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84、静水流深

　　（一二三）

　　再睁眼恍惚两世。

　　暖阳罩在他身上化不透眉间冰凉。

　　许是一场枯梦，春去秋来几场过眼云烟，见而未见，已是天地两茫茫。

　　“这是哪。”苏禾坐起身，抬眼就瞧见不远处靠在摇椅上好生惬意的莫城如。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叉着腰满脸怒意的小姑娘。

　　图灵。

　　“本君家。”莫城如闭着眼，懒洋洋的说着。

　　“你家？”苏禾诧异。

　　““嗯~”他略带得意，对图灵幽幽瞟去一眼，“辽辽特意带本君回来的~”

　　图灵气得涨红脸：“我不准你这么称呼天尊哥哥！”

　　“我偏要说~辽辽~辽辽~”

　　“你——！”

　　苏禾茫然的不知所措，只想扶着床边围栏试图站起，只是他一整个人虚弱无力，不一会就摔下床，他不死心，一遍一遍踉跄爬起又接着一遍一遍跌倒。

　　“你、你怎么了啊？”图灵忙上前，一双手迟疑不敢放在他身上：“天尊哥哥说你不能下床的！要好好静养才是！”

　　莫城如打了个哈欠：“那人说是被关进地牢受罚了，兴许不用你去动手，他也活不成了。”

　　苏禾闻听，愣了良久，紧紧攥着手里那对耳环，不觉泪水已将他淹没。

　　莫城如忍不住问：“ 我问你，他到底是什么人？好像你们都恨他似的？还有那个女子，为何她会血祭元神呢？”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莫城如一愣，竟也不知自己是失忆还是什么，只是像有什么把他的记忆藏了起来，稍稍努力去找就将他往外推。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苏禾望着他，一双泪眼通红，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没作答，暗想，许是叫‘莫城如’吧，因为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

　　“那你记不记得我是谁？”苏禾哽咽，无比期待着。

　　莫城如被他这神情弄得一阵慌张，他那般渴望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濒死，眼下急迫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微微迟疑，斟酌开口：“本君……不知。”

　　他猜得没错，话音才落他就已泣不成声。

　　怎见他突然挣扎着扑在自己脚下，抓起他手腕：“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只藤镯！”

　　莫城如看去，腕上一枚暗绿色的像是树枝缠绕又由红线编织的手环尤为特别而精致。

　　他看的出神，以至于苏禾又重新燃起希望，直等他承认。

　　莫城如抬眼：“甚是丑陋。”

　　苏禾怔怔地，颓然放开手。“你当真什么都忘了……”他无奈叹笑，“可是就算你不记得沈沐，不记得我，那你也该记得瑶儿！你知不知道瑶儿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可以连她也忘了！你给我想起来！想起来啊莫城如！！！”他发了疯似的抓着莫城如的腿不住的摇晃，莫城如一惊，连忙挣扎，“放肆！休要对本君无理！”

　　苏禾丝毫没有理他，越发激动：“你想起来！你想起来啊！莫城如！”

　　“喂！你在这样我不客气了！放开！”

　　他正叫嚷，一记手斧劈下，苏禾应声到底，顿时昏死过去。莫城如愣了片刻，就见图灵面露苦色收回手：“遭了，我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莫城如缓缓伸手鼓掌，赞道：“好内力。”

　　“发生何事？”

　　二人闻声回头，就见何辽迈进门口。

　　“完了。”图灵一惊，不自觉频频后退。

　　莫城如上下打量她一番，暗暗心喜：敢情你这难缠的小丫头这么怕他啊。他接着忙起身款款到何辽面前，柔声媚眼：“ 这人怕是梦游，摔着了。”

　　何辽哪里听不出他胡扯，只瞧着他这幅模样竟一时痴神，直到发觉气氛不对，才慌忙离身，去将苏禾搀起，安然放到床上。接着与图灵道：“好生看着他，莫要再胡闹。”

　　图灵噘着嘴，不情愿的点点头。

　　“你随我去个地方。”说罢，何辽便出了门口。

　　莫城如心头恼怒：“喂！本君好歹也是你家少主，说话怎这般不客气？”刚说完，何辽却又出现在门口，一脸严肃。

　　他顿时没了气势，微微点点头，“啊，知道了。”

　　院中满池莲花开的正艳，比旁处的更为肥硕。一个个都安然自若，挺立水中，跟这人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敬而远之的意思。

　　莫城如渐渐到跟前，不免停下脚步，他定睛看去，池边一圈围着一株株淡蓝的……

　　“兰花？”

　　它们在这偌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渺小，若不是到跟前，根本注意不到。只是它们仍努力的生长，拥有属于自己的颜色。不同于满园春色，池水莲花，而是一份乐观坦然。

　　莫城如问道：“这里有许多空闲处，为何要将它种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若是不喜欢，为何又要种下？ ”

　　“怎会不喜欢。”何辽垂眸，“只是担心有人会陷进泥潭，不得已将它安置在那里。”

　　“你若只是担心旁人，便将兰花弃在那，那你的喜欢对它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喜欢’，对它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莫城如不假思索：“自然是有意义！喜欢就要对它好，你把它弃在这，它哪里会觉得你在意它？你那么担心旁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旁人见了，会不会觉得你喜欢它？”

　　“可是旁人兴许觉得，这才是对它最好的安排，这样就不会让自己有危险。不是么。”

　　“我若是它，兴许希望从未来过这里，置身荒野，倒图个自在！”莫城如说罢，愤然离开。

　　他不懂他这样谨小慎微的算计，只知道心之所向，纵使千夫所指，必付诸全力。哪里要管顾旁人是什么心思。

　　“站住。”

　　莫城如被叫住身，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你要去哪。”何辽问。

　　“你不是要带本君去个地方，迟迟不见你动身，甚是着急。”他语气刻意到刻薄。

　　“跟我走。”

　　二人一前一后，各走各的。表现的好像谁也不认识谁，各自揣着心事。

　　一路走上撞见偶尔路过的仙使，无不对何辽深施大礼，见了他却恨不得躲得老远，又像是碍于何辽情面，不得不驻足似的。莫城如心里头不爽，走得更是急了，只叫何辽在身后追着，不时还得低声叫他看路，他才悄悄舒服。

　　辗转到了半山腰，小路越走越紧，郁郁葱葱的密林挡在面前，眼看就要撞上。

　　莫城如将回身去问，密林眨眼间就露出一个灵气四溢的洞口。

　　“这是什么地方？”

　　“极净之地。”

　　莫城如随他迈入洞口，不禁暗想，着实是‘极净’，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了，又‘净’又‘静’。

　　“你带本君来这干什么？”微微开口，那声音就不断回响，将他的疑问一遍遍盘旋。

　　“调养。”

　　“调养？”莫城如隐隐觉得不对：“你该不会是让本君一直在这鬼地方呆着吧？”

　　“是。”

　　“本君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竟是要将本君囚禁此处！凭什么你让本君在这本君就得在这，我凭什么听你的？”他将走，何辽拂袖一挥，方才进来的洞口顿时不见了。莫城如诧异，忽欲幻用灵力破开，哪知使出浑身解数，四周仍是空空荡荡，一点动静都没有。

　　“本君警告你，现在、马上、立刻让本君出去！否则别怪本君不客气！”

　　何辽静静站在那，纹丝不动。

　　“ 你铁了心故意刁难本君是不是！本君好心救你，竟没想到你恩将仇报！”

　　何辽仍是不动。

　　他更是恼火：“本君好好的，有什么可调养！”

　　“你若是好好的，那我问你，我是谁。”何辽问。

　　“不要老是个个都来问本君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与本君何干！”

　　“那你就在这直到想起来为止。”

　　“凭什么？凭什么本君是失忆还是什么要你们来管？本君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能怎么样！你们非要苦苦相逼！”忽然，他心口剧痛无比，像即刻便要炸开那般疼得他不能呼吸，他顿时蜷缩成一团，只觉浑身如切肤之痛。

　　阴暗，铁链。

　　冷不防钻入脑海的画面刺痛他的神经。他躺在地上拼命的挣扎妄想挣脱身上沉重的锁链，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不要！不要！……”

　　他的意识躺在忘川河的小船上，漫无目的的飘荡。

　　淳于翌打量片刻，顿时欣喜：“要醒了？”

　　师妾闻声急忙收起琵琶凑上前，转而一脸失望，“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没了条命，仅剩这意识还在，怎么会醒得那么快。”

　　“老娘护他这一魄都快要搭上性命，哦不对，搭上元神~差点就灰飞烟灭了。”蒙婉一身江湖气消散殆尽，眼下一脸倦容，两眼皮跟着打架，说完就狠狠伸了个懒腰。

　　阑月绣眉一挑，瞥去对白眼：“倒叫你把功劳都揽去了，谁还不是一样？”

　　“行了，不是都说要灰飞烟灭了吗？还吵什么吵~”长虚仙子年纪最长，比那个万年兔子精还要胜不少，为人也是比他还要挑剔，甚至于举手投足都得要摆出最为优雅的位置，差一点都不行。

　　蒙婉顿时像被点了把火：“要不是他一死我就要陪葬，你当我愿意这么努力救他吗？有些人何必装成是普度众生救人于水火似的，在那假惺惺的恶心谁呢？”

　　淳于翌忙将她拉住：“哎呀好了，每次一见面就吵。”

　　卿离坐在船尾，半晌没说话。她看着忘川水中匆匆而过的团团魂魄对她垂在那里的双脚置若罔闻，良久过后，烦闷地转回船里。

　　一袭桃红纱裙像是裹不住她傲人的身姿，极不安分的露出她一身雪白的皮肤。她似不在意，接着低吟道：“老头说，烛龙化怨，我等可生。只是那烛龙，起初玩了命拿我等作乐，折腾了几百年，再然后除了睡还是睡，现在又搞成这个德性，它那怨气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呢？”

　　长虚神情一冷：“说不准那老头就是在诓我们，什么元神抵罪重修真身，八成就是胡扯。”

　　“我信他，他不会说谎的。”淳于翌这话一出，那几位面色一沉，皆是有意无意回避了，再也没人接话。

　　船上那盏不明灯像一轮明月，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亮，昏黄的光打在莫城如那具沉睡的意识脸上，将他照进现实。

　　“莫城如！”

　　他惊醒，突然睁开眼，眼前之景让他顿时僵住了。

　　“你、干什么？”

　　在咫尺间，何辽的呼吸急促而错乱。他震耳的心跳声搅得莫城如脑子一阵阵眩晕，仿佛下一刻就要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