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68、 第二卷（第七十章 大婚3）

　　第二卷（第七十章大婚3）

　　晨辉洒满石滩，翻涌的巨浪一阵阵拍打着岸边，掀开山岭之高的浪潮，带着嘶鸣冲决而出。

　　远山尽头雄奇险幽的悬崖峭壁下，一望无际的察海犹如时刻等待将万物吞噬的深渊。

　　关康的眸光翻越水天一色的那道模糊的界限。

　　在界限的另一头，是他想带哥哥回的地方。

　　与元卿说的一样，他没有等到新丽大军压境，海平面一览无余，广阔无垠。抬眼是万里无云万里天，脚下是被海浪冲刷出的悬崖边。

　　他嘴角微微抬了一下，露出个无力的笑。

　　“关康！束手就擒吧！”

　　程前手握长枪，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把他围在当中。

　　关康巡视人群，目光落在赵无双身上。

　　“赵无双，你不是想知道大人是谁吗？你交出赵文君，我给你答案。”

　　“你休想！”

　　说话间，莫城如从身后兵卒手中夺过刀，迅速架在赵文君颈上。

　　“你疯了？！”赵文君措不及防，此时却无处挣脱。

　　莫城如眼底冰凉，“你想要她，正合我意。”

　　他逼着赵文君走到关康面前，转手把刀送到关康手上，“杀了她，你就还是新丽的英雄，也是为朝阳除了大害，我成全你。”

　　关康狐疑审视他，神色充满警觉。

　　莫城如退后两步，“动手啊！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懂珍惜？”

　　“不要！住手！”赵无双大喊道。

　　莫城如：“峮王你可要三思，只要她一死，不论关康会不会信守承诺将幕后黑手告诉你，你也无后顾之忧了。”

　　赵无双扔下手里的刀，“不！关康！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你说！我都答应你！或者，你拿我来换她！”

　　关康眉头一皱，片刻后似释然地笑笑，淡淡说：“新丽与朝阳连年征战，如果没有你，朝阳早就亡国了。我虽只是你敌国中的一个无名小卒，但也敬你是个英雄，我不想杀你。何况恐怕只要我对你出手，周围这些人就会马上让我死的很难看。我知道我今日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但在死之前，我跟她有些私人恩怨要了结。”

　　赵文君怒道：“我何时与你有过私人恩怨！”

　　关康握紧手里的刀，在她耳边说，“我有一位哥哥，自小离家，身世凄苦。原以为他躲过劫数，可以幸福一生，可都被你毁了。你践踏他，玩弄他，让他变成你床榻旁供人取乐的玩意，受尽了屈辱，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日活在恐惧之中。你说，你该不该死？”

　　他双眼通红，杀气凛然，“我终于可以替他报仇了——”

　　说着，他手中刀刃寒光一闪，赵无双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只见关康突然瞪大了眼，整个人如同被定住那般浑身僵硬。

　　他垂眼看，自己心口处赫然窜出一把利刃。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震惊地看着关康身后之人。

　　百骨生发白的指节顷刻间被关康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关康慢慢地转回身，见到他的那一刻，满心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他吃力地问。

　　百骨生眉睫微微闪烁，“你不该动她。”

　　关康还没能再说出什么，满口鲜血淋漓，顷刻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百骨生，湿润的眼眶一点点地失去光泽，永远定在那里。

　　百骨生毫无血色的脸没规律地抽搐，但却很难让人发现。

　　他挤出笑容，浅声与赵文君说：“没事了。”

　　可是赵文君神色阴沉，退后半步，“……是你？”

　　百骨生没答，看着赵文君脖子上那块刚才被关康挟持时留下的划伤，露出忧心忡忡地模样。

　　“你最爱漂亮，留了疤就不好了，回去我配些上好的药给你。”他说。

　　赵文君如同看见野兽时的神情那般看着他，“你太可怕了……”

　　百骨生目露柔光，“不怕，不疼的。”

　　莫城如打断他，高声道：“百仙师手刃贼首好生神勇！着实令在下佩服！”他走上前，“就是可惜了，这关康到死都不知，他不过别人手上的一枚棋子。百骨生，不对，应该叫你教主大人。我原是想看看，你会站在哪一边，竟不知你如此心狠手辣，当真能痛下杀手。”

　　百骨生很平静，“说话可要讲证据，你凭什么怀疑我？”

　　“教主大人手段高明，步步为营，为了找出你可当真耗费我不少心血。”莫城如说道：“知晓朝阳宫内乱，以峮王做饵招募官僚，并清楚地知道该对哪些人威逼利诱，使之为自己所用，能想出这种方法的，一定是对朝阳宫形势格外熟悉之人。还有，疫病开始后，除朝阳城外各地皆是如此大规模的动乱，甚至长达一年之久，就算这些人做事再小心，朝阳宫内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所以这就说明朝阳宫中有人在阻止这件事被赵文君知道。而此人更是可以第一时间就能掌握宫中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随便杀几个不听话的朝臣，就会让他们人人自危，瞒而不报。”

　　“照你的意思，能做这件事的也可以是朝阳宫任何一个人。”百骨生说。

　　“对，此人断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朝臣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并不容易。可是，身在朝阳宫，懂得炼丹制药的人，可就只有你一个了。而你呢，潜伏在仁医会如此之久，什么都没有查到。如果是你蠢笨才一无所获，但恐怕也早就已经被关康发现并除之，你非但没有这样，还颇受关康的信任。那时我就怀疑，你与关康之间一定有什么隐情。然后你发现了我在查疫病一事，就假意助我，给我密钥引我入仁医会，你的目的不在关康，而是想除掉我。你没想到我识破了你的计谋，更没想到关康那时告诉了你，你们的关系。这也是关康明知你有意接近而没有杀你的原因。可是实际上，他不知道你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

　　莫城如继续说：

　　“你为了把矛头指向峮王谋反，特意把这次所谓疫病的源头设在领江，利用领江水来传播病祸，再命关康成立仁医会，把你们之前从各处盗取的尸体中提炼的尸丹混入药中让那些人服下，致使这些无辜之人成了行尸走肉。你不单单是害人性命，竟还敢试炼邪术，百骨生，你实在是罪该万死！如果你想跟我要证据，我不介意亲自跟你回大明观，看看丹鼎派的炼丹炉中有没有残存的痕迹。”

　　百骨生没说话。

　　赵文君一脸茫然的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百骨生依旧。

　　“回答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赵文君捡起关康掉在地上的刀抵在他胸口，“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无处施展，只沦为他人掌中之物。而且他发现自己已经对此越陷越深了。”莫城如说。

　　百骨生眉眼温柔，对赵文君淡然一笑。

　　赵文君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解释，他却无动于衷。

　　她张了张口：“你是为了报复我？”

　　百骨生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人。”

　　赵文君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你、你……”

　　百骨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赵文君浑身像触电一样，猛地颤抖，随后一下子把他推开了，扬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滚开！”

　　百骨生听话地后退了几步，远远地注视着她。

　　他的举动，彻底把周围人看蒙了。

　　方才还亲手果断地一刀刺穿别人心脏，转头就温柔体贴，到现在像个犯错的孩子那样惊慌而委屈。

　　他情绪转换之快，就像完全不用任何过渡似的。

　　莫城如阴沉道：“百骨生，我跟你说过，就算你遭遇过任何不幸，也不能当做你加害他人的理由。看来你始终还是放不下，甚至为达目的，连你亲弟弟都要杀。”

　　“我不想杀他！”百骨生怒吼着，双眼红似血地盯着赵文君，“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跟你证明我不比储天许差！为了证明有一天我可以配得上你！只要我得到王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立你为我的王后！什么新丽、朝阳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我根本没想过要伤害你！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声泪俱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公主……您惩罚我吧……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他爬到赵文君脚下，乞求道：“别不要我……好不好？”

　　赵文君绝望而惶恐地疯笑了几声，仿佛有些神志不清了那样，又哭又笑。

　　他们就像神秘莫测的原始森林中，意外共同生长在一株根茎上的两朵食人花。他们相互纠缠而相互争斗，各自明艳夺目，危险可怖。

　　在他们的世界里，凡是得到，都是毁灭。

　　莫城如一时想不出，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最狠毒的那一个。

　　“百骨生，你的计划，结束了吗？”莫城如幽幽问。

　　百骨生仰起头，拂袖擦干下巴上的层层泪痕，“你觉得呢？”他踉跄起身，说，“做人太聪明，是会适得其反的。我说的对不对？莫城如。”

　　莫城如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怎么？这个称呼听得不习惯？”百骨生整理衣衫，周身透着轻松，“我承认你所说的一部分是真的，但也只是一部分罢了。我区区凡夫俗子，没有通天的能力，更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莫公子谬赞了。不过事已至此，也好，我也该做我该做的了。”

　　他抬眼看着远处。

　　莫城如隐隐觉得不安，随他目光看去，在人群后，昊淼渐渐走近，而他怀中，昊川两眼无神地被剑刃抵住喉咙。

　　师妾震惊，“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挟持昊川？”

　　许夫人在从将军府赶来察海之时就换回了长虚的容貌。她站在师妾身旁，观望着昊淼二人，半晌说：“似乎是吃了尸丹。”

　　“什么！”师妾大惊失色，“这可遭了！”

　　莫城如全身上下被一股阴厉的气息笼罩，袖口内的拳头握得喀吱喀吱响。

　　百骨生说：“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到这一步，毕竟昊川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弟。可是莫公子你非要咬着我不放，我也只能如此了。我这小师弟遇见你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快不认识他了。也不知莫公子到底用的什么邪魔外道能让他对你如此死心塌地。就是不知道莫公子对他，是否也如此呢？要不这样，咱们先稍稍试一下，就……先剁了他一条胳膊吧？好不好？”

　　“你敢。”

　　百骨生大笑，“你放心放心，我自小跟着我师父学习医术，很厉害的，到时候给他用些止血散，他是一定死不了的。”

　　他与昊淼摆摆手，“等等啊，不着急。”

　　昊淼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空洞而毫无生气，像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用火折子烫出的两个黑窟窿。

　　昊川握着他冰凉的手腕，自己掌心下传来着让他浑身血液停滞的感触。一种源于死亡带来的气息使他无比不适。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将他从小养到大的师兄用剑刃抵住喉咙。

　　他明白昊淼这么做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意，他也察觉了昊淼的异样，可他还是有些从心里往外的那么难受。

　　而最让他难过的，就是面前站着的是他一直奉为高洁君子的百师兄。

　　他就算再不聪明，也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百师兄所为。

　　另一边与他对峙的，不出所料，正是莫城如。

　　百师兄当真是用了一招狠棋。

　　他让昊淼来挟持自己，就算莫城如再想相救，也得顾忌昊淼师兄的安危，否则，就算自己被救，万一昊淼有任何闪失，莫城如也过不了他自己心里那一关。

　　莫城如正身，冷冷问：“你想怎么样。”

　　百骨生努努嘴，“我想……要你的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