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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听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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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风急,朱雀带着沈珘才出了客院,就撞见了柳玉娘。
她没带侍婢,亲手挑了一盏灯,袅袅婷婷往这厢来,远远见着朱雀,轻笑道:“妾来拜见朱雀姐姐,不想竟然遇到了。”
沈珘心情不好,柳玉娘送上门来,她便毫不客气,“正经客人哪有夜来拜会的,柳家娘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谁知柳玉娘过来盈盈下拜,言辞恳切至极,“妾年幼无知,之前多有得罪,求姐姐救妾一命!”
沈珘忍不住想要出言讥讽,谁知道朱雀握住她微一发力,落下时已在游廊对面,“岂敢,宣王殿下不许我跟外人说话,得罪了。”
沈珘回眸望了柳玉娘一眼,见她一脸惊愕地跪在尘埃里,心情极是畅快。
“教你一个能令家宅安宁的法门,不要与旁人抢男人……”朱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轻笑,“……多好的男人都不值得。”
她这等离经叛道的言论,沈珘听来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还十分赞成,毕竟她外祖家一脉相承,夫妻和睦,绝无贰心。
“倘若……崔……崔徵行止不端,我就不要他了。”沈珘轻声道。
今夜有星无月,凉风一阵紧似一阵。
两人缓缓走过宣王府重重游廊,借着远处檐下的一点微光,沈珘瞥见朱雀含笑摇了摇头,心中微有一点点懊恼,没想到朱雀笑道:“你才十八岁……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大唐盛世,只有贫家女儿抛头露面做些买卖营生,祖上有恒产的富家女儿或招赘婿,或倚兄弟,皆是躲在暗处经营。
更何况女儿出嫁之后,产育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无论贫富,女子回答“做什么”这三个字之前先要挣扎活着。
沈珘不论是嫁作崔家妇或者随便什么人的妻子,大概余生能做的事就是守在家宅中,生儿育女,料理家事,与夫郎举案齐眉算是好的,或者男人花心滥心多要几个妾婢,她还能与这些女人斗着玩以作消遣。
想和从前一样,随着父亲出诊救人或者是协助衙门破案,那是痴人说梦。
沈珘心中充满了忧愁,凑近了朱雀小声道:“我想开个医馆。”
悬壶济世,解厄救苦,多收养几个乖巧的小徒,还有……长安城这么大,总有些悬案需要高明的医者相助吧。
朱雀在她额角敲了一记,“只是‘想’吗?”
沈珘微微一怔,这才明白朱雀的意思,“我……与崔徵商量过,他……”
崔徵定然没有反对,这是她心中不可逾越的底线,否则早吵起来了。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莫说是崔家妇,就算是寻常人家的新妇,“开个医馆”也是绝难一件事,她只能想一想。
“突然觉得余生毫无乐趣了呢。”沈珘小声抱怨道。
“其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朱雀微叹一声,转头望向院中,“……家中有了变故,就再也没机会实现了。
"你是沈家女儿,也是崔家新妇,可是……你终归还是沈珘,你的命运自己说了算。"
沈珘正想再问两句,谁知守在宣王院中的黄玉闻报,急匆匆过来迎接朱雀,到近处小声解释道:“平原公主来拜,林小侯爷与崔家小郎君都在里面,半天不说话了。”
半天不说话,也不送客,场面想必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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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静寂中,林牧冒死开口,“殿下这是逼着微臣与沈家小娘子都去以死明志啊。”
平原公主扑哧一声,以团扇掩了面,“林小侯爷怎么还学起妇人以死相胁了。”
林牧正与崔徵沉静如渊的眸光相触,他并不想避让,免得让对方认为自己心虚,“崔小郎君不帮着解释?”
崔徵望着他,唇角竟然还有一丝笑意,“林小侯爷方才说要娶谁来着?”
林牧立即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平原公主一句话带歪的,他开口之前拟了一个完美的女子形象,被平原公主一句话带到了沈珘身上,此刻脑海里全是沈珘。
他等了一刹,终于把心湖里搅起的无数沉渣全都按到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反复提醒自己,她是崔家新妇。
“她是我父故人之女,为人爽朗英秀,我与她青梅竹马……”
林牧立即编了一个生动的故事,总之就是佳人年底就要回长安与他成亲,他不能做负心人。
平原公主隐藏在团扇之后的姣好面容也不知有什么变化,唯有双眸紧阖,扑簇簇坠下泪来,“兄长,他撒谎骗人。”
宣王脸色微有不豫,林牧与他知交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心上人,而且听他描述的故事里,女主分明就是朱雀。
“够了,你不想与吐蕃和亲,另选朝中贤士便是,不必非要逼他。”宣王轻咳一声,“你还有甚心仪人选?”
平原公主默默望向了崔徵,“还有一个狠心绝情的负心人,我并不想选他。”
图穷匕首现。
平原公主大张旗鼓来宣王府,本意就不是林牧,而是崔徵。至于先赖林牧与沈珘有情意,也不过是围魏救赵。
崔徵镇定自若,他坦然望向宣王,“殿下若无赐示,请允草民告退。”
“你!”平原公主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团扇甚至遮起了整张脸,唯有哽咽之声遮不住。
“万想不到崔家小郎君能得公主殿下青目,竟然不心动么?”
看戏说风凉话的人立即换成了林牧,他忘记了被公主逼婚的困境,“如此绝决,非君子所为。”
崔徵没奈何地望了他一眼,“林小侯爷唐突了……草民幼承庭训,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见过公主殿下,何来‘青目’二字。”
林牧与崔徵年纪差了几岁,极少交集,所有关于崔徵的消息都是来自于门阀世家重点人物情报节略,他印象中……崔徵绝不会有与平原公主相见的机会。
平原公主在团扇后一声低泣,“你不记得我,可还记得国子监同窗‘许子湛’?”
崔徵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平原公主看不到,才开口道:“草民在国子监附学三年,不记得有这位同窗。”
这三个字代表的人物林牧没见过,但是事迹还是有点印象的,他看看宣王阴沉的脸色,再看崔徵也要暗中赞一句好胆色,“我都记得国子监去年算学第一的许子湛,你竟然不记得?”
崔徵毫无惧色,“草民在国子监四门学,五经皆通,为经学诸科魁首,确实不知算学第一是谁。”
林牧心里骂了一句小古板,经学诸科魁首这六个字算是崔徵谦虚了,国子监祭酒曹献甚至夸赞他为近二十年国子监第一人。算学不过国子监诸科中人数极少的分支科目,论成绩倒真难与他相比。
平原公主听他这句话,似乎引动了真火,移开团扇,皎莹如玉的俏脸上尽是泪痕,“你胡说……你当初还拉了我的手!”
“别胡闹了。”宣王一直专注望着帘外,他听着朱雀的足音似乎就在门前,迟迟不见她进来,心中不悦,“听够戏了吗?进来吧。”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心有不甘,何不单独与崔家小郎君说个明白。”朱雀轻笑着掀帘进来,往崔徵脸上扫了一眼,“倘若公主殿下与崔家小郎君能成美事,陛下定然喜欢的。”
她说中了要害。
皇帝对崔家的态度模棱两可,崔徵纵然是经学魁首也没有去参加春闱,如今又从崔家迁出长房这一支,算是表态清楚,分割明白,恐怕未必会走仕途。
平原公主的驸马若是崔徵,皇帝偏爱的苏女史与平原公主的母亲郑贵妃算是亲上作亲,皇帝也能名正言顺给崔徵一个前途。
在场人人都想过这一点,林牧不敢说,平原公主说不出口,宣王只想看戏。
“不可。”崔徵起身给朱雀见礼,一双清炯炯的眸子望着她,“姐姐饶命,你知道小弟对沈珘绝无贰心的,不敢与旁人单独说话,怕她回去撕了我。”
他对着宣王与平原公主态度僵硬,一口一个“草民”,见着朱雀立即就和缓了一万分,甚至还有点与长姐撒娇的意思。
宣王表情微妙,介于嗔怒与讥讽之间,他不等朱雀开口,起身道:“不必装可怜,你们年轻人在此说个明白,吵得我头疼。”
他说话间走到朱雀面前,胳膊挂上了她的肩膀,看姿态是生龙活虎,挂到朱雀身上时又仿佛病恹恹地,声音都小了几分,语调也柔和到仿佛换了一个人,“扶我去休息。”
林牧看着这场闹剧也觉得头疼,立即起身告退,滑如泥鳅一般溜了出去。
他走得极快,出门就瞥见转角没躲伶俐的沈珘,脑中立即炸出了一朵烟花,任他千灵百俐,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埋伏。
“你……”林牧抢上一步,只捞到了她的衣袖,“我……”
沈珘羞得满脸通红,灯影摇曳,她夺了一下衣袖反倒将林牧拉得更近一些,只得小声道:“放开我。”
林牧一点也不同情被平原公主看中的崔徵,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自己才是最惨那一位,“你……可知道平原公主与他的事?”
沈珘与朱雀一起到的,其实也没有听到多少,她脑中乱糟糟地,不想与林牧啰嗦什么,“我不知道……你放开我。”
林牧原本还能伪装平静,见到她时心湖瞬间炸开了锅,里头有无数岩浆燃烧着,“倘若……你……改了主意,可不可以……”
林牧额角微汗,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自己的声音似乎也在极远处,“……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