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60、 第二卷（第六十一章 鱼饵）

　　第二卷（第六十一章鱼饵 ）

　　“是她……”

　　“谁？”莫城如问。

　　“赵文君。我就知道，她早晚会来的。”

　　“将军说的是……储王后？”

　　程前点了点头。

　　莫城如道：“她这个时候来汉水，难不成是因为疫病之事？不过汉水似乎没有收到接见的消息，所以这储王后是悄悄来的？”

　　程前不语。

　　“可是这箭又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附近呢？莫不是咱们周围有她的人？”莫城如说着，突然惊慌：“将军，恐怕这储王后来者不善啊，我们要不要……？”

　　“通知下去，加强守卫，凡发现可疑之人即刻拿下！”程前又嘱咐道：“记住，一定要悄悄行事，万万不可声张。”

　　莫城如领命之后，就匆匆出了门。

　　当日在横河疾馆拾取的区区一把残箭，此刻可给莫城如派上了大用场。

　　如此，一切都已在计划当中了。

　　莫城如离开的这段时间，程楼将昊川带回卧房，见他睡下之后便离开了。

　　昊川在睡梦中惊醒时，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脸上更是连泪水带汗水混成了一片。

　　屋外当空一声巨响，随之大雨倾盆，昊川缩在墙角，死死地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他好像已经不是单纯的感到害怕，此刻更像是灵魂出窍那样大脑空白，浑身僵硬而麻木。

　　一个接着一个的雷声每每落下来，似把他从头到脚劈了一遍遍，他下意识的频频后退，就算已经死死贴紧墙面还是没有停止。

　　“小师弟？”

　　他闻声渐渐回过神，抬眼看见百骨生。一瞬间，百师兄好像一把将他从悬崖边给拉了回来。

　　百骨生迅速起身将门窗尽数关好，又跑回来把昊川裹在怀里，“不怕了，一会儿就好了，乖……”他一面轻轻的摩挲着昊川的后背，而后在他耳边哼起歌。

　　窗外大雨汹涌而至，远空偶有闪电，渐渐地，雷击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了。

　　百骨生松了口气，“你自小便怕打雷，以前有昊淼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就一直抱着你给你唱童谣，结果他唱得比狼叫还难听。”

　　昊川忍不住破涕苦笑。回想起来，昊淼师兄唱的的确不怎么好听。

　　百骨生叹息：“也难为他了。他捡到你那年，他也不过才九岁。道长们本要将你送去给农户抚养，是他死活不同意，非要留下你。从那以后他每天不管干什么都带着你，交给谁都不放心。后来你三岁，还不会开口说话，他就四处求人问药，担心旁人开的药方子不对，他就亲自去试，没把你治好，倒是差点把他自己给吃哑了。这世上对你对最好的人，恐怕就只有昊淼了，我们几个谁都不如他。等你长大，可得对他好一点。”

　　昊川心里头一沉。想当年若不是昊淼师兄，恐怕他早就已经命丧黄泉，称了赵文君的意。

　　「知道了，师兄。」

　　百骨生欣慰一笑。

　　他继续说：“今日听说你走丢了，可叫我担心得不行。还好这是回来了，下次可莫要再乱跑了。”

　　方才情急，昊川一见了百师兄只觉得亲切，压根没感到意外。眼下情绪安稳了下来，他冷不防回过神，问：「师兄早就认出我了？」

　　“你就算画成天仙，师兄也能认出你。”百骨生故意调笑：“瞧瞧，这打扮还真是怪配你的，活脱是个俊俏的女娃娃。”

　　昊川脸一红，「师兄莫要取笑了。」

　　百骨生轻笑。随之问：“昊川啊，你为何会跟末兰公子在一块？”

　　「在横河疾馆偶遇。」

　　“啊…”百骨生一听，肉眼可见地失落：“此前收到你的来信，得知昊渊的死讯。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可知，他究竟是被何人所杀？”

　　昊川摇摇头，「不知。」

　　“哦？”百骨生又问：“那你可看见那贼人是何打扮？”

　　「事出突然，并未看清。」

　　百骨生失望，“如此的话，想要为昊渊主持公道怕是难了。”

　　昊川暗暗垂下头。

　　横河疾馆，昊渊师兄遇害，歹人虽未现身，但从箭上便透出是赵文君所为，而且根据赵文君与随从所言，现在整个朝阳各处，与昊渊师兄相同下场之人应也不在少数了。

　　可是若说出昊渊师兄因何而死，于他而言势必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何况百师兄与赵文君相熟数年，这般纠葛又如何能对他言明？倒不如暂时瞒着。

　　而且如今的百师兄，还是不是昊川认识的百师兄，昊川还不敢确信。

　　「百师兄，你与关康很熟络吗？」

　　“关康？怎么突然提起他？”

　　「程前在德惠楼设宴那晚，我悄悄随马车去了仁医会。」

　　百骨生看见这行字，眼底一震，“你、你？！”

　　「关康书房那颗药丸，是不是师兄故意放的？」

　　百骨生嘴角抽搐，满面震惊。良久后，他沉了口气，“对，是我故意放的。可若我知你在场，便就不会那样做。”

　　昊川费解不已，「为什么？师兄为何要害他？是关康指使，还是你的意思？」

　　百骨生反问：“那你呢？你与他认识才几个月，又为何如此信任他？他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你却为他来质问我？”

　　「末兰公子几次救我性命，我保证他不是坏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此不管不顾。」

　　“昊川，你还是太小了，你不懂人心叵测。这位末兰公子所到之处皆不太平，你就不曾怀疑他接近道观是别有居心？而且就算这些只是巧合，但此人术法之高深，行事又诡秘，就连几位道长对他都是颇有芥蒂，这种人我们不得不防。”

　　「所以是师兄你想借关康书房的机关杀了他，对吗？」

　　昊川难以置信，「他在道观可是救了焸博师兄的命！就算百师兄你对他此人再有微词，又怎可不由分说便要致他于死地？这么做岂不是忘恩负义有违道心！」

　　“昊川！”百骨生愤然，又马上压低声音：“慎言。”

　　昊川胸口起伏，纵然满肚子不忿，最后也再没说什么。

　　“我今夜来此只是担心你，见你无恙我就安心了。”百骨生从袖内掏出一个小木匣，“我怕你舟车劳顿旧疾复发，特意将养心丸带来给你。”

　　昊川见了此物，由心底而发了一阵酸楚。

　　百骨生迈步到门口，停下脚步，说：“我与末兰公子曾在朝阳宫见过。那时候他想去查朝阳户籍簿，是我帮的他。我之所以帮他，不过是因为他几次三番夜闯宫中被储王后发现，而储王后派去寻他的那些人都被他亲手割去了手脚，他还扬言，若他不能得偿所愿，便会有更多人惨遭他毒手，我于心不忍，才特意与储王后请命，准许他进了户籍库。试问这等残暴之人，叫我如何信他？师兄从未骗过你，你若还是不信我，大可亲自去问他。”

　　百骨生回头看去昊川，“师兄眼下不方便带着你，但我已通知你昊淼师兄速来寻你，你安心在此等候。还有，虽然末兰公子至今并没有加害于你，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可是你还是要务必小心。若有急事，即刻来找我。”

　　他见昊川没答复，抬眼望望天，“应该不会再打雷了。”说完，他自顾讪讪而去。

　　昊川心里五味杂陈。

　　他打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八颗药丸。

　　从前在道观，百师兄所做的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自被封了御用药师，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可师兄对他却毫不吝啬。就连这用料奢侈至极的养心丸皆是昊川从小便常食用来调理心疾。

　　而今他竟冒着被关康发现的风险，还特意来看望自己，叫昊川不仅觉得温暖而又难过。

　　可是莫城如呢……

　　他当真像师兄说的那样，做了那等令人发指的事吗？

　　相识至今，虽也亲眼见莫城如出手，可他每次所杀必是奸恶之辈，他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的。

　　夜半，雨声淅淅沥沥。

　　凉风窜进屋内，吹乱烛声。

　　门外人轻声叩门。

　　“睡了么？”莫城如问。

　　昊川忙跑去打开门，一见他，那些想得头痛欲裂的事情一下子就平复了许多。

　　莫城如眉眼弯弯，举起手中的纸包，“栗子糕。”

　　昊川心想着，汉水的点心铺子难道是昼夜开张的吗？

　　“不打算让我进去？”

　　闻听，昊川赶紧将他迎进屋。

　　擦身的瞬间，昊川冷不防嗅到酒气。

　　“你喝了酒？”他诧异。

　　莫城如提起鼻子低头闻了闻，“本还在外面散了一会，没想到还是被你闻到了。”

　　昊川自打认识他那天起便知道他爱饮酒，要不怎的家中膳房没有食材却摆满了酒坛子。只是自从家出来这一路便极少见他再饮酒，竟有些不习惯了。

　　“怎么？你不喜欢？那以后不喝了就是。”

　　昊川：……？

　　不喝了？只是随口一问，他竟然就说以后都不喝了？

　　他不禁问：“你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出什么事了？”

　　莫城如拿起一块栗子糕放在昊川手上，说：“昊渊在横河疾馆遇害之后，我顺着箭道找到了那些人埋伏之地，可惜没有发现活口，但我在那里拿了一把断箭。我当时只为确认这东西是否出自储王后，不过刚才我把它交给了程前。”

　　昊川想了一下，便了然：“你是想告诉他储王后来了汉水？”

　　莫城如：“没错。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要逼他们尽快行动。既然关康有意要倾覆朝野，而储王后想清剿反贼，那我们就助他们一臂之力。而且，程前得知此事后当即下令加强将军府的守卫，如此赵文君便不能再轻易威胁到你，这两日你就安心呆在府上，千万不要出去。”

　　“知道了。”昊川深知他的用心，自然对此甚为谨慎。

　　但他斟酌再三，仍是不安道：“素闻赵文君行事高调，此番暗中亲自进入汉水，其中一方面应该是担心打草惊蛇，而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是因为汉水封城，她的兵马不易埋伏在城中。不过，过几天便是你与程楼的成亲之日，程前广邀亲友，所以这几天防守定有松懈，怕是会给他们机会混入城中。这样的话，眼下城里也不安全了。此前听赵文君的意思，她至今没有找到峮王的下落，甚至似乎还没查到关康，那么她下一步，大抵就会从程前下手。可是程前手下兵马不少，但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极为惹人注目，倘若赵文君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又想从程前口中得到什么，就一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拼死一搏。但全城皆知你是程前跟前的红人，又是他的新婿，不能保证赵文君不会查到你身上，所以眼下你也一定要小心啊。”

　　“知我者，唯你也。”莫城如与昊川撞了一下栗子糕，像是碰杯那般。

　　可见莫城如这幅狡黠的笑意，昊川却顿生恐惧：“你该不会……在等她来找你？”

　　“这女人颇为谨慎，要是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能力与对方抗衡，必然得亲自去问。所以我今夜故意在街边醉酒落单，等她出现，但她没来。不过……正巧就碰见了栗子糕的摊子，然后我就回来。”莫城如说着，笑得比栗子糕还甜。

　　昊川愣愣地看着他，随后很自然地抬手将他嘴角的残渣抹了去，“虽我知你厉害，但这件事太危险了。赵文君手段很辣，而你还有伤在身，万一她……”昊川不敢继续想。

　　莫城如嘴角残留昊川指尖的温热，似凛冬过尽后的春日暖阳浸润心田里，深沉而柔暖。

　　“不妨事，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他宽慰昊川。

　　“怎么能不妨事，近日见你瘦了一大圈，脸色也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事情没解决，你人都快被折磨没了。”说道此处，昊川猛地想起百师兄送来的药。

　　“这是……”昊川险些将‘百师兄’说出口，转念一想，师兄曾设计陷害于他，恐他听闻这药是师兄做的就不肯吃了，所以说：“这是养心丹，吃了它对你会很有帮助。”他打开木匣，取出一粒药递给莫城如。

　　莫城如自身状况如何，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岂是吃丹药就可以疗愈得了的。但未免昊川不肯安心，莫城如还是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