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见喜》瑞雪照汤圆

7、茫茫黑夜你是唯一亮起的灯塔

　　顾阮从书包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的一瞬间黑暗便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拉着黑色的窗帘。鞋柜上放着顾怀远的拖鞋，他又没回家。顾阮关上门，把书包甩到沙发上，靠着门，一点点下滑，心也一点点下坠。他靠着门坐着，看着空无一人的家，到处都是黑色。他与黑色融为一体。
　　这是2018年的夏天，是顾阮没有妈妈的第一个夏天。
　　这样的生活他重复了一个多月。白天上学，坐在座位上，老师讲的课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但
　　他不想下课，因为下课就意味着他要回到那黑洞一般的家。病痛带走了妈妈，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病了。
　　顾阮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班主任走进来，把一沓试卷重重地放在讲台上。“马上就高三了，你们怎么不进反退？这样下去，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吗？还有，顾阮，下课来一趟我办公室。”她看着低着头的顾阮，无奈地叹了口气。顾阮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他觉得一片荒芜。
　　顾阮敲了敲门，走到班主任面前。班主任看着他，耐心地说道：“顾阮啊，老师知道你的情况，有些事对你们这个年纪来说确实是难以承受，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堕落啊！以你之前的成绩，保送鸿大完全没有问题，可现在名额已经没有了，照这样下去，你迟早……”
　　“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师，打扰了，我们老师让我来找一下他的U盘。”是一个清脆的女声。班主任朝她挥了挥手：“进来吧。”
　　“谢谢老师。”一个长头发的女孩走了进来。“同学，麻烦让一下。”她抬起手，轻轻戳了一下顾阮的后背。顾阮转过头，女孩的皮肤很白，因为笑着眼睛微微地弯起来，脸颊处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顾阮第一次见到这么亮的一双眼睛。他让开身子，女孩轻巧地走过去。他的身体微微侧着，朝着女孩的方向。
　　徐绵绵在桌子上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U盘的影子。正着急间，抬头突然看到书架上放着的一个U盘。哎呀，终于找到了，她心下高兴，但是……书架太高了，她够不到……
　　顾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了一下，替她把U盘拿下来，递给她。徐绵绵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了办公室，马尾微微甩着。
　　被徐绵绵这一打搅，班主任也没了说下去的欲望。她只交代了几句便让顾阮走了。
　　徐绵绵。顾想着刚才在女孩胸牌上看到的名字。感觉有微光穿过阴霾。
　　好像还挺可爱的。
　　人的一生会遇到8263563人，未来事最不可知。我们永远也想象不出将来与我们共度一生的人的样子。但这些都是没有遇到那个人的前提。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就是把八万分之一的概率变为最优。
　　徐绵绵就是顾阮的最优。
　　放学的时候顾阮留下来值日。正擦着黑板，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辱骂。
　　“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连这几份作业也做不出来？”为首的女生揪着徐绵绵的马尾。顾阮出去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觉，他从来不会动手，更不会打女生。但那一刻他眼里只有那只抓着徐绵绵的手。他要废了它。
　　顾阮还没冲过去，就听到徐绵绵冷笑了一声，她迅速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抬腿朝那个为首的女生踢了一脚。紧接着徐绵绵抄起书包，狠狠地砸向了另外两个女生。
　　“都多大了还玩小学生那一套呢？连个作业也做不来还有脸来找我的事，一群垃圾！”三个女生留下一句“你等着”就无比狼狈地走了。
　　事情完全超出了顾阮的预想。按他想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英雄救美，没想到徐绵绵完全不是一般女生。
　　顾阮犹豫了一下，转身回了教室。他现在自己都是一团糟，既然她自己能搞定，他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徐绵绵理了理头发，把散落一地的卷子装到书包里。背上书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从老师宣布她被学校保送进鸿大，这几个女生就三天两头来找她的麻烦，非说她走后门，抢了她们男□□额。对了，那个狗屁男神叫顾……顾什么来着居然还有这种脑残粉。
　　顾阮回到家，打开依旧黑暗的门，心里却琢磨着一点别的事。他从来没见过徐绵绵这样的女生。明明外表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被人欺负了却一点也不害怕，还手还那么干脆利落。顾阮垂眸，嘴角微微弯起来。
　　那么小的女孩，却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气。
　　周末的早晨，顾阮还没起床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谁啊？”他不耐烦。“阿阮，你奶奶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去医院取一下，爸爸今天有个早会。”顾阮还没来得及回话，顾怀远就把电话挂掉了。顾阮一下子睡意全无。
　　自从妈妈离开，顾怀远回家的日子两只手都能数过来。他永远都在忙工作，连顾阮这个儿子也忘了。
　　顾阮想，万家灯火，已没有属于他的那一盏。
　　顾阮来到医院取了体检单，路过一间病房竟然瞥到了徐绵绵的身影。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听到病房里有吵闹声。
　　“小姑娘，你讲不讲道理？不能因为那个路段的监控坏了就讹我们吧？你看着年纪挺小怎么也会讹人了？根本就不是我们的错你听不明白？”顾阮皱了皱眉，透过门上的窗户看进去。
　　徐绵绵努力挺直腰背，头微微仰着，大声而有力地说道：“监控确实坏了，但我妈妈的行车记录仪没坏！我妈妈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需要治疗和休息，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还有，我警告你们，我爸爸是警察，他马上就过来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怎么狡辩！”她的手微微地抖着，几乎不可察觉。可门外的顾阮还是注意到了。
　　“麻烦让一下，谢谢。”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对顾阮说。顾阮侧了侧身，说:“抱歉。”男人打开病房，抚着徐绵绵的肩低声说了句什么，徐绵绵便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她快步走到走廊的转弯处，捂着嘴，狠狠地哭了出来。
　　今天是周末，她本来在家陪徐风打游戏，突然接到智清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智清声音颤抖：
　　“绵绵，你来一趟医院，妈妈出车祸了。爸爸估计又出任务了，电话打不通。”徐绵绵脑袋“轰隆”一声。她扔下手柄，徐风问她怎么了。他还小，她怕吓到徐风，便说有点急事，出去一下。
　　徐绵绵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想，妈妈出车祸了，不知道严不严重……还能给她打电话，应该……她不敢再想，只想这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到了医院，她看到额头几乎都是血的智清差点支持不住。她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现在爸爸不在，妈妈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还好医生说只是皮外伤，只是伤在额头，以后可能会留疤。徐绵绵颤抖着，她半搂着妈妈，不断地说没事的，没事的，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一定不会留疤的……
　　她的心好痛。人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她很怕妈妈离开她，害怕面对那个肇事司机。她很想哭，妈妈是女孩子啊，妈妈也是爱美的女孩子啊。怎么可以看到自己脸说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她咬紧牙关。
　　徐绵绵，不要哭，不能哭。
　　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了。现在有爸爸了，她不必做顶梁柱了。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她既勇敢又懦弱。
　　她可以鼓足勇气去和那个肇事司机对峙，但她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顾阮沉默着。他看着蹲在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好像看到了他自己。窗外的光拥住女孩小小的身体。她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顾阮想起了无数个深夜靠着门的自己。他明白那种感觉。
　　那是世界崩塌的痛。
　　他走过去，动作极轻地递给徐绵绵一包纸巾。他轻轻拍了拍徐绵绵的头。徐绵绵抬起头，泪眼朦胧里，她看到一个男孩子的脸。看不清，但觉得很温暖。她接过她手里的纸。闷着鼻子说了声：“谢谢你。”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谢谢。
　　她迅速擦干眼泪，站起来，长呼了几口气，大步流星朝病房走去。
　　顾阮看着她的背影，平生第一次有想保护一个女孩的愿望。
　　徐绵绵，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人遇上是一辈子的事。
　　很久很久以后，关于那天，徐绵绵只能清楚地想起一件事。
　　妈妈躺在病床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绵绵，你外套的扣子扣串了。”徐绵绵低头一看，从第一颗开始就都扣错了。
　　徐绵绵后来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外套。那天过后，顾阮开始拼命学习。他要考上鸿大，和徐绵绵一起。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从失去妈妈的痛苦里走了出来。只有顾阮知道，那些难捱的日子里，他用尽了一切方式接近黑暗，仿佛沉入无尽深海。可他看到了海面上亮起的一座灯塔。那光太耀眼，吸引他努力靠近。
　　明明众生皆受尘世所困，拜神拜佛脱离苦海，唯独她靠着自己，于艰难中隅隅前行。
　　她照亮了他的无尽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