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225、 第三卷 第五十章 追凶（六）

　　第三卷第五十章追凶（六）

　　“莫公子临危不乱，条理清晰，真叫人刮目相看。反正魔域你也不想回了，我看以后干脆就留在凡世，买个官做做，没事帮人查查案断断官司，没准还能名垂千史呢。”妘笙说。

　　莫城如：“……”

　　他转而道：“证据都摆在眼前，不是他们没看见，而是他们不想看见。你可知为什么这么浅显的案子，刑部和廷尉监联合查办这么久都迟迟没有结果么。”

　　妘笙道：“说来听听。”

　　“近卫府牵扯其中当局者迷，刑部因为近卫府于王君与朝阳之重所以考量诸多，处处谨慎，不敢有分毫差池，凶手万一断定是近卫府的人，那便是授之以柄，至小王君于不利。廷尉监因何这般拖沓我之前没有想通，直到那日池柏舟出现在近卫府将我扣押，又对我施压审问，让我意识到，他与此事定有关联，而廷尉监八成就是他的傀儡，我还怀疑他们更有意在拖延南疆战事的时间。只苦于池柏舟实在狡猾，没让我找到什么实质的破绽。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得保证小四在我们手里。只怪我一时糊涂，本想借着帮忙和华明秋拉拢关系套出线索，倒把小四这么重要的人亲手给放跑了，真是太不应该。”

　　“池柏舟审你了？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妘笙问。

　　“打了我一鞭。”莫城如说。

　　“他居然还敢打你？！”妘笙气愤不已，“打哪了？我看看！”

　　他拉着莫城如站定,提鼻嗅嗅，伸手摸去他胸口，便听莫城如嘶了口凉气。妘笙敞开他污浊遍布的玄衣看去，只见那皮肉上赫然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个池柏舟!反了他了！”妘笙怒道，“我定要将他剥皮抽筋！”

　　妘笙如此这般震怒莫城如也是没想到，不过他确实怕妘笙真的扭头就去把人给办了，所以忙说：“此事还无定论，他可不能轻易死了。再说五道早有言在先不得互相侵扰，我们在凡世就得按凡世的规矩做事，可不能随便打打杀杀，更不能轻易对凡人动用灵力。”

　　妘笙轻蔑一笑，“什么破规矩，五道约定与我何干？他们定这狗屁规矩的时候，可曾问过本尊同不同意？一群黄口小杂碎，吃饱了撑的拿鸡毛当令箭，我呸！”

　　莫城如哄道：“他们自是入不了尊者的法眼，但若叫旁的人察觉了我二人非是凡人，以后再行事就不方便了不是？池柏舟那种小喽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鞭之仇我早晚会让他十倍百倍还回来。”

　　妘笙稍褪了几分杀气，“行，既然你都开口了，那这笔账我先替他记下，到时我定不饶他。”

　　近卫府内院中看守如旧，还是那么几个。莫城如此番没有再往俄日勒和克那间房去，他在屋顶上瞭望了一会儿，便与妘笙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里无人看守，莫城如行动起来也没有放松警惕，轻手轻脚地迈步进了膳房。

　　“怎么到这里来了？”妘笙问。

　　莫城如说：“找凶器。”

　　妘笙又问：“你怎么就能断定凶器会在这里？谁杀了人之后还把凶器放在身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莫城如答：“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他杀完人之后便没有时间处理凶器。因为我后来问过，跟他一起住在东厢房的人说他当夜只有一次外出，是给华明秋和袁晨送了披风，来回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走不了太远，而其他时间他也都在近卫府，从没有离开过，之后马上就被关进了大牢，所以凶器只能在近卫府里。凶器要么是被他藏了起来，要么就是极为平常的东西，就算摆在显眼的位置也不会惹人怀疑。”

　　“三寸长，薄刃……”莫城如嘴里念叨着，四处寻找。

　　妘笙虽有疑虑，还是仔细的逐地翻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东西。他在菜架子顶上取下一个木匣子，打开后不由得眉睫一跳。

　　妘笙抬起手指横在人中上堵住鼻子，说：“找到了。”

　　莫城如闻声走来，垂眸便见木匣子中凌乱地堆放着许多各种各样的工具，诸如锤斧管钳之类，也有剃刀刮板等等。

　　他把东西倒去桌上，妘笙随手拿起一个顺手的家伙从散落的工具中拨露出一把刮毛刀。

　　“三寸长，薄刃。”妘笙说。

　　莫城如看了他一眼，“干嘛捂鼻子？”

　　“人血会让我兴奋。”

　　莫城如会意，小心取出刮毛刀细细端详，在木柄的缝隙里看见残留的血迹。

　　“可以确定是那个人了？”妘笙问。

　　“还不行，”莫城如把刮毛刀用帕子收好，说：“膳房不是只他一人可以出入，不能指认就是他放的。现在还需要找到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不顾整个近卫府，一定要这么做。”

　　他想了想，“去他住处看看。”

　　东厢房后身与膳房隔着一条甬道，没几步路就到了。

　　莫城如二人从后窗跃进屋中，只见屋子里布局陈设简单，几乎可谓一览无余。除了他脚下的一整片通铺，只有左侧一面墙的衣柜和门口一张桌子四把凳子。

　　妘笙不禁说:“不说近卫府是小王君的什么亲兵么，怎么如此寒酸，这比破窑也就强在屋顶不漏吧？我看那死人住的屋子还比他们好一些。”

　　莫城如没应声，他逐个打开柜门翻找半晌，在一摞叠放整齐的衣物中掉落一张纸。纸张泛旧，却被保管的很好，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一个穿着近卫官服的人和一个小女孩，分别标注着‘四哥哥’和‘有有’。两个人背后的大门上，还有一幅写着‘德善堂’的匾额。

　　“‘德善堂’？”莫城如喃喃低语。

　　妘笙看了看那幅画，说：“是个做救济的善堂。里面都是一些被弃养或者父母出了什么变故成了孤儿的小孩，还有一些无人赡养的孤寡老人等等。”

　　莫城如纳闷：“你怎么知道？”

　　妘笙一笑，“为了找你啊。”

　　莫城如无奈，又问：“在什么地方？”

　　“城西。”妘笙说。

　　辗转来到德善堂天已经快黑了，走进来就瞧见院子里各处或站着或蹲着一些端着碗吃着饭的孩子和老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极为随意地找了处地方，不顾及什么体面，也没有什么规矩。

　　莫城如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正看着就与里面的一位老婆婆眼神对上。

　　老婆婆挪步过来，先是打量他一番，而后面带慈祥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孩子？”

　　莫城如心头忽而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面前这张满是岁月镌刻出皱纹的脸庞竟有些恍惚。

　　“没事儿，”老婆婆见他愣在那，拉住他的手，用着沧桑而温柔的声音说：“人生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看这，上到我这样的垂死之人，下到嗷嗷待哺的小儿，一生一死，这间院子里都全了。”

　　老婆婆摇头苦笑，带他来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面前一行人端着碗排着队，大锅旁的人正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舀着菜粥。

　　老婆婆端了两碗给莫城如和妘笙，“吃吧，热乎的。吃饱了就啥都不怕了。”

　　妘笙瞧了瞧两人身着的衣物，而后低声与莫城如耳语：“她该不会是把我们当成来投奔的了吧……”

　　“多谢婆婆。”

　　莫城如端起碗吃起来，老婆婆欣慰地点点头，便转头去帮忙盛粥去了。

　　莫城如一面吃着，一面观望，便在排队的人群中看见一个与画上一般穿着红衣、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

　　他走上前，问道：“有有？”

　　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莫城如蹲下身，说：“你可认得小四哥哥？”

　　有有歪着头，“你是谁？”

　　“我是你小四哥哥的朋友。”他从怀里拿出那幅画，说：“他出门了，叫我来看看你。”

　　小姑娘不说话，全身都透着防备。

　　莫城如注意到她脖颈处带着一颗红色的圆珠，看起来很是稀有别致，索性试探着问：“你这颗珠子珠子真好看，是小四哥哥送你的吧？”

　　小姑娘警惕地抓紧珠子，撒腿就跑，大喊道：“婆婆！坏人！”

　　莫城如见人群聚拢过来，与老婆婆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二人来此是想来问一个人。”

　　老婆婆把有有护在身后，说：“问谁啊？”

　　莫城如说：“我们有一位故人，叫小四，前些日子他不告而别，我们很是担心。早闻他常来此处，所以特意来问问。”

　　一听了‘小四’，众人都明显缓和了不少。

　　婆婆说：“是小四啊？这孩子是常来，每次来都给我们带些吃的用的，帮着干活，还老往这送钱，是个好孩子。”

　　“他上次来这是什么时候？”莫城如问。

　　婆婆说：“大概二十多天之前了。我还说从前不出三天他准保来看看，这些日子老不见人，我也有点担心这孩子。没想到他是失踪了？”

　　莫城如安慰道：“兴许是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罢了，应该没什么事。”他看着婆婆身后的小姑娘，又问：“婆婆，有有跟他是什么关系？”

　　婆婆说：“有有这孩子是四年前被人丢在善堂门口的，也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就一直在我这养着了。大概是两年前吧，新君登位，天下大赦，官府布施，小四跟着官府的人来派发救济，后来他就经常过来，就这么跟我们都熟了，尤其跟有有关系最好。小四拿有有当亲妹妹似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

　　听到这个回答莫城如有些意外。

　　他问：“有有戴的那颗珠子是哪里来的？”

　　婆婆说：“是小四上次来的时候送她的。我看这珠子稀罕，应该是不便宜，本不想要有有留下，可小四说，这是个护身符，保她平安的，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他说保平安的？”莫城如诧异，“他还说了什么？”

　　“别的也没什么了。”婆婆说，“说起来还怪惭愧哩，这孩子不太吱声，原先我们一直以为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还是他上次来的时候才发现误会他了。”

　　“方便给我看一下那东西吗？”莫城如问。

　　婆婆跟有有商量了一会儿，才解下来交到莫城如手上。

　　“这东西……该不会有什么说道吧？”婆婆担忧地问。

　　莫城如忙否认，“不是的婆婆。不过这件东西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小四，能不能把此物暂时借我一用？”

　　他把身上所有金叶子都给了婆婆，说：“我出门急，身上只带着这些，就当是我二人的饭钱，您先收着。我保证，明日我定将此物归还，或者您也可以到百花楼找我，我叫莫城如。”

　　“这……”婆婆为难，低头看着有有。

　　有有委屈的嘟着嘴，问道：“你真的能找到小四哥哥么？”

　　“我尽全力。”莫城如说。

　　有有想了很久，说：“……那好吧。”

　　莫城如欣然拱手，“多谢。”

　　离开德善堂后，妘笙察觉莫城如脸色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莫城如满面阴云密布，“华明秋他们说……小四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哑巴？”妘笙也意外至极，“婆婆刚才不还说他会说话吗？”

　　“所以近卫府的人都被他给骗了。矫饰伪行，暗度陈仓，我非要弄清楚他的意图不可。”莫城如决然道。

　　妘笙问：“可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一颗珠子就能让他露面？”

　　莫城如答：“这颗珠子很特别，从样式来看不是中州的东西，可我实在看不出所以然，这件事只能拜托凤老板了。”

　　二人没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万宝局。

　　凤飞花刚一见这东西，便笃定道：“这是赤玉达洛，大雍那边的东西。”

　　莫城如震惊：“大雍？”

　　“嗯。达洛在大雍被视为吉祥的象征，佩戴者可以获得光明和神的庇佑，像赤玉材质的更是难得，并不常见。这件东西也只有王室才能拥有。”凤飞花说着，指着穿在珠子上的绳链说：“这上头的银配饰不是普通的动物形状，而是金翅大鹏鸟。大雍那里相传天地初开的时候有妖龙祸世，导致洪水泛滥，山火蔓延，人类无法生存，神明就派了一只金翅大鹏鸟杀死了妖龙，阻止了灾难。在那之后，人们就把金翅大鹏鸟当做了护法，这也是大雍的图腾。而只有皇家所用的图腾上的金翅大鹏鸟是睁着眼睛的。”

　　“小四有大雍王室东西……”莫城如回想着之前查到的种种线索，满目萧然，“当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