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到来之声》清风在野

5、寄宿生2

　　三楼楼道内，峦宗寅背靠着墙站在窗边，盯着楼下的孔子池看。

　　紧紧抿着唇，右手捏住手机贴在耳边。
　　随着时间的流逝，双眸愈发深沉。

　　上课铃响了一会儿了，但是电话那端的人依旧专心致志，重复着无关重点、却直击痛点的话。
　　“你到新学校了？”齐女士发问时音色僵硬，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把一贯的优雅实践在峦宗寅身上，这种事情重复几次多多少少会让自尊心极强的齐女士感到无比挫败。
　　而且此时她明显明知故问，其实她早就明白越是这样沟通越是没有效果，还会败坏自己的好人缘。把峦宗寅送来的人肯定早已经事无巨细向她报备过了，估计连他坐在什么位置、同桌是谁都说了。

　　因此听到这虚伪但又认真的问句时，峦宗寅非常想笑。
　　心里疑惑，这么虚伪的程序有必要走吗？

　　每次面对方才的这些问题时，峦宗寅都觉得心口好似被人撕了一道口子，然后紧接着一把盐又糊在了上面，伤口虽不至死但那痛感直戳心尖最柔软得地方。

　　食指在墙上用力抠了一下，指缝间都是墙灰，这些细小的粉尘塞满指缝却形成了坚实的心理屏障，让峦宗寅奋力压住在心里憋了半个月的火，佯装镇定回答：“嗯。”

　　齐女士依旧保持生硬的高雅：“一年的生活费给你打过去了，学校会给你安排宿舍，不要惹事，也不要擅自联系家里。”
　　峦宗寅有些出神，自己还有家吗？那个地方是他的家吗？
　　“知道了，还有事吗？”离开了那个“家”他不想再被那里的人牵着鼻子走，再不想感受到那种窒息的、空洞的压迫。但此时这些人还想着命令他，想着控制他的行为。
　　“什...”齐女士有些震惊，这还是头一次峦宗寅明着反问她，明着把自己的怨念传递出来。

　　但齐女士—一个成功的商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超强的临场应变能力根本不会允许被峦宗寅的这点叛逆唬住，她很快反应过来便试图再次占领上风，态度居高临下：“记住，不要惹事！”
　　电流中那声音变得极其尖冷，峦宗寅忍不住用指腹扫了扫另一边耳廓。

　　尽管很不想承认，此时他的确有些被唬住了，同时心里浮生起强烈自责感，为何那尖冷的声音和尖锐的话语竟还能让他伤感。他好像一个傻子。峦宗寅抑制住这些敏感的情绪，怕继续陷入其中会控制不住原地暴走，便先恨恨地掐断了手机，在这里他不想发疯。过去的一切他都想抛到脑后。
　　半晌才后知后觉到心里升起一丝快感。被挂电话肯定能让那个女人三天都没有食欲。但紧接着一股怨念顺着脊椎盘上大脑开始质问：
　　为什么那些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的人如此轻易地影响他？
　　为什么他只有这一点魄力，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烂番茄般的出身问题？
　　为什么他得花心思去应对这些烂透了的父母。

　　磨了磨牙，半晌心跳恢复平静，喉咙间的那股气儿终于顺畅了一点，才打开手机屏幕瞅了一眼，上课已经过去6分钟了。
　　真他妈不想回教室！

　　今天的晚课是英语。
　　教英语的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老师，叫黄希曼，中等个，平日里呈现非常木讷的精神状态，时常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相处的感觉。
　　黄老师一讲语法课就容易产生逻辑混乱，挑选的例子不典型，她还时常挑战能力范围之外的知识点。

　　上课才刚过去五六分钟，黑板已经被写满了。一眼看过去，哪里都是重点但貌似哪里都不是重点，让学生非常懵逼。但黄老师讲的异常激动，声音也逐渐变得又尖又细。

　　周沐认真挑拣黑板上有价值的内容记下来。
　　间隙，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清寂的座位。上课已经过了七分钟，新同桌却迟迟不现身，引得周沐产生了猜测：被同学的热情吓到了？还是被那个叫罗哥的逮住了？
　　这种猜想一旦产生，很难被掐灭在原地，周沐分了一根神经出来时刻注意门方向。

　　英语晚课向来讲新内容，黄老师认为饭前这段时间因为饥饿，学生的脑子最清醒，非常适合吸收新知识。
　　但是理论到实践总有一段距离，黄希曼讲的东西很绕，需要同学自己好好捋一捋，捋不清了就爱谁谁吧。
　　尽管讲解复杂，黄希曼讲课还是很认真的，就是有时候会突然脑子短路。

　　比如现在，峦宗寅突然出现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之后刚抬起腿，却被黄希曼叫住了。
　　“同学！”黄希曼盯着他看了三秒才说：“你走错教室了，上课时间怎么可以在外面乱晃呢。”
　　峦宗寅及时顿住身，表情变得非常茫然：“啊？”
　　许是注意到了什么，黄希曼表情更激动了，走上前用手撑着讲桌，语气尖锐：“在校期间连校服都不穿，你想上天啊！”

　　周沐不明白，十几分钟前还伶牙俐齿、咬文嚼字技能一绝的人怎么转眼就成了哑巴。

　　但目前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英语老师可能今天气儿不太顺，不打算放过这位转校生。
　　峦宗寅还杵在那里，被质疑以及语言攻击后，眼神却变得坦坦荡荡，但这种转变到了正经的黄希曼这里可能就成了一种赤裸裸地挑衅。

　　黄老师更来劲儿了，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你哪个班的？我...”

　　眼见黄希曼不饶人，周沐登时开口：“老师，他是转校生，上节课才刚来。秦老师让他拿教材，我没说清楚，让新同学白跑一趟教务处了。”然后转头看着峦宗寅，“书我给你拿回来了。”
　　说完，周沐特意用胳膊肘推移了一下峦宗寅桌上的书山，黄希曼这才完全相信，周身的气焰降了一点。

　　终于，峦宗寅在全班注视中回到了位置，讲台上老师继续讲课，思维比方才还不连贯。

　　语法内容繁多细碎，课结时加上基础知识点和例句的内容，周沐记了大概两页的笔记。
　　而旁边的峦宗寅早已经手撑着额头眯上了眼睛，脸部偏向周沐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恰好黄希曼带着学生做习题，全班陷入一片心惊胆战的寂静中，纷纷避开与讲台上的人对视，都在许愿黄希曼千万不要点到自己的名字。
　　那么多年的教学生涯不是虚的，学生的这点心思黄希曼当然看的出来。
　　周沐估计她也不想为难学生，随后就听见对方随意开口：“班长你来说吧。”

　　周沐拿着书起身，就在这时峦宗寅不知做了什么梦，开始说梦话：“我同桌非常喜欢我！”
　　尽管语速飞快，但口齿还是清晰的。

　　周沐怔在原地，任自己短暂地凌乱，然后在一片注视中迅速缓过那一点尴尬，随后便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短时间内，尽管经历了如此波折，他依旧思路清晰，发现老师没有中断课堂追究睡梦人的欲望，周沐也只好凝神，不顾其他学生偷瞄的视线自顾垂眸看题目。

　　见凑热闹的希望渺茫，那些期待的视线也逐渐暗淡了下去。
　　幸好黄希曼性格硬，不然换个其他的老师，学生可能会起哄，然后老师忍不住会暴走。

　　尽管虚惊一场，周沐开口前还是忍不住暗中宽慰自己：此同桌非彼同桌。不用在意。
　　“这道题选B......”

　　经历了惊人的插曲，这一节课最终相安无事地结束了。课刚结，英语老师抱着自己的资料走下讲台到了周沐桌旁，峦宗寅还在睡，只是已经改变了睡姿，现在改成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在下面做支撑。
　　周沐稍微扭转视线就能看到峦宗寅的侧脸，从脸颊下伸出的右手擦着嘴巴的同时捂住了一只眼睛，掌心朝外，手指微开，指缝间微微颤动的睫毛清晰可见。

　　顿住身，黄希曼有些拘束地拍了一下峦宗寅在外的那一边肩膀，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猛地睁开眼睛，明显一副受惊的模样。
　　就这样，周沐猝不及防跌进了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顿时一惊，随即撇开视线开始收拾书包，中途两次捏住拉链的动作皆以失败告终。

　　“你跟我出来一下。”此时黄希曼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算是给足了转学生面子。
　　周沐余光瞥见峦宗寅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沐估计黄希曼又犯了认真病，这是想要给转学生上思想引导课。直到他离开教室，峦宗寅都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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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时分，穿着校服的学生成群倾泻到黄昏中，那些依偎着的灵动身影被光影拉的又远又长，一个盖过一个，仿佛他们会一直一起前行，永远没有终点永远不会停歇。

　　“周沐！”
　　在人群中被叫住，周沐下意识地扭头。
　　秦柯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左手端了一个浅绿色盆，看起来非常小清新，右手拎着公文包。

　　周沐迈开长腿穿过了人群，走到秦柯跟前，因为身高优势他一眼看清了盆里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品。
　　注意到他的视线，中年男教师秦柯罕见地耸了耸肩，以此暗示此时的不自在，笑得僵硬：“新同学刚从别的城市过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就凑合给他买了一点日用品，今天应急用。”

　　怔愣一瞬，周沐疑惑道：“峦宗寅住宿？”

　　“对，不过他家人不在这边。我看他家庭条件挺好，还专门有人陪同过来办理手续的，”秦柯捏着盆口的手指紧了紧，“所以也不敢乱买，怕他不高兴。”

　　听着这迂回的描述，周沐不自觉地放软语气：“怎么会。”

　　顿时，中年男人眼角的细纹顿时多了两层，笑声也明朗了许多，紧接着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和新同桌处的不错吧？”

　　不知为何，周沐顿时有些心虚，抠了抠书包肩带：“还行。”

　　“那行，你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贪玩！”秦柯习惯性嘱咐完转身走了。
　　“老师再见！”说完，周沐同样扭头加入了回巢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