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20、九霄妘梦（二）

　　妘笙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瀑布若有所思。

　　“吃饭啦小白！”

　　身后喊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不禁锁紧眉头，只见九娘伸出手中的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给你！”

　　他仍是冷着一张脸，也未打算将果子接过来。

　　九娘撇撇嘴：“好啦好啦，‘妘笙‘是不是？”

　　妘笙瞪了她一眼，径自走到了一旁。

　　“不吃拉倒~”九娘拿起果子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可曾有人来寻我？”妘笙问道。

　　九娘想了片刻：“没~没有。”

　　妘笙听罢，神情凝重。

　　“巫铃谷极为隐秘，一般人是找不到这里的！你放心好了~”九娘说道。

　　“你就不问我为何被追杀？”妘笙狐疑的看着她。

　　她把嘴里的果瓤捣了捣，一股脑的都塞在腮帮子两边，接着坐直身子，摆开架子，又佯装捋了捋胡须，一脸正气的问道：“你为何被追杀！”

　　她两只鼓鼓的腮帮子生生把她那张脸又撑出两个头来，加上她又故意放粗了嗓子，假装判官的架势，顿时让妘笙一脸的无奈。

　　九娘笑道：“你看？我问了你又不说~我何必非要自讨没趣？再说了，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这有什么？”

　　其实她早在心里猜测了个大概，妘笙许是在外被厉害的云游术士所伤，因为若是没有深仇大恨断不会下这么重的毒手。他既有意将身份隐瞒，自己也不去问。

　　“你就不怕……我不是什么好人？”妘笙问道。

　　九娘仰起头，不解道：“这你可难到我了。好人？什么是好人？又什么是坏人？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跟这里的人情同手足，他们待我都非常好，你说，他们是不是就叫好人？”她认真的问道。

　　妘笙没回话，只是神色愈发难看。

　　九娘又道：“我在谷外，曾遇一乞丐偷盗，你说，他是不是坏人？”

　　妘笙凝眉冷视：“你觉得呢？”

　　九娘摇摇头：“可我随他一路，见他钱财未做他用，而是买了药回家给他生病的母亲。偷盗有错在先，买药救母在后，你说，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这一问，却见妘笙错愕不已，良久没有开口。

　　九娘笑道：“你都不知道还干嘛来问我？这种事说不好的，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遇见你，救了你，我不愧对自己的医术。你曾做过什么与我无关，等你好了、走了，出去做了什么也与我无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管我的事。”

　　“姑娘真是难得的通透。”妘笙似笑非笑。

　　“你过奖了！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怎么想就怎么说罢了。来吧！”只见她将果核随手一扬，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接着随便用裙摆擦了擦手，挥手幻出红木匣子放在地上，从兽皮卷取出银针，又对妘笙使了个眼色，道：“躺那~”

　　妘笙顿时变了脸色：“还要来？”

　　“不然？”九娘反问道。

　　“我觉得这内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倒也不必再劳烦姑娘。”他说道。

　　“呦？卸磨杀驴吗？你现在觉得自己能走能动了不起了是吧？你运作下内力我看看？”九娘说道。

　　妘笙没有言语，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还根本不能聚结灵力。伤他的人不只想要他命，更想要他魂飞魄散，所以下手又怎会轻饶。要不是自己着了道，被伤了七经八络，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不能是吧？那就别那么多废话，乖乖坐下，脱衣服。”九娘用下巴指了指树下。

　　妘笙想罢，沉沉呼了口气。

　　他缓缓靠在树下，一层一层剥开胸口的衣衫，近些日子经常做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

　　九娘坐在他身旁也是自然的抬手，下针。

　　第一针，他看着自己胸口冰凉的指尖——干净，柔软。

　　“姑娘医术真是不错，想必颇为得你师父喜爱？”他说道。

　　“这你算猜对了，我师父最疼我了~我这医术不算什么，他老人家不知道比我强多少倍！”九娘回道。

　　第二针，她感受到手下那颗心脏跳动的节奏：扑通，扑通……

　　“哦？你师父可如你这般俊俏？”他又问道。

　　九娘顿时红了脸，尤为正经道：“你别乱说话！我师父又不是女的！他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俊俏’这两个字合适么？别再跟我这胡说了，回头我扎错了地方，也是你自找的！你可别怨我！”

　　第三针，他嗅到一阵清甜的果香，还混合着淡淡药草的苦味。

　　“我见你之前使用术法，莫非你也是修道之人？”他问。

　　九娘身子一怔，预感不妙，接着反问道：“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妘笙淡淡回道。

　　如今世道动荡，修得了人身的妖魔精怪不在少数，与之抗衡的修士也如雨后春笋，两方碰了面且都免不了一场恶战。莫非他是见我之前使用术法，猜测我是修习术士，所以有意试探？

　　想罢，她回道：“我只懂医术~”

　　““别的呢？”妘笙追问道。

　　“别的什么？”她佯装不解。

　　“比如……”妘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色：“惩妖除魔……你们修习道术的，不就讲这个？”

　　九娘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果真被自己猜中了。眼下见他神色凌厉，要是将自己知道他真身之事说出，怕是要惹得他与自己殊死一搏？打架这事她不擅长，也不想与他动手，干脆接着装下去，他若意识到自己无心害他，大概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他救命恩人。

　　想罢，故作镇定的回道：“我修的医术，只会救人不会害人，别说是什么妖了！见都没见过！惩他除他作甚？莫名其妙！”

　　第四针，她扫过面前微微滚动了一下的喉结，莫名慌了神。

　　“你与旁人倒是不同。”妘笙说道。

　　九娘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我可管不了~”

　　“可惜……”他似有些失神。

　　“可惜什么？”九娘不解道。

　　良久，他方才释然一笑，说道：

　　“可惜你这好医术救了我这种人。”

　　这话一出，九娘思量许久。

　　你这种人？是哪种人？九娘心里不禁想着，莫非他说的是自己的身份？可这有什么好自卑吗？又或者，他话的意思是他真的是在外面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所以才惹人追杀的？难道不是因为碰上了厉害的云游道士？可是见他这举手投足都风雅不俗，怎么也想不出他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想罢，于是回道：

　　“说什么呢，天下这么大，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这世上也正因为每个人都不同所以才会五彩斑斓。我那日救了你，就说明上苍不让你死，多得的命是福气，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说话间，妘笙缓缓抬起头凝望她。等她话到最后，只见妘笙眼眸温润如水，而意味深长。

　　“你干嘛这么看我……”九娘心头乱颤，被他这眼神看得愈发紧张起来。

　　第五针，他听到错乱的呼吸里，隐隐透出的讨饶。

　　“你很特别，我喜欢你。”妘笙缓缓回道。

　　九娘听罢大为震惊。她还从未在如此炙热的眼神注视下，听到这样一番话。

　　“啊——”她胡乱的想着，眼神有意躲闪，竟错手把银针扎到了自己手上。

　　她全身像触了电一样，冷不防抬起手，只见手指顿时被扎出了一个鲜红的血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妘笙一把将她手指抓住，她一惊，怎料手指瞬间被他含在了口中。

　　她整个人僵住了，感觉已经不像是触电，而是被天雷击中，致使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片刻，妘笙将手指拿出来放在唇边，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紧张到几欲窒息。指尖此时真切的感受到他嘴唇柔软的温度。那感觉穿到了灵台，致使她鬼使神差的想到当日救他那时，自己为他更衣的画面。此时那个昏睡的少年正含眸浅笑的看着自己。

　　她打了个机灵，慌忙抽出他紧握的手，不知所措的回道：“没，没事……”

　　“你……”妘笙刚要开口。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顿时被九娘叫住，他微微抿了抿嘴，笑道：“好。”

　　第六针，她瞥见那抹得逞的笑意，挂在从未有过那般表现的嘴角。

　　第七针，他抬起眼眸落在她润泽的双唇之上。

　　第八针，她看见他眸中闪烁的点点星光。

　　第九针。

　　“怎么不扎了？”妘笙微笑着。

　　九娘握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微微有些颤抖。

　　他缓缓坐起身，将脸凑到九娘面前，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我帮你。”

　　正说着，他突然握紧了九娘擎着银针的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那力道极重，竟顺着针眼渗出了几许血色。

　　九娘一惊，刚要松手，一对柔软的嘴唇猛地敷在了自己嘴上。

　　她怔在原地，瞪大了一双不可置信的双眼。

　　那双唇来势凶猛，拨弄她张开嘴，送进来一条湿滑的柔鱼，在她唇齿间不停的游荡。

　　她竟被这感觉搅合的一阵眩晕，无力的拍打着这柔鱼的主人。

　　可那人非但没有停住的意思，反而一把抓住前来捣乱的手掌，紧紧的抓住负在她身后。

　　良久过后，那人方才渐渐平息下来，腾出一只手勾起九娘下巴，缓缓说道：“伤我的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九娘又羞又恼：“明明是你自己——”

　　“嘘……”妘笙的手指贴在她双唇，微微晃了晃头，缓缓说道：“算这回，你在我身上施了九次针，一共九九八十一针，我要你一一还回来。”

　　他说完，将冰凉的薄唇贴在了九娘颈间，高耸挺拔的鼻尖触碰到一阵馨香的气息，顿时萦上心头。他手掌自她肩膀滑落，顺带褪下了上头的衣衫。

　　九娘身子不住的颤抖，顿时湿了眼眶。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挣脱出被他擒在身后的双手，拼命大喊着：“妘笙！你放开我！”

　　“别动，”妘笙说着，愈发用力握紧她：“我要是此时收了手，怕是你也不会觉得我是个好人。”

　　“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绝对不会救你！我错看了你！”九娘愤恨道。

　　“后悔了？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虚眸打量着面前之人，幽幽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是好是坏？”

　　“别废话！你快放开我！”九娘奋力抬起腿正欲偷袭，怎知这念想刚一付之行动就就被猛地挡下，死死压在地上。

　　“你真该听从你们巫铃谷的谷训，别出去乱跑。”妘笙一面用膝盖抵住她不安分的腿，一面冷冷的说道。

　　“放开！”九娘此时恨到顶点。

　　妘笙抬起头，眉眼带着几分凉薄：“怎么？这就不行了？我看你下手时倒是干脆得很。”说着勾起嘴角，带着丝丝邪笑：“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自诩高洁之士，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你不是可怜我么？那不如就从了我，那才叫功德无量。”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开我！”她惊诧的问道。

　　“我喜欢你。”妘笙淡淡说道。

　　“放屁！”九娘此时发了疯似的挣扎，妘笙说那几个字好像在张狂的嘲笑自己的狼狈。

　　“但是我希望你恨我。”他沉沉说着，眼眸顿时闪过冰凉。

　　九娘一头雾水：“什么鬼话！”

　　妘笙突然冷笑：“你会明白的。”

　　说话间，他一张脸变颜变色——时而怒目横眉，时而黯然神伤，时而阴冷邪笑。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道。

　　妘笙近前，附耳道：“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

　　“禽兽！”她刚才好一番折腾，用了十足的力气，此时她头昏脑涨的，只剩一口虚气怒道。

　　“禽兽？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禽兽。”妘笙嘴角渗出一抹红晕，那两个字刺到他骨血里，让他竟不自觉的咬破了下唇。

　　他猛地将九娘按倒在地上，死死的压在她身上，目光似有无名之火点燃了全身：“我这样也好过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表面上各个都是正人君子，暗地里龌龊至极！你骂我骂得这么痛快，怎么不去骂他们！”说着取下腕上的红绳绑住了九娘的一双手：“我倒要看看，还能从你这张巧嘴里说出些什么！”

　　他一根一根的拔下胸前的银针，审度片刻握在掌心：“我来教你这银针究竟该怎么用。”

　　他取出一枚握在手上，针尖从九娘身上来来回回的划过，到了她露出的肩膀处停了下来：“这儿，叫做肩井穴。”说着正下一针。

　　九娘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正欲张口大骂，妘笙轻柔的将食指拦在她嘴边，说道：“你最好别喊，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九娘却丝毫没有退让：“你快放开我！”

　　“放了你？我怎么舍得？我难得提起兴致，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陪我练练手？”妘笙仍是一脸让她毛骨悚然的笑容，想来那姑娘说过的话，今日却应验到了她自己身上。

　　“你个无耻之徒！混账王八蛋！我瞎了眼才会救你！我不会放过你的！”九娘面红耳赤的大喊着。

　　“骂，别停。”他又从手中取出一枚银针，瞄准了九娘的胸前，另一只手瞬间撕下了挡在上头的衣衫，下针之时毫不迟疑的说着：“这是乳根穴。”

　　他抬眼看了看身下之人，略带玩味似的问着：“我这针下的可还对？”

　　九娘嘴唇微微颤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无耻小人！”

　　妘笙微微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得担得起你送我的称呼。”说话间，妘笙在她腰封上扬手一挥，裙带卷夹她的失望与愤怒散落在了一旁。

　　就在这时，第三根针落下，妘笙缓缓说道：“这是膻中穴。”

　　九娘羞脑愤恨地将头转到一旁，紧紧闭上眼，泪水犹如泄洪瀑布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妘笙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对向自己，眼眸自上而下来来回回的欣赏片刻，落在九娘的唇角。

　　带着腥甜的气息包裹住她滚烫的全身。

　　九娘躺在地上，忍着阵阵袭来的痛意，心中翻腾潮涌。

　　事后，妘笙将外衫披在她身上，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解下她腕上的红绳。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

　　九娘被勒到发紫的手掌刚得了解脱，就马上使出了全力愤恨的打在妘笙的脸上。

　　他没有躲开，而是硬生生接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扬起一抹笑意，转过头看向九娘，温柔的抚过她额前凌乱的头发，淡淡的问道：“还打么？”

　　“下流！”

　　又是一记耳光。

　　妘笙依旧应承下来。

　　他抬起手，将九娘嘴角沾染的血痕擦去，接着一脸坦荡的点了点头：“嗯。”

　　九娘万分诧异，竟没想到他可以连‘下流’这个词也毫不避讳的笑着接纳。

　　“你真是无药可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滚！”她浑身颤抖着。

　　“打够了？”妘笙缓缓问道。

　　九娘双眼通红：“我恨不得杀了你！”

　　妘笙捻了捻指尖尚存的血污，冷冷的说道：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妘笙的人。”

　　九娘愤然起身，缓缓的回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妘笙冷笑了一声，眸中掠过莫名寒意，“你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