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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盛大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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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太阳彻底落山了。
车厢内灯亮了。
蔺至跌坐回椅子里。
汗水从额头下滑,一路滚落到浓密的眼睫里,继而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很不凑巧,砸在了人形干尸的眼珠子上。那干尸瘪得像是一张薄纸,一双眼睛却突兀地瞪着他。
车厢内一片混乱。
吓懵的人慌不择路,又或者是惧怕到了极致,反而生了一腔孤勇,踩着地上的干尸啊啊啊尖叫着,一猛子跑到窗户边,举起了锤子。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档口,特管局众士官已经迅速戴好了特质面罩,将身上所有外露的皮肤都遮盖住了。
韩朝予抽出特制手.枪,换了弹夹,对着蝴蝶开了一枪。细如针尖的子弹头迅速穿过蝴蝶的身体。然而,原本该炸开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子弹仅仅减缓了蝴蝶的飞行速度,那漂亮的小东西蹬了一下腿,拖着残破的身体继续展翅高飞,寻觅食物。
打不死。
韩朝予当机立断,转身举枪对准了砸窗户的人:“所有士官听令,不许砸窗,如有违反,就地枪毙!”
“砰砰砰——”
慌乱逃跑的人有命躲过了被蝴蝶咬,却没那个运避开枪子儿。
车窗外一闪而过零散的建筑物,火车快到终点站了。
这意味着马上就要进入市区了。
这群蝴蝶生命力极为顽强,连专门针对阴邪物种的特质子弹都打不死,一旦这满车厢的蝴蝶进入人口密集的市区,会产生什么后果?
韩朝予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快速朝车厢头部走去,冷声对着领子上的小型传声器道:“命令司机停车!不得进入江州!”
对面很安静。
没有士官回话。
“我说,命令司机停车!人呢?”韩朝予很烦躁。
依旧无声。
“我说……”
“呵……”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道极低的轻笑。
韩朝予欲要向前的脚步一顿。
“特管局韩朝予,你在命令我吗?”
在十八号车厢一片嘈杂混乱中,这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特别清晰。声音的主人恶劣地笑着,一字一顿道:“——命令一个鬼族火车司机?”
……火车也失控了。
韩朝予迅速扯掉传声器,举着枪道:“打开车厢门,来几个人掩护我到车头。剩下的人听令,不许放出去一只蝴蝶!”
“嘭——”
韩朝予话音刚落,一扇窗户碎了。
不是被小锤子砸碎的,是被人的胳膊捣碎的。
念久和徒手锤爆钢化玻璃后跳到了桌子上,他红着眼睛控诉韩朝予:“你们杀掉了姣姣!”
他说一句话砸一扇窗户:“她改名换姓默默无闻地活着,你们都不放过她。我们鬼族人究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呯——”韩朝予边往车厢门口走,边开枪。
韩朝予弹无虚发,枪声过后,念久和倒在了桌子上。
他手臂颤抖着揪住念过安的衣服,鲜血大股大股从嘴里漫出来:“哥,她隐藏得太好了。要不然,就是她很厉害。我真没察觉到,她、她也是鬼、鬼族人。”
“否、否则,我……我就对她更好点儿了。我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凶啊?”
念久和松开了念过安,彻底不动弹了。
这少年人大睁着眼,死不瞑目。
士官们行动迅速,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将念久和砸开的窗户全都给糊住了。
那些特殊材质的面罩像水一样摊开,被严丝合缝地粘在破了的车窗上,乱扑乱撞的蝴蝶群被挡住了。
念过安将念久和大睁着的眼睛合上,缓缓站起身。
这个从上火车起就喜欢抱臂的大男孩掀起眼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扫过特管局一众人,恨意从骨子里浸透而出:“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下车。”
他举起手臂,一拳挥向围着他的所有人:“我不改名也不换姓,我是鬼族念氏嫡亲后人。”
十几把枪对准念过安的脑袋,扣动扳机,细细的子弹头接二连三飞了出来——
同一时间,念过安身体周围迅速泛起一层银白色的光,随着挥出去的拳头似无形的屏障急速扩散。这光骤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力量,崩开了子弹,把围着的特管局众人撞得血肉模糊,与此同时——
“嘭嘭嘭嘭嘭”一连几声,十八号车厢内所有的窗玻璃全都碎了。
蝴蝶倾巢而出——
火车哐当哐当进入江洲站,车站工作人员有些诧异地仰起头。
“这不是才入春吗?哪里来这么多蝴蝶?”
漂亮的蝴蝶迎着车站内橘黄色的灯光翩跹前行。
下一秒,飞过头顶的蝴蝶群中的其中一只,停在了这人的脸上。
男人前头还诧异,后一秒眼角突地抽了抽,他慌忙一把捂住了脸。
还没喊出声,继而“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几个同事正在不远处闲聊,约定下班了去喝一杯。听见扑通声,才朝这边跑了几步,撞到迎面而来的蝴蝶群,拿手扇了一下。只这么一个错眼的功夫,再看去时,就见男人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气似的迅速干瘪,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众人面面相觑,刚露出个惊恐诧异的表情,他们自己也扑通一声倒地了。
随后,一连几道扑通声相继传来。
和前头的人一样,这些人的尸体迅速干瘪,刹那间变成了一具具惊恐的干尸。
安静祥和的车站顷刻间一片混乱。
车厢内。
蔺至的目光从脚下的干尸身上收回来。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立刻变成干尸。
那些原本在他皮肤里面叫嚣的骨头慢慢不动了,安静了。它们停止了肆意抽长,开始共同抵抗外物入侵。
这个过程分外迅猛、剧烈。
蔺至皱着眉,汗水滚落得更快,他瘫在了椅子上。一层如墨般的颜色浮上了皮肤。
这颜色像是自骨子里浸透出来,它们和着汗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毛孔里透出来,一层一层堆叠,竟然把那件穿在身上的莹白色卫衣都给染黑了。
像是为山水画着墨一般,很快,蔺至的手腕、脖颈、脸颊、眉眼,全都被染黑了。
他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渐渐变成了一团黑乎乎不辨模样的东西。
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极细微的动静。
刺啦——
火车停下来了。
十八号车厢左右两边的两个车厢挨得近,乘客们听到了一些动静,也看到了一些东西,他们死命抵着车门,试图不让车门打开。
其他车厢里的乘客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外面有人在四处疯跑。
他们刚站起身想一探究竟,车门打开了。
一群蝴蝶飞了进来——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十八号车厢内。
打在念过安身上的特质子弹被悉数崩开。
他怒瞪着周围的人族士官,眼神里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有的凶戾。他一步步逼近韩朝予:“我鬼族人躲躲藏藏,小心隐匿能力,就为了和你们人族和平共处。”
韩朝予频频扣动扳机,子弹接二连三射出,悉数被档掉。
韩朝予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去寻别的武器。
“呵,特管局以为我们鬼族人永远不思进取吗?”
念过安一把夺过韩朝予手中的枪,扔到地上抬脚一碾,此刻这跟玩具一样毫无用处的高科技玩意儿竟然被轻松碾碎了。
韩朝予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惊惧之色。
“你们的武器该更新了。”
念过安伸手掐向韩朝予的脖颈:“我们隐忍,不是因为胆小怕事,更不是怕了你们,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带领我们争取和平共处的那个人,他不准。”
“可是现在,他不在这里。”念过安眼眸中闪过疯狂的恨意,逐渐收拢手指。
韩朝予面现痛苦之色,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意图掰开。
身旁几个人族士官想要营救长官,刚冲上来,就被念过安浑身爆发的可怖力量给震飞了。身体撞出去打翻了餐车,一阵乒里乓啷。
有人喊道:“封部在江州,快给他打电话。”
“封部?”念过安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个血族人吗?你们以为他在这里就能奈何得了我?”
摸出手机拨打电话的人族士官一怔。
在进特管局之前,他们都是些普通人族。
进了特管局后,相比普通人族,他们也只是知道该如何使用特制武器而已。拿着这些武器,他们就能与各大拥有异能的特殊种族平起平坐。
一旦武器都对付不了暴走的特殊种族,那他们将毫无办法。
这种情况下,就只能寄希望于顶头上司——血族部长封玄煜。然而,念过安亲口说,封玄煜都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念过安暴走的异能,掐住韩朝予的脖颈使得他无法动弹的这一幕,以及他的口出狂言,让人族士官们一时之间被震住了,不太敢怀疑他这话的水分。
在念过安明显占据上风的这个当口,他们下意识选择相信他的话。
怎么办?
难道今天全都要折在这里吗?
豆大的汗珠滚落额头。
“哦?那你看我行吗?”
一道清润的声音横空插入。
如清风袭来,又似山涧泉鸣,朗润的一把嗓子。声音不算高,却轻轻松松穿透混乱的人群,抵达在场所有人的耳鼓膜。
听到这个声音,处于狂妄状态中的念过安手一松,突然定住了一般不动了。
瘫在椅子上的蔺至身子微微一颤,那双黑炭一般的双手僵硬地动了动,黑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他来了!
他还是追来了!
与浑身僵直的蔺至不同,得救了的韩朝予松了一口气,喜极而泣。
来得太及时了。
部分人族士官穿梭在各节车厢护送乘客下车,部分士官在紧急关闭车站,尖叫声、哭嚎声、辱骂嘶吼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十八号车厢门口安安静静站着一个男人。
浅蓝色丝绸衬衫、白色西装裤、白色手套。
美人姣貌,清润似雪。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右侧散落几绺,遮挡住了弧度冷硬的脸颊。半边肩上斜斜搭着一件长风衣。
依旧是白色的。
唇色浅淡,淡得几乎与脸颊的颜色融为一体,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即便这样,那也是一个病美人。
男人轻慢地掀起眼皮,懒懒散散瞥过来一眼,一双凤眸分外多情。
只这一眼,念过安就跟被蛊惑了似的,抬脚主动从车上下来了。
男人戴着白手套的左手隔空往前一点,做了个揪的动作。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轻松的动作,便从念过安的身体里硬生生揪出来一张人皮。
一张与念过安本人样貌一模一样的透明人皮。
这是生生把念过安的魂魄给剥了。
念过安的躯体溘然倒地。
从男人出现到他动手,念过安竟然连半分反抗都没能做得出来。
几个人族士官显然已经看呆了。
他们并不认识这是谁。
得救了的韩朝予捂着脖颈咳嗽了几声,待终于缓过劲儿来,才哑着嗓子恭敬道:“您来了。”
有人悄声问韩朝予的贴身士官:这是谁?
士官答:“万相。”
神族万相。
神族出世,百鬼退避。
只要有神族的人在场,那么今天在这里的鬼族人,有一个算一个,这才是真的全都走不了了。
特管局专管各大拥有异能的特殊种族,这没有错。但特管局管不了一个种族,那便是神族。
神族向来神出鬼没。
自打特管局成立以来,只见过一个神族人,那便是眼前这人。
只要他出现,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一个鬼族人。
特管局尚且还会依照种族协议施恩似的赏赐鬼族人几分生的机会,而神族万相则连鬼族人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
蜷缩在椅子上的蔺至抬起头,乌溜溜的黑眼睛望向门口。
“一火车的鬼啊。”万相轻嗅了下,像是闻到了极不好闻的味道,他蹙了蹙眉,嫌弃地抬手掩住了鼻尖。
下巴上的美人沟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目光散漫瞥过火车上各节车厢。像是一眼包罗万象,尽收眼底。再开口时带着股子不容置喙的语气:“没特管局的事儿了。”
劫后逢生的韩朝予半个字都不敢反驳,连连赔笑:“您请。”
“嗯?”
万相出声。
那双欲要往远处视察的美人眼突地折返,朝蔺至蜷着的椅子上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