实践如何走到五十一步。
楼梯口有一大缺点就是太过于瞩目,见着点人和事就会被点名道姓。
龙英抱一盆子洗过的床单被罩上来,女人烟不离嘴,额前几根伶仃的刘海,“这小东西,又犯病了?”
谢镇年不说话,指甲掐进白色烟身,挤出烟丝,小西走到半途怯怯的看眼龙英,又害怕的缩回去。
“让这小东西整天别乱跑,万一哪天被人拐走了,他爸上哪嚎去。”龙英说的大实话,旅馆鱼龙混杂,给点小恩小惠,说不准孩子一馋食就跟着陌生人跑了。
前几年,这条街发生过一起拐卖案,至今没破,每年那对失孤的父母还会回这条街打听消息。
茫茫人海,全国十几亿人口,上哪去寻,大海捞针的难度。
谢镇年简单的嗯一声,那烟被他从人中折断。
“诶,我说你上个月的房租还没缴,用老娘的水洗车,倒是用得光明正大。”龙英将话头掉转到他身上,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
谢镇年低下头,从裤兜里翻出钱,例行公事的缴纳上个月的租金。
“你小子身上揣着钱装糊涂,还跟我装穷呢。”龙英见到钱就两眼发亮,立马搁下盆,上手抽过纸币,按下几个湿漉漉的手指印。
等龙英走了,谢镇年疲惫的倚靠墙壁,双手枕在脑后,半截烟嘴含在唇边一翘一翘的,闲懒的掀起眼皮看向走廊尽头。
他就像只蛙,走廊是一口井,挺怂的窝在井底。
他从家里出来有段时间了,没要过一分钱,怎么熬过来的也不清楚,有半个月跟着瞿正混场子。
遇上大场合,他和瞿正都是梭边边的小角色,可一旦出了事,小角色就得当替身进局子。
他未成年,进去顶多受批评教育,是徐德宝把他捞出来的,派出所所长是他侄儿,刚好那天徐德宝去所里找人有事。
谢镇年被他逮个正着,反正就这样被压下来,没捅到学校去。
除了瞿正知道,连他家老子都不知道,按照老谢的狗脾气,得提把刀把他大卸八块。
提到老谢,光亮泯灭一刹,拉回谢镇年的思绪。
女生头戴鸭舌帽,背了个双肩包,长袖长裤,裹得只剩个人形。
逆光而来,直到人饱满的蚀吃白昼。
梁橘远远看见那位爷,结结实实的愣一下,他在走廊充分发挥长腿优势占据领土,本来就不宽的过道,遭他腿一占就……仅留条缝通过。
她不是壁虎,做不到贴墙而过。
谢镇年看她这副做贼的打扮,目光飘忽的落她身上。
梁橘就感觉股凉风嗖天灵盖,打脊梁骨又嗖到脚板心,硬起头皮承受谢镇年冷不丁盯你却不发一言的死亡视线。
“五十一。”小西站在第一节下行台阶,回过头看谢镇年,同时也看到了梁橘。
这举动打破诡异的气氛,谢镇年听闻站起来,把手里那根玩过头的香烟扔进垃圾桶。
小西的目光并未与梁橘对视,她脸上表情退化,泥塑木雕像,顽固不化的挤三个字,“泡泡糖。”
谢镇年单手插.进裤兜走过去,牵起小西的手往楼下走,“小西,走,吃泡泡糖。”
梁橘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台阶,扯扯书包带松口气,打死不承认是怂谢镇年。
外面的天灰蒙蒙,光线挣扎的抱团光临人间,白雾丢盔卸甲的逃命。
小卖部老头见他来了,主动送上笔和彩票纸,谢镇年没接,老头打趣的说,“不为公益事业做贡献了?”
谢镇年散漫笑笑,两指卡住糖罐,让小西抱着挑,“今天买这个。”
趁小家伙挑得起劲儿,他买了包最便宜的烟,走到边上笼手点火,烟雾丝儿一扬,混进雾天壮大队伍。
雾里裹的人影儿渐渐显轮廓,谢镇年眼皮半掀,手腕滞悬半空。
烟也看直了眼。
梁橘不怂人的那阵仗,雄赳赳气昂昂的背个炸.药包,要打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