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已千年》遗失的彼岸花

1、幼时

　　十岁之前，流玥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除了娘和青姨。
　　她的世界里只有院子里那两棵高大的木槿，还有头顶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每年夏天木槿花开，娘每天都会躺在藤椅上睁着眼睛看着那些开的如火如荼肆意张扬的木槿花。静静的，只是看着。小小的流玥经常趴在石桌上临摹着青姨寻来的字帖，一笔一划努力的描绘，偶尔抬头看一眼那些美丽的粉红色白色木槿花，看看安静的脸色略微苍白的娘亲。她很害怕，怕一抬头娘就不见了，从记事起，娘就很安静，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站在过道处，望着头顶上方的湛蓝天空，冷冷的过堂风将她的长发吹的凌乱，那时流玥就很害怕，娘会不会变成石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她会跑过去拉着娘的衣襟，撒着娇要娘抱抱。可是娘低头看着流玥时，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拉出被流玥抓住的衣摆，转身便进了屋。

　　娘不喜欢自己，流玥一直都知道。
　　八岁那年，青姨教她一篇文章，上面有父亲的字眼。流玥便抬头好奇的问：“青姨，父亲是什么意思？”青姨顿了一下，眼圈立即红了。流玥吓坏了，“青姨，你怎么了？玥儿错了，玥儿不该乱说话……”小小的人钻在青姨的怀里，不安的拱着身子。
　　青姨转头看了看那个在院子里闭目养神的娘亲，然后低头轻轻拍了拍流玥的脑袋，低声说道：“父亲是指爹爹的意思，是你娘亲的夫君，你是他们俩共同的孩子……”
　　流玥抬头，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惊讶：“青姨，玥儿也有爹爹吗？爹爹是什么东西呀？我还是不明白。”
　　青姨抱起流玥，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柔的开口：“玥儿也有爹爹，他不是个东西……嗯，他不是个东西！玥儿乖，千万不要去问你娘亲爹爹的事情，不然她又要难过了……”
　　“爹爹欺负了娘亲吗？”
　　“嗯……他负了你娘亲……”
　　“那玥儿不要爹爹了，欺负娘亲的都是坏人！”流玥撅着嘴巴气呼呼的说道，忽而眼珠一转，细眉耷拉了下来，“青姨，为什么娘亲和我都不能出这个院子，外面是什么样的？也有木槿花吗？外面的天空是不是也是那么蓝那么干净的？外面的人都长什么样子呢？都像娘亲一样美丽吗像青姨一样好吗？”
　　“不！外面很脏，外面的人都很丑陋，他们的心都是黑的。外面的天空没有那么蓝那么干净，是灰暗的……你娘亲就是被外面的人逼成这样的，你娘以前…………”
　　青姨带着哽咽的声音，被院子里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打断了。她慌乱的放下流玥，关上门，朝院子走去。流玥偷偷的趴在门缝上，看见了青姨半跪在藤椅边，靠着娘亲哭的好伤心，边上是一地的陶瓷碎片，那是娘最喜欢的瓷杯，上面原本一支孤孤单单的梅花，现在断裂了，带着满满的孤寂凋零了……
　　青姨一边哭一边说什么“何苦……委屈……”
　　而娘起身伸手抚摸那些花瓣重叠繁复的木槿花，只说了一句：我要等他……
　　“你还等他做什么？！你为他废了了自己的武功，他却把你囚禁在这，他自己呢，已经娶了多少妾室了！！！小姐，你何苦……不值啊……你满心的苦楚他知道吗！他八年来甚至都没来看过你一眼，他早就忘记你了……”青姨神色激动，几近疯狂，流玥从来没见过那个温柔可亲的青姨这副样子，她缩着小小的身子跪在门后，紧紧的盯着门缝外。
　　“木槿花！木槿花！你每年都在这里等候，他知道吗？这些他都知道吗？他早忘记你了！小姐，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活在回忆里？！我恨他，好恨……”
　　青姨发了疯一样扯着那些开的热烈浓郁的木槿花，一大朵一大朵的花儿被扯得支离破碎，一地的触目惊心。
　　“不要————”娘也像发了疯一般的蹲在地上拼命的捡着那些破碎的花瓣，大声的哭了出来。
　　哭声尖锐的刺着流玥的耳膜，她恐惧的蒙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梦，就像以前自己老是做的噩梦，睁开眼睛醒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她慢慢挪开手指，看见青姨呆呆的看着娘亲，一脸的悲伤，看见娘捧着满手心的花朵低声啜泣，翻来覆去说着同一句话，“我只剩这些了……”
　　青姨蹲下身，像以前哄着流玥一样哄着娘亲，“小姐，你还有我，你还有玥儿啊……玥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你看着她就不心疼吗？……”
　　“玥儿？……”娘亲抬头迷茫的看着青姨，美丽的双眸因泪水的浸润更为楚楚动人，只是瞬间便转为一脸的厌恶，“她可怜？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带来的！都是她，是她害我沦落如此地步！我不想见到她……”
　　青姨吃惊的一手捂住了嘴巴，颤着声音，“小姐，你怎么能这样想……”

　　看到这里流玥一下跌坐在冰凉的地上，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小小的指甲抠在了门板上，哭的无声，觉得胸口那好闷好难受，整个身子蜷在那，微微的颤抖，心底一个声音恣意张狂的在脑子里炸开：流玥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流玥是个没人喜欢的孩子……

　　青姨打开门进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也跟了进来，洒在书桌边那个正趴着头睡着了流玥身上，将她的头发染成了淡金色，泛着暗暗光泽。微微叹气抱起这个软软的小孩，那么轻。八岁了，身量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却没吃上一顿好好的有油水的饭食，更不用说那些平常孩子常吃的零嘴了。

　　第二天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三个人，两颗木槿，一小方块天空。谁也不提那天的事情，青姨依旧教她识字教她看文章，娘亲依然执拗的陪伴着那两颗木槿，在院子里抚琴，弹着那首一成不变的曲子。
　　可是流玥变了，变得有些神经质。没有了八岁孩童该有的天真，她学会了缄默，学会了像娘亲一样安静的可以端坐一个下午。她害怕，害怕自己说错话，害怕自己被抛弃，紧紧黏着青姨，如果青姨出去提食盒，她会死死的盯着院门，直到她回来，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写着字帖。流玥羡慕院子里那两棵木槿，如果自己是一棵树该多好，娘亲就会整天整天看着她陪着她了。
　　流玥以为日子就着这样的，安安静静的。可是十岁那年的夏天，改变了她所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