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之名》暮行也

1、以剑之名-全篇

　　（一）
　　武林中有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萧衍。
　　年仅弱冠，便能单枪匹马屠戮整个门派。
　　近年来，亡于萧衍剑下的门派不胜枚举。

　　夜雨声烦，萧衍站在麓山之巅，收剑归鞘。
　　他看着年过半百的麓山派掌门倒在血泊中，眼睛都不眨一下，淡漠转身离去。
　　同样残于他剑下的掌门夫人，提起最后一口气，大喊出了全武林人都想说的一句话：“萧衍魔头！你作恶多端，终有一天会遭天谴的！”

　　闻言，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反而笑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遭天谴。
　　但他不怕天谴报应，他只怕他的眠儿过得不好。

　　暴雨止于清晨，屋檐滴落下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萧衍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坐在木桌边，用丝帕细心擦拭着剑刃，不愿留下半点斑驳血迹。他低头亲吻长剑，哑声问：“眠儿，昨儿可饮够了血？”
　　长剑似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嗡嗡鸣动，算作回应。

　　世人皆知萧衍手中的凤眠剑，见血封喉，乃武林第一利器。
　　他们却不知，凤眠剑中有剑灵，锁着一位姑娘的三魂六魄，需得日日嗜鲜血，方可维持魂魄不散。
　　而当饮够九百九十九人鲜血之时，便是姑娘化作人形苏醒之日。
　　这是以千百人性命，换一人重生。逆天而行，萧衍偏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二）
　　“魔头萧衍！出来受死！”
　　“今日吾等必要替-天-行-道，诛杀魔头，还武林安宁！”
　　萧衍屠戮武林之举引起众怒，引得七大武林门派集结长老弟子，联手上门讨伐魔头。

　　萧衍听着屋外谩骂声不绝于耳，擦拭凤眠剑的动作依旧轻柔，似是生怕弄疼了它。
　　“眠儿，这是最后一战了。”他低语中含了丝解脱，“待我将他们都杀了，你就可以化形苏醒。”
　　语罢再抬眸，眼底温情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如渊冰冷。

　　黑袍被鲜血浸染，这一战打了整整一日一夜。最终萧衍站在潺潺血流中，睥睨脚边尸体。
　　他不仅是魔头，已然成了魔鬼，名声更噪。
　　所有人都畏他、怕他、惧他，唯有一名红衣女子在血色残阳下朝他缓步走来。

　　女子抬手抚上萧衍瘦削脸庞，“萧衍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衍勾唇唤她：“眠儿……”
　　他们相视凝望，眸底只有彼此的身影，胜过世间所有山川俊秀、河清海晏。

　　两人寻了处荒山，搭了间屋舍。
　　萧衍把失去剑灵的凤眠剑当做斧头屠刀，用来劈柴杀鸡，凤眠就在旁替他擦汗。
　　武林中再没出现过屠戮灭门之事，众门派纷纷猜测魔头该不会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自爆身亡了。

　　（三）
　　凤眠以为这样安稳平淡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这日清晨。
　　萧衍坐在床边温柔看她，“眠儿，我要走了。”
　　凤眠莫名感到慌张，“走了？萧衍哥哥要去哪里？”
　　“皈依佛门。”萧衍捻起她额前碎发拢到耳后，“我此生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终是要还的。”

　　萧衍的前半生为了救凤眠而活，他的后半生就该超度死在他手中的亡魂。
　　凤眠望着萧衍离去的背影，眼眶酸疼。她直觉她的萧衍哥哥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萧衍往前走一步，凤眠就在他身后跟一步。
　　从两人共同生活了数年的屋舍，走到佛山脚下。

　　她迈出去的脚步踌躇收回。
　　凤眠终于明白，萧衍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能回头。
　　十八层地狱由判官执笔定罪，恶人无法-轮回转世。而萧衍想与她来生再相逢，便要洗刷今生罪孽。

　　凤眠搬到了佛山脚下。
　　她所求不多，只盼萧衍下山时，能远远望他一眼便足矣。
　　春去秋来，夏尽冬至。她已然能将山上僧人认遍，却唯独从未见过萧衍。

　　凤眠等了五年，再次听到萧衍名字是在几位武林弟子口中。
　　不知是谁透露了萧衍在佛山修行的消息，那些昔日仇人纷纷上门寻仇。
　　他们所想不过是佛祖以慈悲为怀，萧衍纵使再冷血也不敢在佛祖面前造次。

　　（四）
　　“你们想要找萧衍，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凤眠手执凤眠剑，挡在诸武林弟子面前。萧衍哥哥曾为她沾染满身鲜血，如今，换她来守护萧衍。
　　有人认出凤眠手中的剑，心有余悸地问她：“你是萧衍的什么人？”
　　凤眠轻笑，“我是她的妻。”

　　世人皆爱连坐。萧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他该死，他的妻子亦该死。
　　他们不会觉得数多人围攻一个女子有何不对，直到同行好友不断死在凤眠剑下，他们才惊觉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个武林本就恃强凌弱，弱者尚来不及开口说话，便死在了强者手下。
　　凤眠一战成名，成为了江湖人口中另一个魔头。

　　月光下，凤眠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纹路，隐隐发黑，是入魔之兆。又抬眸望向佛山之顶，她道：“萧衍哥哥，现在我也和你一样，沾上满手鲜血，罪孽深重。我也该还罪了。”
　　凤眠映着微弱星光徒步上山。她想，青灯古佛也好，阿鼻地狱也罢，她都要跟萧衍哥哥永远在一起。
　　寺中主持引她入殿，凤眠问：“在剃度前，我可否先见萧衍哥哥一面？”
　　主持双手合十，朝她一鞠躬，“女施主且跟我来。”

　　主持将她带至后山，此地荒芜，杂草丛生，不似有人修行的样子。
　　许是枕边人心有灵犀，凤眠心底腾起些不好的预感。
　　“阿弥陀佛，便是这里了。”主持驻足在一块石碑前。
　　凤眠心头一颤，她看见被杂草遮挡住的石碑上书：魔头萧衍之墓。

　　萧衍死了。
　　他至死没能洗刷掉魔头的罪孽，不敢立墓志铭，只在石碑的背面刻了一行小字。
　　——愿吾妻凤眠，一生顺遂。

　　（五）
　　萧衍死在五年前，初上山之时。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他，除了凤眠和天道。
　　凤眠再看自己掌心泛起黑气的纹路，她好似忽而明白了什么。

　　杀伐过重之人易入魔。
　　魔者，是杀人成性，嗜血成性。他们会变得六亲不认，阴狠暴戾。
　　萧衍不想让苏醒后的凤眠看到那样的自己，更不想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伤害凤眠，所以他找天道做了笔交易。
　　以阳寿抵杀伐，来保他不入魔。

　　萧衍杀了太多人，他注定活不了太久。凤眠苏醒之时，他只剩下最后两年阳寿。
　　他用那两年给凤眠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然后编织出谎言离去。
　　凤眠犹记得那日清晨阴云密布，他对自己说：“眠儿，我要走了。”
　　走了……走了……凤眠终于明白，原是这个意思。可惜她晚明白了五年，没能见上萧衍哥哥最后一面。

　　后来，江湖上出现一位女侠，行侠仗义，义薄云天。
　　有人曾问起女侠姓名，她道：“萧凤眠。”
　　萧随夫姓，凤眠是剑名。
　　而她，用一生行善，换夫君不入地狱过奈何。喝碗孟婆汤，来世再续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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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论善恶，只谈情缘。
短篇一则，愿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