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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第二卷(第四十四章 驭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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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四十四章驭马)
珍珠站在门口,看看莫城如,又看看程楼。
“小姐……天色不早了,要不……咱歇了?”她说。
程楼压着恼怒的情绪,语气却也听得出被气的不轻那样抖:“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睡吧。”
珍珠又不得不问:“那小姐你呢?”
程楼扯着嗓子对门外大喊:“他程前不是逼着我嫁人嘛!今夜我就跟我夫君睡了!”
珍珠慌乱:“小姐你可莫要胡说了!”
程楼气得脸色铁青:“行了,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这场面着实叫珍珠难堪,她站了一会,实也不知道如何收场,只能退下了。
临走还不忘特意关上门。
良久,程楼听见屋内没动静,回头看了看。
莫城如站在门口,一声不吭。
程楼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干嘛?杵在那看我笑话啊?”
莫城如叹了口气,转身要推门离开。
“站那!”程楼起身,“上哪去?”
莫城如:“睡觉。”
程楼啪的一掌拍在门上:“就在这睡!”
莫城如看着她,没说话。
程楼气鼓鼓地从床上拽下被子铺在地上,然后抱起枕头一扔,想了想,又把枕头扔回了床上。折腾了半天终于扑通躺在地上去。
莫城如走到跟前,“你真要睡在这?”
程楼闭眼不语。
莫城如:“孤/男寡/女……合适吗。”
程楼依旧。
莫城如也不再说了,俯身伸手将程楼抱起。
程楼倒吸一口凉气:“你干什么!”
她仰头看,面前人微弱的鼻息吹荡着面前散落的发丝,露出沉静到近乎冷酷的脸,那一双还算是好看的眼眸稍稍低垂,上扬的眼尾似天生带着浅淡的红晕,勾勒出一道顺滑的弧线藏进纤长的眉睫之间。
凑近一看,这人长得还行。不过就算如此她不会让他占半毛便宜!
她裹紧领口,手蹬脚刨,“放手!”
“别动。”莫城如将她安稳的放到床上,开口声音低缓,有些沙哑:“你还是睡这吧。”
说完,他自顾自地躺在了地上的被子上面,觉得头下发空,就将胳膊枕在了头后,安适地闭上了眼。再没说话,甚至动也没动。
程楼看了他好一会,竟见他果真再无动作,所以转头面向屋顶,做足了时刻准备战斗的精神。
只是她盯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凉意席卷而来,她从梦中被冻醒。
“元卿?”她试探着叫着地上的人,没有答音。
她起身绕过莫城如,到柜子里拿出一件雪狐毛大氅,刚要披上。
莫城如一身素白里衣透着不言而喻的单薄。
她终是没忍心,将大氅小心地盖去了莫城如身上。
“我上辈子欠你的!”她低声埋怨,又爬回床上,掀起褥子盖在了身上,好半天又接着睡着了。
听着低沉的鼾声,莫城如抚摸着大氅上的雪狐毛,眸更深了。
人被苛待久了,慢慢已经不适应有人对自己好。渐渐地,就会主动去拒绝他人示好,真心也罢,假意也罢,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会让自己陷入困苦与纠结的负担下,反而不如责骂与鄙夷来的更痛快些。
柔软的皮毛裹在身上,像怀抱着一只饱餐后沉睡的狼。或许在某一刻它就会苏醒,把他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几日的奔波与周身的伤患让他很想睡着,但如何也闭不上眼睛。
程楼睡醒的时候,莫城如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无神而空洞瞪得圆溜溜的。程楼立马精神了,吓得起床气都没了,还以为他死了。
她伸手探去他的鼻息,莫城如还是那样瞪着屋顶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一阵气流缓慢地吹过她指头,她大骂道:“你有什么毛病啊?装死呢!”
莫城如眨了下眼睛,两只眼珠子慢慢挪过去盯着她。
程楼心里发毛,语气稍微虚了一点:“看什么?!”
莫城如像是丢了魂似的面无表情,“三小姐的鼾声,真是……震人发聩。”
程楼一愣,“什么?我、睡觉有声音吗?”她脸一红,“你放屁!我睡觉从来不打鼾!”
莫城如揉揉太阳穴,坐起身,抬眼扫了下透出雾蓝的纸窗,“三小姐也折腾累了,属下就回去了。”
他将地上的被子折好,抱在手上,“属下身份卑微,不该脏了小姐的东西,这个我就带走了,容后属下寻套新的给小姐赔罪。”他俯身行礼:“多谢三小姐搭救。”
程楼目光随他摇摇晃晃的身躯移动到门口,“回来。”
她下床,慢慢悠悠地走到他身侧,来回端详他的脸。
莫城如没抬眼,余光始终对着自己鼻梁上。
程楼邪笑:“这就要走了?”
莫城如语气平平,忍着程楼目光中透着的压迫感:“三小姐还有什么指示。”
程楼抱着膀,“咱俩过几日可就要成亲了,宾客名单,婚宴喜酒,礼服用品等等这些,虽说是由下人准备,但是我这个人呢,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必须要自己做的才放心,既然是咱们俩的婚姻大事,所以你也得跟我一起准备。”
莫城如幽幽看向她,只见她眉宇故作正经,眼睛却藏不住调侃之意,硬是要叫他难堪的得意模样。
他冷笑一声,明眸流转微波,顺着程楼的面庞自上而下又迎上她的眼睛,嘴角浅浅浮现出诡异的上扬,接着伸手勾起程楼背上一缕青丝缠绕在指缝玩弄,柔声喃喃:“……听夫人的。”
程楼打了个寒颤,迅速后退半步。
此刻她似乎能感受到珍珠之前所说的那句一看见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是什么意思。
这人骨子里莫名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不过程楼可不是被吓大的。她抬起胳膊掸开他在身后的手,接着在半空握住他手腕顺势拽近自己面前扯住他领口,莫城如本可以避开,但实是在她动作下扯动了伤处,下意识松了力度挣扎,无奈由着她放肆。
咫尺间,两相呼吸交错,明争暗斗,不甘示弱。
“听我的是吧?好啊,那今天你就归我了。”程楼松开他衣领,一脚踹开门:“珍珠!”
珍珠慌忙跑来,气喘吁吁:“怎么啦小姐!”
“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本小姐谈情说爱,所以我要与夫君切磋切磋骑射,去叫大哥把马场给我腾出来!”
“啊?”珍珠觉得这几句话驴唇不对马嘴,“小姐,天还没亮呢,您打哪看出‘天气不错’的啊……而且这‘谈情说爱’切磋什么骑射啊,再说元护卫身上不是还有伤呢吗。”
程楼呲牙恐吓:“你去不去!”
珍珠怂了,哀怨不已,不情不愿地去找程前了。
程前早早就起了,也可以说是几乎一夜没睡。除了为原本晨起就要去靶场练兵做准备,他想着程楼的婚事,就怎么都合不上眼。
少时拉扯两个弟弟妹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今竟到了她出嫁的时候了。俗话说长兄为父,他这个大哥的确像是成了家长的样子,从前给他们洗衣做饭,靠着乞食把他们一口一口的喂养长大,那时候穷,到处兵荒马乱,没日没夜的逃难,能活下来都已是万幸,根本不敢奢望吃饱穿暖。
现在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从前欠他们的,程前都想十倍百倍的偿还弥补,要吃别人吃不到的,穿别人穿不起的,样样都要比旁人好。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管为程楼做多少,怎么都无法掩盖或磨灭。
那年冬天,如果不是自己为了活下去,就不会害了程楼。
这件事似乎随着她继父的死而终结,可是这段记忆却永远成了程前最耻辱的梦魇。
他每每回忆起那天,印象里只有一片怎么也下不完的大雪,他抱着怀里的程楼,跟程铭一起蜷缩在墙角,很冷,冷得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一个男人走来,给了他两个烧饼,换一个女孩。
他是不舍得的……
可是他真的好饿,好冷……
程楼瘦弱的小手从襁褓中伸出来,死死地抓着程前的手指,怎么都不肯松开。
有一瞬间他后悔了,可是为了活下去,他还是那样做了。
自那天起,程楼的哭声永远在他脑海里回荡。像是质问一般。
那么小的奶娃娃,被折磨的皮开肉绽的时候,程前躲在窗户后面,无处宣泄的痛苦逼着他咬断了自己的手指,那份痛苦持续到现在仍未消减。
程楼根本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那时她还是个不记事的奶娃娃,程铭也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
只有他自己记得。
像惩罚一样。
哥给你报仇了,哥错了。
哥希望你好,比任何人都好。
“将军。”肖寒扣门。
敲门声把程前拉回现实,他擦干眼泪,努力平复了许久,“进。”
肖寒推门,支支吾吾半天,禀告道:“珍珠刚才说,小姐让您把马场腾出来,她要和元卿切磋骑射。”
“什么玩应?”程前还以为自己听错,“切磋骑射?”
“是。”肖寒不敢抬头。
程将军纵然十分宠爱自己这位妹妹,但是像马场这等兵用之地他可是从来严肃得不近人情,哪里会容她胡闹。肖寒原以为会等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肖寒出了门转告给珍珠后他自己还不敢信。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没有啊。”
……
练兵场在荒郊,距府上有一段路程,走路的话,最快不到两个时辰。
上午练兵结束后,程前叫人把新扎的靶子挪到了马场换上。而后也没走,一直等着程楼跟元卿。
毕竟他也想看看这位未来妹夫的能力怎么样,做程家的女婿自然还是得考核一下的。
程前坐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中午,人没等到,他忍不了先睡着了。
直到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放眼望去,程楼换了身北紫色胡服,未施粉黛的一张脸英气桀骜,稳乘着一匹枣红马背上,接连跨越三道九尺高围栏,距箭靶十丈外挥手从背后掏来冷箭端在弦上观望片刻,奋力拉满弓身放了出去。
一箭射去靶上,只差分毫正中红心正中间。
围观的将士齐声高呼拍手叫好。此等程度的骑射本事,一般的将士也是不能比的。而且这还只是她毫无准备的第一箭。
“三娘子好身手!”肖寒激动得鼓着掌,他已经许久没见识到程楼在练兵场威风八面的模样了。
上一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也是最后一次。除了眼下。当年她也是这样在马背上肆意潇洒,举手投足都与程将军在战场上的威武不相上下。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让肖寒当真是钦佩。
只不过最后,程将军勃然大怒,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程楼也是倔强,一句也不饶,军棍都不怕。最终换来了二十大板,不欢而散。自那以后,程楼再也没来过练兵场。
两年过去,小女子成了大姑娘,那股子横扫千军的气势更露锋芒。
程楼策马穿过黄沙款款而来,到了莫城如面前。
“到你了。”她把弓扔给莫城如。
莫城如掂量着弓的分量,最起码应该有一钧粮那么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程楼如此纤细的手腕不单单能擎稳还能射得那么准,确实难得。
“怎么比?”他问。
程楼:“好说。方才起了风,我的箭偏了,是我的错考虑不周我认。如果你能射中红心你就赢了,我就嫁给你。”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昨夜还只是几人私下说了这件事,连程前都还没有打算这么快公之于众,她这一番话,倒叫程前觉得,她果然是有心想嫁给元卿。
而程楼认为靶子上有自己那一箭故意横在那里,且今日风刮的飘忽不定,他还有伤在身,一般情况下,他是赢不了的。他要是现在就知难而退也好,正好在大庭广众断了程前的心思,让他再想逼迫自己嫁人也不行。除去这些不说,更重要的是她很想试试莫城如的身手。
程前道:“程楼啊,你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你那一箭斜插在上面,把红心都给挡住了,让他怎么射啊?”
“无妨。”莫城如翻身上马,又确认问:“三小姐可是说正中红心你就嫁我,对么。”
程楼答:“对。”
“烦请三小姐,借在下一支箭。”莫城如摊开掌心。
程楼从身后取来,交到他手上。
“多谢。”莫城如策马到了远处,拉过缰绳面对众人。
眼下没人再说话,各个屏住呼吸看着他。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顿时掀起风沙漫天飞扬。
只听得烈马长嘶,马蹄声由远及近破空而出,一跃千帆,从众人头顶瞬时划过奔至远处,接着他抓紧缰绳,向后勒去,高头大马扬蹄蹬空站起,莫城如手执弓箭冲着靶子毫不犹豫放出利箭,众人本要看去靶子上的结果,却见此时莫城如跨紧马背,纵马追去箭去之处。众人眨眼的工夫,那箭如闪电穿劈开程楼的箭身冲出靶子,莫城如飞身踏马背,回手一把抓住那疾驰之箭,随后稳稳落地。
当场鸦雀无声。
众人木讷地看着他从靶子后出来,走到程楼面前,举起手送上那支箭:“还给三小姐。”
程楼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飞快地里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莫城如抬腿迈上马镫,将那支箭插进她背后的箭囊中,然后走下来,道:“三小姐说的对,风太大了,箭不稳。是我技不如人,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