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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伶舟子琦 ...

  •   我是伶舟山庄的二小姐,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并不开心,因为爹总打骂哥哥,数落哥哥的种种不是,但在我看来,哥哥已经是全天下最好最厉害的了,他可以把好多好书都倒背如流,能打败好多好多高高的大人,即使这样,爹仍是不满意。我不懂爹所说的天下,武林,江湖是什么,可从哥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对爹所说的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惧怕爹的责备和打骂,在挨打的时候,他甚至不能哭,因为哭了,爹会更加生气,我问爹为什么,爹说男孩子不准哭,原来,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我可以想哭就哭。

      其实,哥难过时,会偷偷躲在角落里哭,看到他流泪,我的胸口就很痛,那种刺刺的痛,我跑过去抱住他说,[哥,不哭,子琦抱,抱抱就不难过了。] 真的,抱抱就不难过了,我摔倒时,娘就会抱着我摇阿摇,马上就哪里都不痛了,可是娘从来都不抱哥哥,虽然她经常在哥哥被打时悄悄回房抹眼泪。娘不愿意抱哥哥,子琦抱,就算是男孩子也会受伤难过的,哥真的好可怜,子琦要心疼哥哥一辈子。

      那时候的哥哥,乖乖的任我抱着,一脸委屈,我喜欢哥的眼睛,好漂亮好纯净,尤其是笑的时候,会让人不想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虽然大家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觉得,哥哥长得要比我好看许多。

      慢慢的,哥变了,不再哭泣不再会显露自己内心的情感,眼神变得越来越冰冷恐怖,他依然会对我笑,依然最疼爱我,只是那笑容,总会让我感到难过。哥变成了伶舟山庄引以为傲的少庄主,有才华,有头脑,功夫好,让武林之人甘愿臣服,在冰冷的荣誉和地位环绕下,没人知道,其实,他只是一个不被允许哭泣的,女孩子。哥的情绪开始捉摸不定,喜怒无常,对杀虐产生了极大的渴望,残忍而噬血,很多人怕他,躲他,甚至连爹也感觉到丝丝不安。他们不明白,哥只是太孤独,太寂寞,想要用那腥红鲜艳的液体发泄,提醒自己,他还活着。

      直到菲儿姐姐出现,她不似寻常大户人家千金小姐那般嚣张跋扈,品性高傲,虽五官平平,但眉目之间含着淡淡的娴静温婉之美。哥对她的执着超乎我的想象,他毫不留情的折磨她伤害她,却对她的死亡怀有极度的恐惧,木易菲昏睡时,他会温柔的望着她,眼神里透着让人无法置信的爱意。

      我知道,哥爱上了她,他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家,却想要得到她的爱,这种虐人虐已的情感,最后只会让自己被伤得鲜血淋漓。尽管清楚这些,我还是期望着哥能够如愿以偿,所以经常借着上药疗伤的机会给她讲哥的事情,让哥的影子,一点点的钻入她的心中,让她了解哥的苦衷和迫不得已.这样很自私,对她也很残忍,可是,为了哥哥,我什么罪孽都愿意去背负。

      日日相处下来,她的颦伤凄婉,柔骨孱弱都使我不得不怜惜心疼,这样好的女子,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而不是身上那一道道惨红的伤痕。不是哥不懂珍惜,只是对他而言,摧毁就是爱的表达方式。

      就在我以为无论怎样努力,她也不会改变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对哥的恨已经不再那么炽烈纯粹,哥受伤昏迷时,她的眉目隐藏着淡淡的忧心,而在哥清醒过来时,我几乎在她眼里看到了瞬间的欣喜,那一刻,我就在想,是否时间能够让她终有一天忘记仇恨,爱上哥哥,只要她们可以离开伶舟山庄,到远离尘世的地方去,静静生活,我相信,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终于,机会来了,或者说,爹给了我这个机会,他要我去替哥生子,就像当年一样,再施瞒天过海之计,看着爹没有丝毫愧疚的说出这些话,我甚至为哥深深不值,这些年他为伶舟家付出的一切,倒底换来什么,只是满足了眼前这个自私男人的虚荣心。

      我平静的接受了生子之事,交换条件就是哥的自由。暗夜烟随着我离开了伶舟山庄,我们易容躲避世人耳目,渐渐远离繁华之地,经过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一处合适的小村落,人烟稀少贫困,靠近深山,只有几户人家,村里也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农户,靠种地为生,几乎不与外界联系,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我与暗夜烟二人以家中突遭不幸,被迫流离失所为由,祈求他们收留,那里的人没有江湖之中的狡诈精明,都是那么的善良纯朴,一位农妇将我们带回了家,她热心的为我们二人准备床铺和生活用品,虽然农舍简陋,但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暗夜烟想要出去打探下,哪家有年轻男子,正巧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进来,我上下打量,年纪应该与我相仿,身体壮实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轮廓分明。他见到我和暗夜烟忽然傻傻愣住,直直的盯着我看,妇人悄悄的推了他一下,[傻看啥呢,这俩姑娘都是命苦人,家里遭了不幸,以后啊,就住我们家了。] 又转过脸对我们说,[这是我儿子,叫东郭木,你们就叫他冬瓜吧,大家都这么叫的。]

      我嫣然一笑,略显羞涩的行了女子之礼,[小女子名为第二晴,这是我的侍女,慕容汝嫣。]

      [嘿嘿。]他憨憨的抓头傻笑,有些拘谨,脸色红了一片,暗夜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这个人了。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东郭木从见我第一面起就已对我倾心,妇人亦有撮合之意,我顺水推舟应承下来,他们在不知是哪年的破旧黄历上选了个吉日,就这样办了婚礼,村里人都说他好福气,娶到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他还是憨憨傻笑,只知道拼命点头。喧闹过后,就是我最害怕面对的时刻,洞房花烛之夜,我却颤抖着想要逃跑,压抑着心里难耐的恐惧和不安,我强迫自己必需坐在床上,不准离开,为了哥和菲儿姐姐的幸福,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绝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退却。他推门进来,坐到我身边,紧张得连手要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暗暗的烛光微微晃动,那一夜,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以为是把我弄痛,抱住我心疼的不停说对不起,我咬着唇,什么也没说。

      东郭木是个好人,他一直把我当成宝贝一样宠着,舍不得让我受一丁点累,有什么好吃的,都先仅着我和他娘,自己只知道吃剩饭剩菜,妇人说,自从我进门,他干活都比平时有劲了,我只是低低笑了笑,一阵心酸。暗夜烟去山上帮我寻药,几个月后,我便有了怀孕的迹象,东郭木开心得像个小孩子,在屋里打转,兴奋的嘟囔着,[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越来越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淘气的在里面翻滚,莫名有一种喜悦之情,同时心里的沉重感也渐渐提升,这些善良的人们,都将死在我的手里。

      或许是太过不安,动了胎气,未到足月我便临产,村里一些有经验的妇女来帮我接生,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孩子呱呱坠地,[是男是女?] 我用虚弱的声音,紧张的问道。

      [是男孩,男孩。] 她们开心的笑着,把孩子放下来给我看,看着那张还未睁开眼的小脸,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哥哥,菲儿姐姐,你们终于自由了。

      暗夜烟悄悄在我耳边说,[明天就得把孩子送回去,今晚半夜必须动手。] 我死死攥着床铺,心比刚刚生子时还痛,闭上眼,轻轻的点头。

      东郭木跑到床边,心疼的看着我,[小晴,让你受苦了。] 我笑了笑,认认真真的盯着他,忍住眼泪,[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

      [嘿嘿。] 他抓抓头,[我也不会起啥名字,你念过书,学问多,你说啥好就叫啥。]

      [可是我想你起。]

      他苦恼的想了半天,[我实在想不出来,不然你起大名,我给他起个小名。]

      [行,你说吧。]

      [别人都叫我冬瓜,那我的娃就叫西瓜好了。]

      我笑出声来,他脸色一红,[都说了我不会起啥名,还是你起吧。]

      [不,就叫西瓜,听你的。] 我握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他开心的表情傻傻挂在脸上。

      这样的笑容,只到他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消失,暗夜烟杀光了村里所有的人,那些曾经疼过我,爱过我,帮过我的人们全部都死了,我在床上放声痛哭,甚至掩盖了孩子的哭声,暗夜烟默默的把他们埋了,我与她,都一整夜没有合眼。

      天刚刚亮,暗夜烟就抱着孩子将要离开,我呆呆的坐在床上,她走之前只留给我一句话,[如果你死了,那这个孩子对她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啊,我不能死,我死了,哥会愧疚一辈子的,我不能死。为了哥哥,为了菲儿姐姐,我努力的活了下来,即使心里再痛,再难过,我仍然坚持着。可为什么我坚持下来,哥哥,你却放弃了?

      当我看到哥如断线木偶般趴在染满鲜血的桌子上时,一阵天旋地转,心好像被两只手活活撕开,明明已经看到幸福的光芒,为什么不肯再坚持下去,不是说永远不会对她放手吗?那现在算什么?还有我,哥,你就忍心这样丢下我,独自撒手离开,你解脱了,却把活着的人推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哥,你太狠心了。。。

      娘知道哥的死讯,猛的昏厥过去,爹的脸色也瞬间刷白,呆坐在了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家里所有人都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哥的灵堂,一切安排全是由九方几人操持,他们看到哥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没有哭泣,没有说话,都咬着牙,默默的站着,我看到九方的拳头,紧紧握住,暴出青筋。

      菲儿姐姐抱着哥晕了过去,有人告诉我,她一边笑一边哭,不知是难过,还是开心。她眉头微皱却带着笑意睡在床上,本就虚弱的身体,如此一折腾宛如将熄的蜡烛遇到寒风,遥遥欲灭。直到半夜,她才醒来,急着要见哥哥,我心一阵揪割,不知她倒底有没有爱过哥哥。。。

      我还是带她过去了,去哥的灵堂。她说想要为哥抚琴,我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却没有得到回答。她坐下来,要我们都离开,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种这一离开,就会像失去哥一样,永远失去她的预感,她的表情,那么绝然,仿佛看开了一切。我多想抱住她,多想对她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以后,我来替哥照顾你,替哥,好好的爱你。

      我知道应该留下来的,可是,我竟然转身离开了,是对哥的私心吧,希望她可以去陪他,不让他寂寞,不再一个人偷偷的哭泣。每走一步,心就好像被深深的刺入一刀,我永远不想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哥最爱的女人,但我不能再将她拥入怀里,绝不允许自己那样做,我不会做伤害哥的事,永远不会.

      暗夜烟带着我坐上屋顶,其他人也都用轻功飞上,屋子里传来了悠扬琴声。我第一次听到她弹奏如此轻快悦耳的曲子,没有悲伤的旋律,却带着绝望的喜悦。夜空一片漆暗,月光被黑云遮蔽,只能隐隐透出光影,整个山庄笼罩着悲伤。幽幽琴声,戛然而止,我的胸口仿佛被人剜开,若不是被暗夜烟拉住,我差点从屋顶摔下去。他们抱我纵身飞下,焦急的推开房门,我整个人瘫在了暗夜烟怀里,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的,可当它毫不留情的摆在眼前,我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承受的勇气。

      她的嘴唇,琴上,一片鲜红,依然温热的身体,已没有了气息,桌面用血写下六个字’恨九分,深入骨.’ 菲儿姐姐,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吗?恨九分…那你对哥的剩下一分,是什么…是爱么?

      若是相爱,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相守,请不要再彼此折磨。我的世界坍塌残落,一片空洞,心如死灰。

      。。。。。。

      哥与菲儿姐姐合葬一墓,天空飘雪,散落在石碑上,一定是上天知道菲儿姐姐最喜欢雪,来为她们送行。暗夜烟蹲到墓前,温柔抚摸着墓碑,[二小姐,你说,她有没有爱过少庄主?]

      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雪白,闭上眼睛,轻声说,[我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至于回答,你也应该看到了。]

      [你是说,桌上的血字?]

      [嗯。。。]

      恨九分。。。恨九分。。。

      很久,都没有人再讲过话,连九方也只是默默坐在旁边不停灌酒。

      我望着眼前颓唐的几人,[你们,以后会去哪里?] 他们五个,都是当世能够立于武林顶尖的高手,我明白,他们追随的只有哥哥,而不是伶舟山庄,只有哥,才能令他们甘愿留下效力,现在哥离开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继续待在这里。

      [我们哪里也不会去。少庄主死前,曾将木易菲,你还有那个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没能留住木易菲,但绝对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到伤害。] 暗夜卿声音低沉,仿佛从千里之外,空旷传来,素和夕静静倚靠在枯树上,如熟睡着一般,纳兰贺和九方都是满面的悲怆。

      有轻微的踏雪声响起,闻声看去,是爹和娘。娘的头发在哥死后,一夜苍白,爹也如同苍老了十几岁,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了哥的墓前,我心中的怨恨再也压抑不住,扑上去拼命的捶打爹,[是你害死哥的,是你害死的!] 爹只护着娘不还手也不躲闪,我被暗夜烟拉开,束缚在她的怀里,可仍不停挣扎着嘶吼着,[你的心里只有娘,只有你的野心,你何时考虑过哥的感受!天下人都说哥够狠,都说他残忍,其实,他就是因为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哥怨你恨你,可他还是一件一件的帮你完成心愿,就连死,也是死在为你传宗接代之后,你以为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还叫你一声爹啊!但你呢?你可曾为他做过一件,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我完全崩溃,嚎啕大哭的,用最恶毒的语言谩骂着爹,他一直抱着哭泣的娘,伫立在风雪之中,任我辱骂,像尊木雕般,一动不动。

      直到我嘶声力竭,失去了意识。

      。。。。。。

      天气渐渐回暖,春天已经悄悄的来临,我又一次抱着熙官来到哥和菲儿姐姐的墓前,他已经不似初生那般干瘦,变得壮实可爱,圆圆的眼珠四处好奇的转来转去,[熙官,你看,这是你爹娘的床,他们两个,就一直睡在里面,一直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我把熙官抱到墓碑前,虽然知道他还听不懂,我仍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要记住,你的爹,叫伶舟麒阳,你的娘,叫木易菲,他们,彼此深深相爱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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