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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二卷(第二十二章 临行夜宴) ...


  •   第二卷(第二十二章临行夜宴)

      大明观红布大神殿前长灯明眼,星火也暗淡了许多。

      历年初次的夜宴,在嬉笑中惊鸿一现。

      “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棠允的目光深陷在这景色中。

      “不是每日香客都许多嘛,还不够热闹?”

      “我说我们。”

      圼知午看着师兄弟忙碌的身影,会心一笑:“是啊,要我说就不该搞什么宵禁,实在是没劲,你看看,夜下赏月听风,对酒当歌,多好?”

      棠允瞟去一眼:“你何时也有了这份雅兴?”

      “这不是因为你嘛,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棠允无奈:“油嘴滑舌。”

      “我明日就该走了,你要好好保重。我会多传书信给你,你可要给我回啊。”圼知午满目期待。

      棠允顿时落寞了下来:“你不一定会到哪里,书信送到也要些许时日,说不准我收到你的来信再想回的时候,你就已经去了别的地方,那我要往哪里回信给你?”

      圼知午顿时道:“那我就等你何时回了,我何时再走!只要是想见的,就算是相隔万水千山,也会见到的。一天两天我等不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棠允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怎的?”他幽怨:“我是说你早去早回我才安心。”

      圼知午突然抓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得逞的笑道:“行!”

      棠允脸一热,真是个无赖。

      圼知午接着宽慰:“不用担心我,我可是朝阳城所有道观里功夫最好的道士!那些江湖中人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我不会吃亏的!”

      棠允不悦,忧心道:“你是去除妖的,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人,不可掉以轻心。再说既已为修行中人,应当改改你身上的那些江湖气,张口闭口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圼知午狠狠点头:“好!都听你的!”

      棠允叹息,次次都答应的痛快,临到事前,准保就将这些叮嘱抛之脑后。若非是实在脱不开身,怎么也不会叫他自己出远门。

      “昊川他们回来了没有?”百骨生走到跟前,神色端凝。

      棠允看了看门口不断张望的昊淼,“还没。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圼知午不在意:“就算出什么意外末兰公子也会护着昊川的,不会有事的。”

      百骨生脸色阴沉:“是吗?”

      “小师弟受伤那几日,昊淼硬是不准他靠近,结果他一直守在门外,一步都未离开,你不是也看见了么。这还不算不错?”圼知午说着。

      百骨生不语。

      虽说是看在眼里,不过凭着之前与他相处下来总结出的结论,那个总是板着脸阴晴不定手段残忍的病秧子,可是比任何他所知的妖魔都恐怖。

      因为那些被派去追杀他未果的暗探,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回来的,切手断脚都是最最轻的。而且,他还会给那些被他残害的暗探们包扎好伤口,附上一张治疗的方子。

      一个这样的人,是如何都不可能让百骨生放下戒心的。

      棠允回身,与圼知午道:“今日观内设宴,可别亏待了里面那尊大神,你去看看香火供食是不是该换了。”

      圼知午挠挠头,想了半天,“方才不是刚换过了?”

      棠允冷眼:“叫你去你就去。”

      “好好好,我去就是了。”圼知午不情愿地进了大殿。

      百骨生明了棠允是有意支走圼知午,所以静候他开口。

      棠允也没有绕弯子,直言道:“那日我曾无意听见你与末兰公子谈及仁医会一事,不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但为何不与我等商议,反而要与他讲?”

      “那你为何到现在才来问我?”百骨生反问。

      他猜想,棠允虽然听见二人的对话,但是似乎并没有听到全部,否则绝对不会开口问缘由。所以想先试探一二。

      棠允严肃:“因为我知你做事向来严谨,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一直在等你先开口。可似乎,这件事情让你颇为苦恼。”

      百骨生闻听,斟酌片刻,道:“我暗中跟踪蒋白方的时候,曾偶遇末兰公子,他出手帮了我一个忙。因为得知他也在查这件事,所以为了偿还他的恩情,我答应将查到的线索告诉他。”

      “他居然也在查?”棠允狐疑:“那个仁医会果真不寻常吗?”

      “暂时还不清楚。”百骨生道。

      棠允眉头深锁,“瘟疫爆发,死者无数,尸身无故丢失,各地官员遇难,其实都透露着这件事不简单。不过到如今还没有查明瘟疫是因何而起,实在是愧称修行之士,也枉费了施主们的信任与供奉。其实,你自小便常出入宫中,与储王后也算是有些交情,是否打算将此事秉明?也好叫朝阳出些对策。”

      百骨生垂眸:“宫里已经知道了。”

      棠允错愕:“何时知道的?但为何毫无动静?”

      百骨生看了看四下无人,才道:“宫中查到,瘟疫的源头在汉水。不过暂且只是悄悄在查,除了储王后手下的暗探之外并无旁人知道。可是汉水封城良久,城门始终紧闭,送去的各类诏书也从未有回应。但是那里有峮王的兵马驻守,他自请去汉水之后虽然屡屡战胜,但是一直拒绝赏赐,也从未再踏入宫中,储王后早就怀疑他有二心,所以强行破城而入,恐他会举兵抵抗,与朝阳大动干戈,并非良策。”

      棠允忐忑:“难道……瘟疫与峮王有关?”

      百骨生压低了声音:“宫里确实有所怀疑了。”

      棠允顿时怔忡不安:“这些事你可有告知几位道长?”

      百骨生摇头:“未有定论,不可声张。但是仁医会与此次瘟疫有密切的联系,所以我想再去查证一番,待有确切的证据再说。”

      “我从付家回来之后,就曾与师父和几位师伯说了我们之前查到的事情,他们已经多少知道了一些,此次外出除妖,太易道长还特意悄悄交代了我们几人要继续查询瘟疫是否有隐情,恐怕也是瞒不了多久的,还是该尽快弄清楚,倘若真与推测无二,也好早做准备。干戈战事,风云骤变,都不过是踏着死人堆砌的御阶高台罢了,无论这朝堂倾覆或是兴盛,我等该做的就是要护百姓周全。等焸博身子好转,我就即刻启程去汉水。仁医会那边就交给你了,师兄。”

      “嗯。”

      棠允沉吟片刻,“末兰公子于我道观有恩在先,虽然除去这份恩情之外也不能在背后议人是非,但是此人确是身份不详,还是谨慎为好,望师兄三思。”

      “小棠棠!”圼知午小跑上前,“都弄好了!安南的沉香、祝州的林檎,还有天水的桃子,都是我亲自一个一个的换上的,怎么样?”

      “挺好。”棠允面无表情。

      圼知午失望:“你怎的也不夸夸我?”

      棠允冷峻:“让红布大神祂老人家亲自夸你可好?”

      圼知午讪讪道:“……那倒是不用。”

      棠允整理了下情绪,“时候不早了,你要是实在无事可做,不如去跟昊淼前往百花楼一趟,看看昊川他们。”

      “我去?”

      棠允看着他吃惊的神情,不解道:“方才你不是还挺积极的?怎么叫你去又不愿意了?”

      圼知午扭捏:“我没有不愿意,只不过……我怕你吃心。”

      百骨生突然轻咳一声:“我去看看斋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说完就速速离开了。

      棠允顿时狠狠踢了一脚圼知午,气愤道:“你到底去不去!”

      圼知午仰起头,抱着肩膀:“百花楼的姑娘各个都是温柔妩媚,万一我把持不住,那不是白白为你守身如玉这么久了?我不去!”

      “圼知午!”棠允抬腿又是一脚,不过圼知午身子一闪,迅速躲了过去。

      棠允紧接着快步上前,挥拳到他面前,圼知午俯身一转,反手将他擒住,笑容狡诈道:“我这还没去你就开始打人,我要是真去了还得了?”

      “你真是越发放肆了!”棠允一脚踏上墙面,紧接着凌空而起,从圼知午头上翻过到他身后,落地便一记扫堂腿。圼知午纵身一跃,学着他方才的动作上墙翻身而起稳稳躲过,然后伸手揽住棠允的腰间飞身上了屋顶。

      棠允脚下还没站稳,突然被圼知午亲了一口。

      他顿时退后两步,半天说不出话。

      圼知午得意:“亲了嘴就是盖了章,以后你就是我圼知午的人了!”

      “滚!”

      “我等都是修行之人,你怎么还骂人呢?”

      棠允抬腿猛然一脚踹去他脸上,顿时被他一把抓住,“这招不好,太直白,你应该这样。”说着他转身破风扫回一脚,差分毫便到棠允脸上。

      “这招叫乌龙摆尾。”

      “我看是猴子卖艺。”棠允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懒得跟你胡闹,你就说你到底去不去!”

      圼知午收势,不慌不忙:“末兰公子那么厉害,没事的~”

      棠允气愤:“你倒是挺相信他的?不过他可是在查仙门何家,你就不怕他是为那件事来的?”

      圼知午不以为然:“你不是已经试探过他了嘛,他根本就毫不知情。”

      “你不去,我去!”

      话音刚落,末兰公子与昊川进了院中。

      棠允顿时飞身落地,径直到两人面前:“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二人已经换回了衣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棠允看着他们有意互相躲闪的眼神,隐约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出什么事了?”他追问。

      末兰公子开口:“在百花楼遇见了几只妖怪颇为难缠,所以耽搁了。”

      圼知午惊呼:“百花楼里也有妖怪了?早知我也一并去了,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末兰公子坦然:“几只不入流的小妖罢了。”

      昊淼一翻白眼,颇为不屑再听下去。他蹲下身,在昊川身上扫量了一番,问道:“受伤了没有?”

      昊川摇头,扬起笑容。

      昊淼松了口气:“那就好。肚子饿了吧?师兄带你去吃东西。”

      昊川弱弱的看了末兰公子一眼,便跟随昊淼落座去了。

      说话间,昊渊和太易道长也到了跟前。

      “贫道已恭候少侠多时了。”太易道长与末兰公子道:“少侠此去可顺利?”

      “还好。”

      “不知那位春华姑娘是否已经回去了?”

      “没有。”

      棠允疑惑,“这就怪了,难道她回往朝阳不是为了去百花楼,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太易道长思量片刻,“也罢,容后再命人去寻便是。少侠为本观颇为劳碌定是辛苦,还是先落座,这就开宴。”

      言罢,圼知午恭请道:“末兰公子,这边请!”

      二人走远,太易道长叫过昊渊,道:“明日,你再去一趟百花楼。”

      他苍老的面容分外沉郁,睿智的眸子逐渐冷峻下来。

      明灯深处那个人从容而自然地端坐,即便觉察出他潜藏的审视仍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

      “末兰公子!”圼知午端着酒壶坐在他身侧,“今日道长特别准许弟子饮酒,所以我就将私藏的百花酿给拿了出来,听昊川说末兰公子千杯不醉,正好我也是许久没碰见酒中知己了,不如你我二人今夜就不醉不归如何!”说着,他就斟满了两杯。

      末兰公子浅笑,一饮而尽:“好。”

      “痛快!”圼知午喜上眉梢,顿然痛饮一杯。

      二人推杯换盏,菜还没上齐,就已喝光了七八壶。

      昊川的目光始终在末兰公子身上。

      看着他与圼师兄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模样,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伤的那么重,不该饮酒的。

      “川儿?发什么呆啊?是饭菜不合口?”昊淼看着桌上的菜,不解道:“你平日不是最爱吃甜的东西?我还特意告诉膳房的师兄给你多做了几道,你怎都不动筷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是伤口复发了?”

      昊川摇头,赶紧挨个夹起来那几道菜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笑笑。

      昊淼欣慰:“多吃点,个子才能长高。”

      他缓缓的叹了口气:“川儿,师兄走后没人照顾你了,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去跟棠师兄说,知不知道?”

      昊川重重点头。

      昊淼红了眼眶,宠溺的抚摸着他的脸:“等过段时间,师兄就回来接你,带你去游山玩水,一路斩妖除魔,咱们什么时候实在是玩累了再回道观。”

      昊川鼻子一酸,想到这些日子所有经历的种种突然间如鲠在喉。短短几句话像一束温暖的光,照耀在他心底的阴霾中,他却觉得,自己实在是愧对师兄的情谊。

      他扑到昊淼怀里,一瞬间泪如雨下。他有太多话想说,他很想告诉他的师兄,他究竟有多怕,有多难过。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着。

      末兰公子送到嘴边的酒杯一顿。

      他抬眼看去,眉睫紧蹙。

      “末……末兰公子……好酒量!”圼知午抱着他肩膀,醉眼朦胧,“再来!”

      “你醉了,圼师兄。”

      “没有!我没醉!”圼知午抓起酒壶,往前送了送,“不!醉!不!归!”

      末兰公子捏着酒杯碰去,才要喝下,口中顿时涌出一滩咸腥与杯中酒混成了猩红。

      他淡然扬手将它倒去了地上。

      圼知午突然抓住他手臂:“哎——我可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圼知午冷笑:“你‘卖酒’了!”他醉意正浓烈,瘫着身子晃晃悠悠得倒了又倒:“你这仙门的怎么跟别的仙门不一样?一点都不实诚!”

      “圼师兄说笑了,我可并非是仙门中人。”

      圼知午脸上扬起别有深意的笑容:“你教昊川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术法,我都知道~你就别骗我了!你不是仙门的,难道还是妖怪不成……?”

      末兰公子面色一沉,转而问:“你刚才说的其他的仙门,还有谁?”

      圼知午凑近,频频叹息:“你不是……要找姓何的仙门吗?群玉山曾经就有的……只不过啊……现在已经没有喽……我家里……世代是侍奉何家的家仆……所以我小的时候也是在那里长大的……主家人可好了……只可惜啊……可惜了……”

      末兰公子的脸色僵住了,“可惜什么?”

      “可惜主家遭了难……惹了不该惹的人呐……就被灭门了啊……”

      灭门……了?

      他声音颤抖:“没有留下后人吗?”

      “后人?”圼知午苦笑:“后人……没有喽……”

      “圼知午!”棠允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怒斥道:“你喝多了。”

      圼知午对着他痴痴傻笑,“没有喽……什么都没有喽……”

      “行了!别说了。“棠允转头道:“末兰公子,这酒他应是喝不下了,我这就带他下去休息。”

      末兰公子有些失神的点了点头,后强作镇定,与他道:“用酸枣或者梅子与葛花根一同煎煮可以解酒,丹鼎派的药房中应该有这几样东西。拿来给他喝下去,胃里就不会难受,明日醒来也不会头痛。”

      “多谢!”

      目送着二人渐远,他终于像一盏殆尽的烛火,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挣扎中耗干了最后一点力气,蹒跚着起身离开了。

      等到昊川回过神,大明观上上下下再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这一场早有预告的别离,却终究没等来一句该有的道别。

      就像初识那夜一样,突如其来,寂静无声。

      那一夜的天空是否也有今夜这些星河,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回忆中,只有面纱后那一双璀璨而深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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