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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问苍生 ...

  •   谢遥在堂前等着,有点好奇云柳要和她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云柳卸了戏妆,换了常服,走了过来。谢遥只觉得那双纤长眉眼真的耐看,波光流转,勾得人不忍移眼。
      云柳对她笑了笑,为她斟满了酒:“谢将军可饮烈酒乎?”
      谢遥闻了一闻,酒香清冽,似乎还带了幽幽的梅香。她知道这是天下闻名的烈酒“冰河”,产于幽郡漠北极寒之地。寻常人三盏即醉,她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云柳先生竟然喝得这样的烈酒。她也笑了:“奉陪到底。”
      一盏酒入腹,从里到外暖了起来。那重无形的隔阂似乎消弭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谢遥问。
      云柳轻轻笑了一下:“哪里算得上神圣?不过是个唱戏的罢了。”
      “先生那方赵家私印可不是等闲之物。先生与上元赵家,到底是何关系?”谢遥似醉非醉,这样问着。
      云柳叹了口气:“不过是看赵家私印别有风骨,照猫画虎摹了一方。若是谢将军喜欢,便拿去玩玩。”
      “私募印章可是违律的。”谢遥幽幽开口。
      云柳愣了一愣,旋即开口说道:“云某临的是私印而非官章,再者,云某也没有用这假印往文书上乱戳。”
      “是在下唐突了。那云老板可有兴趣说说‘烟水长’?”据说烟水长往来皆是手眼通天之人,天下事无所不知。据说烟水长收留流民为己所用,其中不乏奇人异士。无定所,无羁绊。如烟似水,来去无踪。今日谢遥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云老板,难免想问个究竟。
      云柳觉得这小将军挺有意思:“不过是个戏园子,养了帮闲人,有什么好讲的?”
      “话不能这样说。‘烟水长’名动天下,世人皆言云柳先生艳绝天下色,谋略冠今古。您的烟水长可不只是个戏园子吧?”谢遥漫不经心地试探着他。云柳拈起酒杯呷了口酒:“不过浮名罢了。云某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说说谢将军吧。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被问得愣了:“什么打算?”
      “谢将军不可能此生囿于殊云院。世人谁不知道谢公子是大殿下的人?日后太子即了位,难免不会忌惮。”云柳开门见山。
      她莫名有些生气:“谢遥只是谢遥,并不是大殿下的人。我食君禄为国死,旁人如何看,谢遥并不在乎。”
      “谢将军不在乎,有的是人会在乎。若有朝一日,大殿下举兵而起,谢将军当如何?”云柳拦下了她的酒:“此酒性烈,多饮伤身。”
      “大殿下绝做不出窃国之事。”她放下酒盏,说道。
      “最是人心不可知。万一呢?”他看着赵言一手教出来的小将军。
      谢遥一字一句:“若有那一天,我便与他兵戈相见。”
      “那如果是太子即位,左右之人放心不下,将要诛杀大殿下呢?”他又问。
      “太子光风霁月,君子风骨,断然做不出这样骨肉相残之事。”谢遥觉得这云老板很烦,哪有那么多的万一?她谢遥又是如何倒了霉,这千般万般的万一都偏偏让她给遇上了?“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舍了命也要护他周全。护不得,便与他同死,黄泉路上并不寂寞。”
      云柳勾了勾嘴角:“谢将军倒真像赵言的学生。其实你应该明白,大殿下必然是个白刃不相饶的下场吧。”
      谢遥下意识想要反驳,张了口却说不出话。
      满腔苦涩涌上心头。她确实明白。
      从她被太后留在殊云院开始,那些风言风语,明里暗里的歧视都让她明白殊云院是不一样的。
      格格不入。虽说她与三位皇子从小在一起长大,可是到底是不同的。她懂得萧徵的苦。她也明白,大概没有哪个君王不忌惮自己的兄弟,尤其是年岁较大的兄长。落窗而逃的刺客是哪方的势力已经无从得知,但这一次刺杀已经打破了她的幻想。
      就算太子不忌惮,满朝文武也容不下萧徵。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怎么可能不出一点差错?谢遥明白最终的结局,可她无能为力。
      “知道又如何?谢遥人微言轻,又能改变什么?”她揉了揉眉心。
      “也是,浮生长恨欢愉少。云某唱了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一个真正的大团圆的戏本。这些事情以后自有终了,暂且不提。云某今日请谢将军来,主要是有事相托。”云柳笑吟吟看着她。
      “何事?”
      云柳的声音难以察觉地带了暖意:“替云某给赵言将军问个安吧。赵将军半生风雪,一肩担了半壁江山。不知赵言将军听不得乐声的隐疾,如今可曾好些?”

      二人一同走出烟水长时,柳梢已挂了一钩月亮。
      两人默契地没有问对方,只是走着,哪怕连方向也没有。
      人间仍是一派灯火煌煌。沉默了一路,萧徵开口:“城南有个道观,陪我去看看吧。”
      “好啊。”谢遥理了理佩剑上的穗子,没敢看他。
      无名山,无名观。那道观建在山腰上,隐隐约约摹得出飞脊垂檐的形状。他们拾阶而上,青石板砌出的小路仿佛没有尽头。谢遥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发现有什么不对,回头看到萧徵落下了很远。
      谢遥停下来,等着他。待到萧徵走上来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手,奚落道:“没想到大殿下如此不中用。”
      萧徵倒是没理会她,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借力走上来,停下喘了一会儿。谢遥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窄窄的青石板上。
      “阿徵。”
      “怎么?”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没什么。”
      “阿遥,对不起。”他开口,却并没有看她,自顾自地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镇。“如果当年你没有被迫留在殊云院,大概现在明郡便多了个悬壶济世的名医吧。”
      “你本是生在光明里的,被我这样的人生生拖入了黑暗。”他的声音越来愈低,最后几不可闻:“我是注定要死在这样的黑暗里。可是你又有什么错?搅进这个无法全身而退的漩涡。”
      谢遥猜到了云柳所谓的学生大概给他说了些什么。他言语中的凄苦浓厚得与夜色融而为一,滴落到她的心里,几乎灼穿一个洞。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试图给那份冰凉一点温度。谢遥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她怕那样浓烈的绝望。
      她无能为力,只能以自己的名义给出一个承诺。
      “别乱想。我继承家业又如何?未必有现在这样快意。和你做兄弟,值得的。哪怕让我选一万次,我也会选你,而不是三殿下或者别的什么人。前路凶险又如何?人生来总归一死。我不怕的。你在黑暗中,我便不会独享光明。我答应过你,与你同生共死。谢遥说到做到。”
      从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样恰到好处,带着谢遥式的善解人意。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握着她的手,有些诧异。不似女儿家的温软,长满了茧子,粗糙有力。他第一次知道谢遥的手是这样的。滚烫的情感纷纷涌上心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要将这十数年的满腔思慕之情对她倾诉。他不想与她做什么兄弟,他想要堂堂正正成为她的夫君。那些近乎暴戾的占有欲在这个失意的夜晚爆发了,几乎毁掉了他全部的理智。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剩下谢遥这么一个知他懂他真心待他的人了,他不敢亵渎这样的感情,无论是他对谢遥近乎偏执的喜欢还是谢遥纯粹的义气与手足情分。
      他尽力地克制着自己。
      “我不会让你与我同生共死的。我粉身碎骨无所顾惜,阿遥必须活着。”
      这也是我的承诺。
      谢遥抽回了手,被这样郑重其事的话语吓了一跳,又觉得隐隐地不安。
      “歇好了便去观里看看,明日还要赶路呢。”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好。”

      二人到了观里,谢遥大失所望。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却发现这道观早已败落。春草没膝,荒无人烟。香台黄案积了厚厚一层灰,那些泥塑的神明也掉了彩,露出了胎身。
      萧徵倒是毫不在意,跪倒在落魄的神像前虔诚地拜了几拜。
      纷乱的心绪随着这份虔诚沉淀了下来。他觉得心境澄明。
      谢遥在观外等着他,看他突如其来的虔诚信仰,觉得莫名诡异。
      “阿遥?不来拜一拜?”
      谢遥走了进去:“阿徵你不是一直对这些神鬼佛魔嗤之以鼻嘛?今日如何猝不及防信上了道?”
      “神明也该眷顾我一次了。”萧徵这样说道。我不幸出身低微,不幸生在了帝王家,不幸年长碍了别人的眼,不幸喜欢上了被迫站在我身边的姑娘。
      我也该幸运一回了。
      谢遥跪在了他的身边,也莫名虔诚了起来。
      她认认真真地对着满殿破落的神明拜了一拜。
      她只想此生永远不会与他刀兵相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不问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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