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吏》弦上听风

28、第二十八章

　　重新回到马车上，祝昱清攥着手坐在一侧。

　　他握在手心里的，是方才从衣衫内拿出来的，那颗曾系在沈景雪手腕上的红绳。

　　回想祝昱清方才不让人跟着，又看他现在心事重重的模样，沈景雪担心道，“发生了什么事？”

　　祝昱清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我想听听与你有关的事情，在你遇到我之前是怎么度过的。”

　　沈景雪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才开口，“在没有遇到大人之前，我经常做一个梦。”

　　祝昱清不语，沈景雪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微微攥起。

　　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是痛苦和无助，“我梦到我在意的那个人，躺在我面前没了呼吸，不论我怎么祈求都没有回应。”

　　祝昱清收回视线，重新提起曾经发生的事情，的确会让走不出来的人难过。

　　他靠在马车一侧，目光落在随着风吹而晃动的车帘上，“你可还记得手腕上缠着的红绳。”

　　沈景雪，“记得。”

　　祝昱清语气很轻，“那便是你在意的人给你戴上的吧。”

　　他记得是如何求来的珠子，也想不到，曾经想要查但迟迟未去查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珠子百年难寻一颗，传闻若是向上天对着珠子许愿，不管什么都会实现。

　　他求来时许过一次心愿，是希望沈景雪世世平安顺遂。

　　沈景雪沉默许久，才道，“是。”

　　祝昱清，“既然是，为何你要把它交给我呢？”

　　沈景雪张了张嘴，只觉得一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眼前的人听了会觉得荒唐 ，又怕眼前的人认为，曾经的人与眼下的人不同。

　　祝昱清转过身，同沈景雪四目相对，“阿雪，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若是太多，恐怕……”

　　说到这儿，祝昱清便不再继续。

　　只听这番话，像极了威胁。但只要稍稍抬眼 ，便能看到那眼神中有的只是心疼。

　　可沈景雪并不敢看过去，但他不说，又担心接下来会无法再挽回。

　　祝昱清叹了口气，“那本古书也在你的算计当中吧，虽说你整日同我待在一起，但恐怕有些事情是很早之前便设计好的。”

　　沈景雪摇头，他并不清楚这些事情，怕祝昱清没有留意到他方才摇头，又忍不住看向祝昱清。

　　但在猝不及防同祝昱清四目相对时，沈景雪又不自觉移开视线，“我没有。”

　　祝昱清不语，他方才所说的话，不过是激将法。

　　马车途经的地方热闹，但嘈杂的声音并不会感染马车内的人。

　　沈景雪只觉马车内安静到让他窒息，说与不说成了让他最为难的事情。

　　前些日子，祝昱清还着急让他说出曾经的事情，可今日……

　　回想到方才的老人家，沈景雪眼眸微微一暗。

　　他方才只觉得对方不眼熟，但眼下细细回想，他竟忽略了一点。

　　对方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那人恐怕就是将他带到祝昱清身边的人。

　　想到这儿，沈景雪方才不自觉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我们其实……”

　　沈景雪说着，同祝昱清四目相对，这次他没有再回避视线，“很早以前便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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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历历在目。

　　祝昱清听到最后，只觉得手心冰凉。

　　他经历过一次死亡，眼下还能回忆起曾经被箭穿心的痛。但比起那些痛，没有什么比亲口听到沈景雪一人留在人世间更让人窒息的。

　　沈景雪不知道嗓子是从他说到哪儿起开始沙哑的，也不清楚脸色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苍白。

　　但祝昱清知道，从沈景雪提到他最后等到的是一具尸骨时，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失去了半条命。

　　直到马车停在裴府，直到车夫在下面提醒他们到了，沈景雪才慢慢从回忆中抽离。

　　祝昱清缓了口气，并不着急从马车上下去。

　　他倾身靠近沈景雪的同时，一手撑着下面，另一手则轻轻按住沈景雪心口，“阿雪，怎么不把挖心的事情说出来呢。”

　　沈景雪闻言，眼眸睁大了些。

　　不等他反应过来祝昱清方才说了什么，就觉柔软的唇忽然贴上来，轻轻啄吻了他一下。

　　随后独属于祝昱清那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你久等了，阿雪，日后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祝昱清说着，握住沈景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颗心虽在我这儿，但也在你那儿，阿雪是要还是不要呢。”

　　沈景雪觉得身体在发抖，他用力回握住祝昱清的手，相视良久后才敢说出口，“要。”

　　从初见祝昱清起，他便想要。

　　*

　　搜查完被烧毁的地方，裴朝言一回到裴府，就见沈景雪手腕上多了一根红绳。

　　红绳上的珠子他也曾在书中见到过，这种百年难求一个的东西，他竟能在有生之年见到。

　　看到裴朝言空手回来，祝昱清便猜到卫芊所致的地方，除了他带回来的木匣子，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回想裴朝言找来的算命先生小五还在府中，祝昱清没提与卫芊有关的事情，“将小五放了吧。”

　　裴朝言抬眼看他，“怎么突然要放，你没什么要问他的了？”

　　祝昱清，“没有，我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儿，祝昱清又停顿一下，“还需辛苦你的人同他说一声，这几日回去后，尽量不要在外面走动。”

　　裴朝言虽疑惑，但此事到底是与他无关，便不再多问，“好。”

　　没从卫芊住处搜到什么，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只是……

　　裴朝言慢慢皱起眉，“我回来的路上，不曾见独孤统领的人。但我总觉得不对劲，他们可是空手回去复命。”

　　祝昱清倒不在意，“我若是还活着，独孤伯夷必定会猜到，我还会再去找他。我若是死了，隔几日他差人来你府中瞧上一瞧便好。犯不着让人特地去卫芊那里捧一把被烧成灰的我。”

　　独孤伯夷手下负责盯着他的人，毕竟是可以信得过的亲信。

　　若是亲信为了确认他是否是真的死了，而让自己置身于险境当中，那未免得不偿失。

　　只是，独孤伯夷既然找人火烧卫芊住处，那就足以表明卫芊真有让他不利的东西。

　　而那种东西必然不会在火海中留下来，能让独孤伯夷如此放心的，恐高只有可以轻易被焚烧殆尽的书信。

　　裴朝言没想到这一层，他微微垂眸已然在思索若木匣子里面真是书信，会是与什么有关的内容。

　　祝昱清轻叩两下桌，吸引来裴朝言的视线，“你可知独孤伯夷养了一条巨蟒？”

　　裴朝言皱起眉，“巨蟒？”

　　看裴朝言的反应，祝昱清便猜到他这是不知情，“若你都不知道，那只能说明知晓此事的人极少。”

　　他现在倒有些想不通，独孤伯夷将巨蟒的事情告诉他是为了什么？

　　沈景雪留意着祝昱清的神情，“若是大人惦记此事，今晚可以带我一同前去看看。”

　　祝昱清正要拒绝，便回想到落水时眼前的人是如何将他带回岸上的。

　　阿雪同常人不一样，或许带阿雪过去真能知道点儿什么。

　　想到这儿，祝昱清点头，“好，今晚我们再去一趟幽谷。”

　　裴朝言依旧，“你们先去，我跟在后头，这次会跟紧一些。”

　　虽然不想去见独孤伯夷，但事关画像、被烧的卫芊住处和巨蟒，他不得不过去看一眼。

　　若是巨蟒用于杀生，这种东西断不能存在于世，不好掌控的生灵又如何人一臂之力呢。

　　裴朝言不提，他也会让其在后面跟着。只是，在卫芊住处发生的事情还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想到这儿，祝昱清开口，“不论独孤伯夷有没有见到我，你都要一口咬定，在卫芊那边等了许久，直到看到我从水中出来。”

　　裴朝言怔了一下，随后了然，“我明白了。”

　　他们二人总得有一个取得独孤伯夷的信任，不管他们是否共住一处，他们相识这一点，就足以让独孤伯夷怀疑的几率大过信任。

　　真见到独孤伯夷，除了祝昱清方才说的话，他还需要要尽力让独孤伯夷相信他们两个人，而非只信其中之一。

　　祝昱清若有所思，“幽谷中毒物众多，西域可是只有独孤伯夷一人能在里面久待？”

　　他进幽谷前吃过可解百毒的药，但进去还是抵不住那些剧毒。

　　眼下身上已经没了可解毒的药，即便是有，他也不敢保证进去后一定会平安无事。

　　裴朝言有些意外，但转念想到祝昱清这么问，必定是同独孤伯夷见面出了事，又道，“没有，除独孤统领外，进幽谷还能活着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祝昱清默了默，他在幽谷未曾见过尸骨，恐怕是进去后便被那些毒物分食殆尽了。

　　亦或者，独孤伯夷喂给巨蟒的生肉，或许就是从进去的人身上割下来的。

　　“我可以先进去。”

　　沈景雪看向祝昱清，“大人，这次让我先进去吧。”

　　祝昱清沉默片刻，不等他回应，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就被沈景雪握住了。

　　那双手冰凉的很，他怎么会看不出沈景雪在害怕。眼前的人是怕他像曾经一样，一去又是不再复返，一去又是一具……

　　祝昱清缓了口气，回握住沈景雪的手，“不要怕，这次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