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倩影》若若然

1、第一章：篱笆阁的门客

　　乱世之中，战争纷扰。在一片吃人沼泽后面，隐藏着一座浮城。它是这纷扰乱世中的一片绿洲，从外面看来，这座城神秘诡异，常年云雾缭绕。
　　城中有一名妙龄女子，喜欢于傍晚太阳下山之前，于浮城的最高处浮云峰上练剑。该女子绝世容颜，身影婀娜多姿，剑起剑落之间犹如玉蝶展翅，转身之间翩若惊鸿。
　　不经意间，也许是往事浮现眼前，瞬间便凝结成泪珠。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溅在银亮的剑尖上，瞬间开出泪花。
　　公元947年，南唐政权所在地金陵的篱笆阁内，南唐烈祖李昪的门客离竹病重，正在休养。
　　离竹在十年前，南唐刚成立之初来到金陵，投靠李昪，便一直住在篱笆阁内。45岁的他，老来得子，一年多后其妻游氏又生下一个女儿，可谓是龙凤双全。
　　如今，已经53岁的离竹，知天命，这份身子骨，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这一天，他把一双儿女叫至病床前，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像是交代遗言。一旁的游氏，转过脸，悄悄地擦掉滑下脸颊的泪水，继而强装镇定，勉强地挤出微笑，这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孩童无知，雀跃地来到父亲跟前，以为父亲又像往常一样，会给兄妹二人赏赐些新鲜糖果，又或者讲述一些有趣的故事。自打病重以来，离竹在孩子们面前总是伪装得很好，从不愿剥夺了他们天真无邪的快乐时光。
　　常说，慈母多败儿，离竹却认为慈父多孝子。于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游氏总是扮演严母，而离竹扮演慈父。
　　大儿子慎儿，今年才8岁；小女儿璃儿，今年6岁。纵使孩童无知，然而天资聪颖如慎儿，冰雪聪明如璃儿，在踏入篱笆阁的刹那，从娘亲游氏脸上的表情，和现场的气氛，足以感受到，今日跟往常不同，今天是个严肃的日子。
　　“过来，”离竹挥一挥衣袖，示意两个孩子走进床旁，“想不想知道今天爹会送给你们什么新鲜玩意？”说完，离竹轻轻咳嗽了两下，又强行把咳嗽压制住了。
　　“想。璃儿最喜欢爹爹了。”璃儿伸出小手拉住了老爹的手臂。
　　“爹，你是不是生病了？娘，爹脸色不太好。”慎儿伸出小手抚上老爹的额头，试探是不是发烧了。
　　离竹很欣慰，这一生当中，一对龙凤子女，就是他最好的作品，最大的骄傲。更何况，在穷途落魄之际，他还娶了一位这世上最好的夫人。这么想来，他是不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不，绝对不是。一想到大唐就这么在他手中灭亡，离竹的胸口似乎感觉要喷血，然而，他又强压下去了。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他又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游氏上前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背，为他舒缓。“要喝茶吗？”
　　摇了摇头，离竹稍微缓过来，清了清嗓子，对着璃儿说：“丫头，你不是一直想问爹爹，为何别的小孩子都有姓，而你跟哥哥却没有吗？”
　　关于这个疑惑，自懂事起，两个小家伙就问了无数遍。同为在院子里玩的其他门客的小孩，大家的名字或许是两个字，又或者是三个字，但是每个人名字开头的第一个字，都是父亲的姓氏，唯独他们兄妹二人不是。
　　当别的小孩子问，“璃儿，你究竟姓什么呀？你跟你哥哥慎儿，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姓什么。”
　　于是，不懂事的璃儿闹了一整天别扭，非得要爹爹给她一个姓。无奈，离竹只能告诉她，“璃儿，就姓璃。你看，爹不就是姓离么？”
　　璃儿不依不饶，“璃儿姓璃，哥哥慎儿姓慎吗？那他还是不是爹爹亲生的？”
　　离竹一时语塞，天真无邪，好奇心极强的小女儿，每天纵使有一万零一个问题，他都能回答她。然而，这个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了。
　　“璃儿，怎么跟爹说话的呢！哥哥可以跟娘姓，姓游。”游氏总能轻而易举地把孩子的好奇心压下去，在娘亲面前，璃儿只能朝着老爹做了个鬼脸，一灰烟溜走了。
　　后来，璃儿再也不对着父亲纠缠此事，因为她明白了，有些人或许真的没有姓。
　　那是院子里仆叔的小儿，他也没有姓，名字甚至只有一个字，真够简单，就叫阿单。
　　阿单别说是姓了，他连母亲都没有。再后来，璃儿知道的更多了一些，原来仆叔也并不是阿单的亲生爹爹，阿单是被仆叔从巷子里一堆欺负他的孩子中救回来的。
　　从此，仆叔就是阿单的老爹。于是，璃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对这个世界多了许多疑惑。只是，她再也不纠结自己姓什么了。
　　游氏不让璃儿跟阿单过分接触，世间之人，生来就尊贵有别。她的孩子，是李唐血脉，哪怕是没落皇朝的公主，也终究还是个公主，拥有着高贵的血统，岂能与市井之流混为一谈。
　　今天爹爹到底是怎么了？往日在娘亲面前最忌讳提到的姓氏问题，今天却从爹的嘴里主动说出来。听到爹爹这么问，璃儿抿了抿嘴，“爹爹，璃儿现在不再好奇此事了，爹爹说了，璃儿就姓璃。璃儿再也不惹娘亲生气了。”
　　离竹笑了笑，摸了摸璃儿的头，再而看向自己的夫人。游氏眼中的泪水又难以忍住，滑落下来了。
　　“你就姓李，璃儿姓李，慎儿也姓李。木子李的李，桃李满天下的李，是我李唐血脉的李。”有些事情，作为亲爹，自己传授给孩子，比起将来从他人的嘴里得知要好得多。
　　离竹终于向游氏和两个孩子，娓娓道来。那些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
　　金陵篱笆阁的门客离竹，正是大唐的亡国皇帝李柷。
　　朱温篡位，大唐灭亡，李柷被囚禁起来。次年，朱温赐予李柷毒酒后，追封其为唐哀帝。世人皆以为唐哀帝李柷已经逝去，然而他却幸运地存活了下来。这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在这次的重提往事当中，李柷也似乎刻意忽略这个过程。
　　他只是提到，自己离开中原的28年间，是在西域渡过的。28年后，45岁的李柷重返中原，来到金陵，找到了忠臣李昪。
　　得知李柷的身份，李昪想了个万全之策，把李柷包装成篱笆阁的门客，唤作离竹，隐姓埋名，等待时机，光复大唐。李昪为人，勤政爱民，是忠义良将。
　　然而，复国大业又岂同寻常之事一般简单？愚公移山尚且需要几代人的力量，何况，大唐血脉后继无人呐！
　　狠狠地一拍大腿，李柷当机立断，让唐哀帝李柷先成亲，为大唐皇室留下血脉，此为当务之急。何况，李柷也已经逐渐年事变高，再不把亲事办理了，恐怕就是想要生育也成问题了。
　　三天之后，李柷便和李昪的表妹游凤成亲了。至于是如何说服28岁的游凤嫁给45岁的李柷，李昪自有他自己的方法。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李柷的聘礼，就用了刘禹锡的一首诗，加上自己给游凤画的亲笔画像。曾经堂堂一国之君，到了落魄之时，也没有那么讲究了。准确来说，不是没有，而是不能。现在的李柷，只不过是以门客的身份活着，难道还要搞出些什么大名堂来吗？
　　28岁的游凤，容颜保养得甚好，看起来不亚于十七八岁的女子般年轻。红唇皓齿，肤如凝脂，风姿绰约，语笑嫣然。用牡丹国色来形容，并不为过。
　　“为夫三生有幸，在此穷途末路之际，能迎娶如此牡丹国色的女子为妻，只是委屈你了。”婚后，李柷对游凤仍然彬彬有礼。他也深知，二人的结合，并不是源于有多少的感情，一切只是时局所系，政治联姻。
　　李昪让李柷迎娶的是自己的表妹，那么将来的后代，便是“双李”血脉，彼此之间再无间隙。
　　乱世当中，大多数人，身如浮萍逐浪流。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成了奢侈的年代，女子想要通过婚姻来谋求幸福是多么不实际。既然如此，是否嫁给爱情，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短短半生，身边能有一个懂得怜香惜玉、书情画意，又不失情趣之人嘘寒问暖，如此足以！
　　嫁给了李柷后，游凤便一心一意服侍夫君。对于李柷的死而复生所经历的事，游凤知道一些，但不全知道。夫妻之间有些事情不能刨根问底，要是真见底了，自己心里有根刺又拔不出来，这日子就越过越没意思了。
　　游凤的智商和颜值一样高，更何况自己所嫁之人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至少曾经不普通。
　　小女儿出生那年，就有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直接来到金陵要见李柷。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一切，她都心知肚明。凭借敏锐的观察，游凤猜测，这个女人应该是来自西域。而李柷，在西域生活了28年。帝皇后宫三千，就算是隐姓埋名当了一时门客，身边还存留着一些蝴蝶纷飞，燕瘦环肥，也再正常不过。
　　璃儿和慎儿终于知道自己姓李，李璃儿、李慎。他们是李唐后人，身上肩负着国仇家恨，要子承父志，完成复国大业。
　　李柷更不忘叮嘱小女儿李璃儿，“璃儿一定要坚强，他日竭力去扶助哥哥登上皇位，哪怕披荆斩棘，也要一路为皇兄保驾护航。这是为父最大的心愿。”
　　小小的李璃儿终于泣不成声，与哥哥李慎一起抱着父皇哭了起来。
　　李慎从3岁开始，就被李柷教书识字，而且把他28年来在西域所学的本领交给儿子，其中更是把从西域里带回来的双节桃木棍传授给李慎。5年来，慎儿也是很争气，双节桃木棍耍得有模有样，与同龄人相比，天资高出了不少。
　　而李璃儿却没从父亲那里学来多少武功，娘亲游凤教她刺绣和琴棋书画。学累了，璃儿就会跑去跟爹撒娇，李柷总会适时地奖励她糖果。
　　为人父亲，李柷其实并不是想要让孩子们在蜜罐当中长大。他心里是想，有爹在一天的孩子，都是幸福的。就让这小幸福的日子多一些，以后要是爹不在了，你们就要独立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