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撕夜（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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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陆小小抚摸着城墙：“他未入土，就一定还在这世上，我坚信他会回来。”
“这么久过去，他回来过么？”莫城如问着。
菅原的尸身虽然失踪，但是他那时早已死去，又如何能再回来？除非他会同陆小小和韩晏那样回魂再世，又或者只是从那时开始这件事便成了陆小小的一片执念而已。
正因为莫城如自己切身地尝遍了她的喜怒哀乐，所以他也不忍去想那个再也没出现的人，真的不会再出现。他只是试探着，维持她的那份执念、让她独自守在这座空城的希望，到底是因为菅原，还是因为她自己。
她摇头：“我想他应该是不愿再见害他枉死那人，所以才一直躲着不出来。那我便为他扫清障碍，让他什么都不用忌讳，安安心心的回到我身旁。我必定不会再让韩晏动他一分一毫！
莫公子，想好了么？你要如何选择？”
莫城如的拳头木然地攥紧，他面沉似水，那双眼淡淡的，不露任何痕迹。
陆小小低鬟敛黛，缓缓轻语：“公子那句‘非人非鬼非妖非魔亦非仙’，真是让我念念不忘……还有你身边那几位，若非因为公子你，我此先还真没发现他们刻意隐去了灵力。不过我也很意外，这些人来我这里又不是因为我，倒像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说，会是什么呢？”
“不如今夜，来见分晓。”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啊，那我就等着看莫公子会给我什么惊喜。”陆小小冷笑着，那张脸越发狰狞。
夜幕降临，黑云压城，灰蓝的天空挂着一轮血色的满月，将地上的人们脸上映着可怖的寒光。
整座相古里上上下下触目皆是势如彍弩的术士。
莫城如逛了一圈，不见妘笙、黄丙丁、玄英和那和尚。他回到菅原府邸，这里也是空空荡荡的，往来的仆从也无影无踪。
他径直去往祭祀堂，推开大门，迈进厅中，沉了口气：“小哥儿，我有话问你。”
他的声音在上空回响，良久，没人答音。
“惠安……”他缓缓转到厅堂右侧那墙牌位方向，对着其中一座平平无奇的，上刻着些许模糊的‘惠安’二字的牌位。
莫城如眼眸开合间，忽地裂开赤色的瞳孔，他厉声地：“可否现身？”
话音刚落，跟前顿时闪现一人，正是在前厅为他取酒的小二哥。
那小二哥惊慌失措地低着头，不停地拉扯衣角。
莫城如见他尤为惧怕，渐收灵力，和顺道：“不必紧张，我只是问你几句话。
你们是菅原府上的仆人？”
小二哥点点头。
“你们身上的符咒出自陆小小？”他问。
小二哥迟疑。
“是她逼你们这么做？”
小二哥摇头。
“你们自愿？”
小二哥为难地，不知如何开口。
莫城如只是从心里为陆小小的遭遇而感到悲哀，但他并不觉得陆小小是个善茬。早在他看见小二哥这些仆人身上的符咒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受人操控的傀儡。至于是被谁操控，他只想到了陆小小。而就在她亲口承认自己设下法阵利用寒铁吸食阳血妄图操控活人开始，陆小小便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孽障了。倘若她还虐杀这么多人的性命练就死侍献祭菅原，那首先要除掉的，就该是她了。
这时，之前前厅那掌柜从小二哥身后走上前，确认似的看了看莫城如，接着惊诧地缓缓俯身，对他拱挹拜礼，回道：
“北方洪灾，乡民被迫四处逃难，老弱则被遗弃。后又相继感染热症，很多人都没熬过去。是家主仁义，替我们医好病又收留我们在府上，这才得以偷生。家主含冤自刎，我等岂可苟活？甘愿誓死追随，侍奉左右。弥留之际，曾出现一人，问我们是否希望家主重归于世，我们当然愿意！他说，他有法子救家主，但是有个条件，就是吾等不可再世为人。
我们答应了。这符咒便是与他达成契约那时留下的。”
“是何人？”他问。
掌柜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即便收了老奴，老奴也不会说，”他指着祭祀堂里所有的牌位，“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说的。”
莫城如心想，那人定是有让他们相信他能救回菅原的理由，又会是什么原因能使他们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替这人保守身份？可是见他们的神情，大概是铁了心不愿告知，再追问也是没有结果。转而问道：
“那我问你，韩晏是否为孽，你们家主自刎是否被他逼迫？”
如今莫城如最大的困惑，就是菅原的死因。他方才与陆小小入灵期间的所看所想仅仅是陆小小的主观，其余他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小小不知道，他自然也不会知道。陆小小所见是菅原自刎而亡，可又是什么原因呢？是否是陆小小说的那样，是韩晏将他逼死？他的种种疑惑不得解，只得来问问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菅原的家仆了。毕竟若想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事就必须要先搞清楚。
只见他这一问，小二哥猛地点头，随后又摇头，那掌柜也是连连叹气。
“即是也不是。”莫城如想了想，“你们家主跟陆小小什么关系？”
“没——”小二哥方开口，掌柜连忙接话：“公子，此事我们并不清楚，您还是亲自去问问吧！”
他狐疑：“又是‘不可说’？”
掌柜无奈，“老奴有老奴的苦衷，实在是不能说！我只能告诉公子一句话：此人非彼人。”
话音刚落，二人没了踪影。
“‘此人非彼人’……”莫城如含着这句话，沉思良久。
忽然间，一道炸雷划破苍穹，眨眼的工夫，阴冷的煞气如巨浪般翻涌而来。
“终于来了。”莫城如轻嗤一声，匆匆赶出门。
谁知，只是穿过窄巷，他便讶然停住了脚步。
十里长街，市井连天，千灯照碧云。
川流不息的行人脸上洋溢着恬淡惬意的喜色。
笑语喧哗，笙歌盈耳，热闹而祥和。
他哪里还用得着多想，这群必是邪祟所造幻象无疑。
怎地那些术士眼下全都不见了，分明方才还到处都是。他暗想。
他理了理心神，迈入街间，人群同他比肩接踵，对他置若罔闻，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的陌路那般，没什么特别，也不会去在意。
这景象过分真实，真到让他都有些恍惚。
那破败不堪的街，或许曾经真是如此热闹，也是酒楼满座，人声鼎沸，商铺里也有琳琅满目的玩意，也有三三两两的顾客跟着老板讨价还价，路上也有孩童坐在爹爹的肩头，一脸骄傲的举起手里的漂亮的风车。
猛地，他突然被绊住了脚。
“大哥哥~”
他低下头，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儿张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随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摊在他面前：“给你糖~”
他的神情从紧张到冷峻，又从惊诧到温柔。
“为什么给我糖？”
“你生得真好看~娘说相由心生，所以你是好人，好人就该得到奖励~”孩子慢吞吞的说着，又踮起脚将掌心的糖果往上送了送。
他眼底慌了神，心里像抽着冷刀子，
“好人……吗？”他自己都不相信，手上沾着血的人，怎么配这两个字？
孩子却认真地点点头。
“哎呦你这孩子，娘才一回头你就又乱跑！”说话的工夫，从后面跑来一位妇人拉起孩子的手。她抬眼看着莫城如，不觉愣了良久，接着她俯下身深鞠一躬，而后慈祥地摩挲着孩子的头：“不要拦着哥哥啦，哥哥还有事要忙~”
“我不走我不走~哥哥还没收~”孩子执拗地张着手里的糖，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两只脚仿佛陷在了泥沼里，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向前挪动了半步。
他叹笑，眼里的微光闪烁。
他知道，这一步迈出，终究是不能回头了。
指尖沉沉地触碰到孩子的手上，倏忽传来刺骨的冰凉。
眨眼之时，周围的人群定住了。
时间似乎在他们身上戛然而止，就只是眨眼之时。
他的心跟悬在半空的手一起不知何去何从，恍如南柯一梦，很快便死死的攥紧了。
他看着他们的脸变成了斑驳的城墙那般，一块一块的皮肤剥落，破碎，摇摆在翻涌的黑雾里，像随风而逝的蒲公英。他的耳朵里炸开了花，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如同疯狂的锯子一样猛烈的切割他的五脏六腑和每一寸皮肤，随后又迫不及待地钻进他身体里搅动着他的血液。
他的身体开始发烫，像野火在烧，像有人挖出他的心扔到了火山岩浆里，灼烧殆尽前的痛彻心扉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狠狠陷入了他们即便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的眼睁睁面对死亡的心境！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仍是勾着嘴角用力的笑着，因为他的眸中倒映着的是那些人竭尽全力向他伸出的张张干枯的手。
他扬起双手，任凭破碎的魂魄冲进他掌中，那力量迅猛如洪，差一点将他击倒。
顷刻间，他眼里漫成了浑浊的血色，周身具结着鬼魅的嘶吼。
我置身死地，将带着你们的愤怒重生。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回眸，直勾勾地寻着声音看向身后那团由远及近的暗影，戾气混着邪气越入他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恨。
“……你终于来了啊……韩晏。”他逗弄的笑里充斥着冷冽的杀气。
“韩晏？韩晏……”那声音像一盘散沙，亦如同山谷中回旋缥缈的风。“我是……韩晏？”
冷风扑向莫城如脸上，他眉睫一闪，正见韩晏突然贴近自己眼前。
他的眼里尽是茫然，愣愣地盯着莫城如：“你说的，是我吗？”
莫城如眉头紧蹙，凝眸不语。
他仿佛受到惊吓似的，倒吸一口凉气，自顾自惶恐不安地叫着‘韩晏……韩晏……’，随后，恍然大悟那般，渐渐地板起脸，：“对……我是韩晏，我是九州的君主！哈哈哈哈哈哈……”他冷笑，继而变成纵声大笑，嘴巴扯得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笑得眼眶泛红。
韩晏忽地笑声一凝，“你又是谁？”
莫城如幽幽地扫量着他：“我是送你下地狱的鬼。”
韩晏看着他，骤然扬起眉毛，轻蔑地冷笑：“汝等小儿，可敢杀朕！”
莫城如发恨地要紧牙，“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他翻掌，灵力瞬间结成一把长剑，与当日初见黄丙丁时更胜万万分戾气：
“如今已经没有九州了，你也早就不是君主了！”
韩晏仰起头，那张脸阴郁地，露出满目凶光。
“啊！在这！他在这！”术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不一会就将韩晏和莫城如围在了中间。
他们神色不善地看着对峙的两人，纠结着先从哪个下手。
一边的韩晏被黑风笼罩，另一边的莫城如更是血芒闪耀。
之前在前厅跟壮汉扣眼珠子的道士慌忙从布袋里掏出罗盘看个究竟，那指针却像错乱了似的，玩了命的打转。
“大凶啊大凶！”道士几乎哭出来，压低声音与跟前众人道：“哪个都打不过啊~~~~~”
“呸！废物！”壮汉恶狠狠地瞪着他，“还得看我的！”他蹲下身，从身后取下□□握在手上，先瞄上莫城如，借着微弱的光看去，他不禁疑惑道：“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道士爬上前，顺着他目光看去：“对啊，他不也是来除祟的吗？要不先打另一个，这个等会儿~”
壮汉想了想，“好！”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撕夜（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