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78、重生

　　（一一七）

　　“我答应你。”

　　沈沐僵住，“你说什么？”

　　瑶儿重复着，“我答应你，嫁给你。”

　　“真的？”

　　“真的。”

　　他喜出望外，高兴的手足无措，

　　“瑶儿你……你……”

　　“……我要见苏禾。”

　　他一愣，“为什么？”

　　“他将我带大，如同再生父母，我要成亲了，理当提前告诉他。”瑶儿会心一笑。

　　“那我去告诉他！”

　　“不用，他没有见到我是不会相信的，还是我亲自告诉他。”

　　见她极为诚恳真挚的模样，沈沐良久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我答应你。”

　　说话间，从远处飞奔来一人。

　　“禀告魔帝！那个……”来人慌张，支支吾吾半天。

　　沈沐正身，“说。”

　　“义、义华天尊来了，看起来……来者不善！”

　　沈沐阴冷地瞟去一眼，“他带了多少人。”

　　“就他自己！”

　　“就他自己？”他意外。

　　“对，就他自己，一个人！”

　　“将夫人送回寝殿，我去好好会会他！”沈沐说罢将走。

　　“天尊怎么会来？”瑶儿抓紧他手臂，不安地问。

　　“没事，别担心。”他宽慰地笑笑，“这两天什么都不用想，安心等着后天这个大喜的日子。”

　　瑶儿看见他眼里是欣喜的幸福，足以融化冰山的温暖。

　　可是她不敢再看。

　　哪怕一眼。

　　沈沐刚踏近魔域边界，那白影便如疾风一般向着他袭来。

　　他站定身，不慌不忙，“呦，义华天尊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叙旧吗？听说天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现在看着不像啊。”

　　“他在哪。”

　　“谁？”

　　何辽一把扯住他胸前的衣服，眉眼如炬，燃烧着激荡的怒火：

　　“他在哪！！”

　　沈沐微微挑了挑眉，“天尊若是来叙旧的，我作为这魔域城的主人自然会好好招待你，不过你若是来找茬的，别怪我不客气。”

　　“我再说一遍，他在哪！！”

　　“他是我魔域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师尊！”

　　秦戎慌忙出现在二人身旁，

　　“别冲动！他现在是魔域君主，同他动手势必会引起仙门和魔域的争斗，于情于礼都不合适！”

　　“我只要一人。他在哪 ！”

　　何辽说着，杀意升腾。

　　“义华天尊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他，真的要不惜枉顾五道规矩同我开战？你可贵为仙门天尊，公然挑起争斗，这五道之首的位置，你还配坐吗？”沈沐不屑的冷着脸，挑衅地打量着他。

　　“他是我仙门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把他囚禁在这里？今日我就算踏平魔域，也要接他回家！”

　　义华闪现，骇着凛冽的寒光卷携着巨浪般的灵气。

　　“师尊！不可！”秦戎心头一惊，猛地扬手一挥分开二人，慌忙与沈沐道：

　　“我不知你与莫公子有什么恩怨，但是他乃是仙祖的后人，理该跟我们回浮虞山才是，你不如将他交出来，你有什么要求，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两方交战，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这样值么？”

　　“值不值的，你得问他！”沈沐不甘示弱，瞬间具结灵力，说话就要冲上前。

　　“师尊，不如我们先回去，再好好商议，此时万万不可大动干戈。”秦戎悄悄附耳，慎重道，“师尊，三思！”

　　良久，何辽面色沉郁冷峻，

　　“你给我听清楚，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他伤了分毫，我拿你是问！”

　　沈沐冷笑，“恭候大驾。”

　　半日后，

　　一众仙友齐聚浮虞山。

　　台下人群窃窃私语，面色都不好看。

　　“真想不到，他竟然是隐鹤先祖与潜山夫人的孩子，唉。”一人唉声叹气。

　　“只是如今那个新任魔帝将他劫持，要挟义华天尊交出五道之首的位置，这事可真是难办啊。”

　　“天尊他什么意思？”

　　“当然是不能交！五道之首怎是说易主就易主的？那可要受百家推举，经天地认可，受天雷，结印信才能做上这个位置，他凭什么？”

　　“那……不救？”

　　“也不可！”

　　“为何？”

　　“暂且不说他是先祖的遗孤，我从魔域打探的消息，他的灵珠可以操控千门山封印内的魔物！”

　　“竟有这等事？”

　　“你可还记得，当年仙魔千门山一战的起因？”

　　一年轻人举起手，

　　“我知道！潜山夫人从千门山带回一把剑之后，遭到剑中邪灵反噬被逐出浮虞山，她另立魔域，与仙门对立，导致妖魔祸世，凡间遭受大难，所以隐鹤仙祖带仙门子弟前往魔域，在千门山大战。”

　　“对对对！”几人跟着点头附和。

　　“就是这样，所以那个莫公子许是也在潜山夫人腹中受了邪灵的反噬！只不过如今他落入魔域手中，怕是因此被魔域利用也说不准啊。”

　　说着几人唉声叹气，连连悲愤不已。

　　那年轻人顿时沉不住气，“救也不可，不救也不可，这该怎么办才好？”

　　“天尊来了！”

　　人群突然鸦雀无声，各个支着脑袋注视何辽走上高台，谁都没先开口。

　　秦戎说道：

　　“此前浮虞山开坛论道时，魔域前来两位少年，一位是如今代位魔帝的沈沐少城主，一位是他身边副将莫城如莫公子。而这位莫公子的另一个身份，就是仙祖隐鹤与潜山夫人之子。如今魔域以此要挟仙门退出五道，遣散子弟，再不得踏玄门。各位道友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各抒己见，不必避讳。”

　　“呃……敢问秦戎仙官，这位莫公子的身世可真？”

　　秦戎微微点头，“确为真。”

　　“那究竟是如何确定？”

　　他斟酌片刻，“师尊之前到千门山，听法阵中烛冥剑内魂实亲口所说，邪灵虽身死，元神却无法度化，遂将其封印剑中，以七子阴气压制。后潜山夫人打破法阵，冲撞邪灵致其觉醒，邪灵入身得□□，反噬而生。却因潜山夫人弑身死祭欲再次封印邪灵之时设法将莫公子的灵珠取出，它为现世再生便将灵念置入了莫公子的灵珠之中。所以莫公子的灵珠，就是控制邪灵的钥匙。魔域正是因为提前知道这件事，才会将他囚禁。我跟师尊也正是担心，这会为五道带来劫难，所以才希望同各位商讨应对的办法。”

　　“那这么说，那位魔帝将莫公子囚禁已数月有余，他如果想要他的灵珠，岂不是早该被他拿到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所行动呢？反而是跟我们谈条件？”

　　“如今对于这件事，魔域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我们暂时并不知道，只是莫公子是我仙祖后人，仙门不能做事不管，这人，一定要救。”秦戎说着。

　　台下喧闹起来：

　　“救是自然要救，可是魔域如今全面封锁戒备森严，强攻暗缴都是极为凶险啊，并且虽然那魔域与凡世以峡谷为界，距离却并不远，万一魔域杀红了眼，凡世恐怕也不会太平了啊。”

　　又一人：

　　“五道划分之时，玄门四家皆有言在先，如有一方霍乱凡世或不论任何缘由挑起争斗，其余三家必要合力清缴，如今虽说是魔域有错在先，可并未举兵进犯，我们不能先挑这旗啊。更何况，仙门可是五道之首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附和。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人人都有理有据。

　　突然一人，年纪与秦戎不相上下，起手摇晃折扇，不慌不忙的说道，

　　“如若那位莫公子真可操控邪灵，天尊就算救了，又要将他如何？”

　　这话属实说的响亮，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位道友，何出此言？”秦戎问。

　　那人轻笑，“他本非善类，你怎知他不会像潜山夫人一样，杀尽仙门千人，而后遁入魔道变成又一个魔君呢？”

　　没容秦戎说话，便有一老者举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说：

　　“此言差矣！他受仙祖灵脉结胎，自然要归于仙门，我等日后好好调教，他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那人一脸不善：“你拿什么保证他不会？”

　　“这……”老者语塞。

　　“好了。” 何辽声音一出，人群再次安静。全等他说出办法。

　　何辽起身，缓缓道：

　　“不必大动干戈，我一人去救。”

　　人群沸腾，谁都是一惊。

　　“天尊！三思啊！”

　　“不可啊天尊！”

　　……

　　他走下台阶，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救出之后我会将他安置在极净之地好好修身养性，待他日再做打算。”

　　穿过人群，何辽正路过那与秦戎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身旁。

　　那人突然问着：“义华天尊，当真一人去救？”

　　何辽沉默，看了他一会儿。

　　那人笑容诡谲，“我听说天尊在莫公子身世还未公之于众的时候，就曾将他藏于寝殿十日有余，设下三层结界不准任何人踏入打扰。敢问天尊，是否那时就知道他是仙祖之后？”

　　“不知。”

　　“哦，那天尊如此珍视此人，是何缘由呢？”

　　秦戎上前：“莫公子当时是以魔域的身份来浮虞山，师尊见他在坛会昏迷必然要他好好照料，况且师尊一向心怀苍生，救他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休要口无遮拦。”

　　那人依旧笑着，“我只是不懂，从未见有任何人能叫义华天尊这般亲力亲为，他，凭什么？”

　　“你！”秦戎火冒三丈，听不得他如此阴阳怪气，正要跟他辩上一辩。何辽却突然开口：

　　“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他说着，转身面向那年轻人，神情严肃而坚定：

　　“只是我心念于他。”

　　他与众人道：“从前不知时，我视他为子侄，现在知道了，他是我的少主。二位师尊待我如亲人，如今他们不在，少主自有我来护。这无关其他，只是我一人的事，仙门不得参与其中，这是命令。如果我此行未归，仙门将由秦戎接管。”

　　说罢，他径自穿过人群，彼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哗然。

　　秦戎随他冲出去，急忙将他拦在大门外不远僻静处。

　　他焦急困苦，脸色铁青：“师尊！不可！您现在重伤未愈，精元有损，怎么能只身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他怎么说也还有一半精元在身，暂时丢不了性命，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何辽摇头。

　　“他体内精元还不稳，我并不能保证他是否可以性命无忧。没亲眼看见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无法放心。”

　　秦戎万分不解：“师尊……您难道真的可以为他连性命都不要了吗？渡修为，舍精元，如今还要放下天尊身份救他出魔域？那位道友说的没错，他本就不善，难道真的留他在身边吗？您若不是为他做了那么多也不会被烛冥剑伤得这么重！师尊有没有想过，那剑的邪气可也因为他呀……”

　　何辽垂眸，不语。

　　秦戎压低声音，浅浅问：“早从坛会时流言已经愈演愈烈，幸亏他们还不知道师尊您为他做的这些，但师尊这次执意孤身前去，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我无他求。”何辽眉睫闪烁，“如若五道太平和睦，我便带他归隐尘世。”

　　秦戎震惊：“难道您要放下仙门不管吗？”

　　何辽面沉似水。

　　良久，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夹杂着几许悔恨：

　　“倘若当年，我没有将千门山邪灵一事禀告夫人，而是待师尊坛会结束再做打算，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秦戎一怔，他有些错愕地微张着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仿佛第一次发觉他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人。

　　他的师尊，是一个用沉默去应对世间万物的人，会默不作声做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他从来都是那么沉静，像仲夏夜里的水中月，虽然在水里，虽然散发着熠熠光辉，实际他却高挂在天上遥不可及。这就是他，性格温和却无法亲近。

　　而现在，此刻，他有了情绪。

　　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情绪。

　　何辽眼中的波光如星辰，“若不是我，他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会好好长大，有爹娘疼爱，甚至他可能掌管仙门，而因为我，他寄人篱下，受人诟病，献身于危难之中生死不明。是我欠他的，该由我还。”

　　秦戎拼命的摇着头：“这不是师尊的错……”

　　“即便没有这些，我也会去。”

　　“为什么……？”

　　何辽垂着眼眸，面上如春潮水一般流动。

　　“我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