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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二卷(第二十四章 辨方正位 ) ...


  •   第二卷(第二十四章辨方正位 )

      落日入了归途,晚霞美且悲。

      一天的美好与难过如这余晖一样,灿烂的绽放,再坠入星辰。周而复始的承载着那些过往一同沉沦深陷,直至消散。

      昊川回过神,正与南门口的官兵对视上。

      “干什么的!”

      官兵不耐烦地嚷道。

      冯冲顿时嬉笑着上前:“军爷,这位是大明观的小道长,要去疾馆帮忙的,您给通融通融?”

      官兵上下打量他二人,眉眼轻蔑:“这事何时要你治礼司来管了?谁来也不行,我只认路引!”

      冯冲拉着他背过身去,小声道:“这不也是事出紧急来不及去办路引嘛,我知南边过来的都是瘟疫严重地方的百姓,现在滞留疾馆的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听说今日又去了大批,实在是缺人手,旁人都是避之不及,只能连夜调派来这么一位小医师了,你别看他年纪小,可是厉害着呢。”

      官兵瞟去一眼: “就他?你当我是傻子呢!一个小娃娃他能有什么本事?再说了现在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该死的也会死,别白费这功夫了。一帮臭道士闲的没事做了,搞什么‘慈施’、‘疾馆’,真要是有用,也不用我们在这守着了!”

      冯冲急急拦住他:“哎呦呦,官爷这话可莫要再对旁人讲啊!”他抱拳举过头顶,神神秘秘的示意道:“上头那位对出家人最是看中,您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小心回头平白遭了祸事啊!”

      那官兵故作镇定,佯装不经意的环顾四周。

      “各位军爷当差辛苦了,朝阳城百姓心里明白,所以,聊表心意,不成敬意~”冯冲说话便将两块儿银锭子塞进官兵手中。

      掂量着分量,官兵面露喜色,连说话的语气也谦和了三分:“治礼郎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行,过去吧。”

      冯冲暗叫苦:今日刚发的俸禄,竟掉了狗嘴里。

      他连忙作揖:“多谢官爷!”

      转头正要拉过昊川将走,却见昊川抬眼望着远处迟迟未动。

      他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行十一位百姓排着队,其中还有一个比昊川还要小一些的小女孩,皆穿着普通,大包小裹的包袱一件件,像从很远赶了很久的路,各个疲惫,但仍是笑容满面跟随官兵进了小巷。

      “走吧。”冯冲语气略显焦急。

      还没迈两步,昊川突然拔腿就跑,随那行人的方向而去。

      冯冲一慌,见几名官爷神色警觉,他转而赔笑:“呃他……尿急!去去就回哈哈哈……”说着他匆匆跟了上去。

      一转到小巷,昊川蹲在墙角小心观望。

      冯冲惊惧,蹲在他身后,极小声问:“你干嘛?!”

      昊川没搭理。

      官兵带着百姓进入一处院落,片刻没有声响,他起身悄悄跑到门口,朝门缝里探去。

      冯冲脸一白,想拉他没拉住,险些摔了个狗吃屎。接着连忙跟在他身后,不住的四下查看。他声音颤抖:“仙师,祖宗!我求求你,咱别跟了成吗?你不是还要出城吗?一会儿城门就关了!”

      话音刚落,昊川看了看墙头,突然翻身进了院。

      冯冲一咬牙,愤然转身走远,片刻又跑了回来。

      “你个小道士真是麻烦!”他怒骂,吃力地爬上比他还高半米的墙头跟了进去。

      院中三间房大门紧闭,待他进来找寻片刻,才在正房屋后的窗前看见了昊川的身影。

      昊川一双眸子火光冲天,正要破窗而入的架势,冯冲赶紧从身后将他抱住,任他拼了命在怀里挣扎,也紧紧不撒手。

      只听得屋内传出一阵惨叫与哭嚎,片刻戛然而止,此时昊川瞪大了眼,骤然僵在那里。

      屋内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躺在那里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惊恐而不解的睁着,似乎在问着昊川‘为什么’。

      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

      为什么官兵只询问了他们从何处来,然后就跟自己人使了个眼色,告知‘例行检查’将他们带到这处僻静的院子?为什么‘例行检查’,还要有官兵抱着厚厚的一叠白布跟在后面?为什么手起刀落,就没了十一条人命。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屋内的官兵抬起刀,在脚边倒地的女子衣服上擦去刀上的血痕,而后冷漠的与身后两名官兵交代道:“大人有令,尸体不再送后山了,就近焚烧!”

      官兵摊开白布将尸体包裹住,盖上了那双不解的眼睛。

      冯冲生拉硬拽的把昊川带去了角落,呵斥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不要命了!”

      昊川抬起头,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冯冲之所以步步阻止他,对屋内一事不闻不问,也没有该表现出应有的震惊的原因,就是他知道官兵的所作所为。

      昊川愤然拿出纸笔:「为何进城的百姓会被杀!」

      冯冲一闪惶恐,转过头不看他:“我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问!」

      昊川一把推开他,顿时就走。

      “行了!”冯冲狠狠把他摔到墙角,一拳落到他脑袋旁,墙上顿时被砸了个大窟窿。他眼神骤然犀利又克制:“你去问有什么用?嗯?你一个小小的道士能改变什么?宫中为了瘟疫之下能活下更多的人只能出此下策,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还能有机会来质问我!各地的百姓蜂拥而来,突然暴毙的不计其数,后山的尸骨堆成了山,三天三夜都没烧完!你去问问看啊,去试试你的好奇心能不能让他们活过来!”

      昊川眼底泛着泪花,浑身颤抖的写下了平生最局促凌乱的字迹:「难道所有人都得了瘟疫吗?他们连查都没查问都没问,单凭是哪里来的就该死吗!就算有瘟疫又如何?凭什么不给他们一次可能活下来的机会!」

      “南边瘟疫已经爆发,各地上报的伤亡数每日剧增,你怎敢保证他们没有问题不会不传染?君王之术本就是如此,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能放过一个!倘若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我不会!」

      “因为你还不是!所以才敢这么说!当有一天全天下都看着你,让你去救他们,逼着告诉你杀一人可以救百人,你杀不杀!”

      「若他当杀便杀,若他本无错,我势必拼性命救他于水火,千次万次,义无反顾!」

      “那你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对错不分妄为人!君王又何妨!我无悔,亦无惧!」

      冯冲骤然失声,讶然良晌,通红的双眸呆滞的看着他,无可奈何叹息,“小仙师,如果你真的认定了要做的事,希望你有一天可以有能力支撑你去做这件事,而不是只会愤怒和不甘的说这些豪言壮语。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言,既然你本来就是要离开的,就不要再耽搁了。城门快关了,我送你出去。”

      他走了,一路都没有回头。

      院外的林中燃起了黑烟,升腾到空中,高高地,远远地。伸手不可触,望也望不穿。

      昊川静静地跟在冯冲身后,愈发缓慢而沉重。

      巷中脚下是来时的路,现在每踩一步,似乎都踏在尸骨上。

      那是一条条满心期许的生命,从这里而去的不归路。

      城南花已败,却是满山红。

      夕阳下,城门外,宽敞的大路让他失了神。

      离开大明观时的胸有成竹,在此刻突然显得可笑。

      “你还会再回来吗。”冯冲问。

      昊川背影沉沉。

      “那‘降魔杵’……”

      「放心。」

      冯冲点了点头,“好,待我寻得,必去大明观。不过小仙师此行若是往南走,还希望你多加小心。我与南松镇新上任的里正王云正有些交情,可以去书信叫他开个路引给你,不过我建议仙师还是从北边回来为好,毕竟……北边暂时还太平一些。”

      昊川微微颔首,没走两步他停住了脚。

      问了句:「郎君觉得,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冯冲心里咯噔一下。

      昊川看着他,格外的沉静。

      恍惚有一瞬间,冯冲觉得他的眼神是在审视自己,带着扑面而来的威慑力。

      “是天下人的天下。”他脱口而出。

      昊川眉眼舒展,缓缓几字:「可天下人连性命都不能自保,何以称得上是大家的天下。」

      “仙师慎言。”冯冲将他高举的文字按下去。

      昊川并未顺从,又写到:「既然做得,为何说不得。」

      冯冲深觉这小道士有些异于常人的正直与执着,又有着超脱普通出家人的救济苍生的大爱之心。即便他现在是在质问,冯冲也并不怪他,因为,这孩子的一身浩然正气,让他自愧不如。就跟那天上的神仙似的,好像不染凡尘的干净,又肩负着拯救苍生这般沉重的使命。

      从前在大明观见他时,他总是握着兵书看得津津有味,冯冲好奇一个出家人,为何要看这种书籍,问来他便写,‘知其所以然,才能知其然,知其可以如何避之。’

      就因为这几句话,冯冲记住了他。

      只是有些心思是需要有命来承载的,否则就只是死人堆的其中一个发烂发臭的尸体罢了,没有人会想去问一具尸体有什么鸿鹄大志,死人也什么都做不了。

      冯冲正色:“因为话语权不在我们这些人手中,你可以质疑,可以摒弃,但就是不能说。说了,便是错,便是大不敬,便要丢性命。仙师本是天上人,何苦下凡搅乾坤呐。”

      昊川思量几许,落笔道:

      「我本就为天下人,怎敢闭目乱世间。他朝若是余枯骨,也当做剑斩不平。」

      最后一笔墨已淡,却生生刺破纸张。

      冯冲似乎听到了他愤怒坚毅地呐喊。

      百里的风送他融入了乱尘,南城之外是一片看不见前路的黑暗。

      “小仙师,保重。”

      冯冲转身,在灯火阑珊处,人影重重。

      城里城外,寂静无声,天下之大,而哪里才是真正喧嚣的狼烟战火?

      他与他沉默。

      冯冲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

      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以慈垣之。

      老子真会写。

      他口中念着,身影渐远。

      身后的南城门缓缓关闭,将这段路切了两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第二卷(第二十四章 辨方正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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