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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意乍暖 ...

  •   春三月,君王下诏,命太子萧羽主持修撰国史,自全国广募渊博华彩之士,置于前卿相翠微楼。
      那着朱红色官袍的少年与他迎面而遇,恭恭敬敬行了礼:“兄长。”少年眼眸明亮,一身干干净净的书生气。
      萧徵回礼:“太子殿下,国史修撰在即,如何拔擢文士?”
      萧羽因他疏离的称谓愣了一下,旋即垂下了眼眸:“和朝中元老商议了一下,在下元城外凌云馆招揽贤士,天下才子均可来之一试。”
      “可这样岂不是太繁琐了?”萧徵有些惊讶,如若天下人皆可投递文章,单单只是看一遍,都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没办法嘛,如果从各郡各城层层选递,难免有人以此渔利。修国史是千秋万代的事,一定要慎重。”萧羽也知道这样无疑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可他觉得这可能是他这些年来唯一值得为之振奋的事情吧。
      萧徵回了殊云院。
      “怎么?也想去修国史?”谢遥走了出来,打趣道。
      萧徵伸手为她理了理官服:“结绿去还差不多。你这官服整日皱着,赵将军也不曾说过你?”
      “这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嘛,自在就好。”谢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丢脸,于是岔开了话题:“我家结绿若为男儿身,必定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不然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太子殿下介不介意收个女孩子?”

      结绿是时刚刚领完殊云院的月钱,往回走着。心绪纷乱,她蹙了眉,没由头很难过。有宦官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走过。手心里被塞了张字条,结绿寻了无人处,悄悄展开来看,是张药方。
      “听闻卿春日易感风寒,寻得良方,可堪一试。”
      结绿心中骤然溢出深深浅浅的欢喜。

      消息一出,天下文人墨士无不心动,凌云馆熙熙攘攘,无数人挤破头想要得贵人青睐,从此平步青云。其中也不乏想要使些龌龊手段走关系获选的,可这次铨选史官是太子亲自主持的,所审阅浏览的官员尽是出了名的清廉,大抵还是老老实实递文章,等消息。
      萧羽整日里泡在藏书阁,或者就去凌云馆看看文章。
      递上来的文章多是花团锦簇而言之无物,他叹了口气,难免生了世风浮躁的慨叹。萧羽继续看,拆开了下一篇。
      写在黄色符纸上,金错刀体,文如其字,句句针砭入骨,所言皆是当朝弊病,无所忌惮,恣意洒脱。
      萧羽一字一字读下来,额头沁了一层汗。他心想,这先生好生厉害。看落款,这人姓沈名砚字观秋。他从未听说过朝中或是翰林文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想,可能是个山野先生,大抵轻慢不得。
      他迫切想要当面见一见这人,派人问了住处,换了便衣,前去拜访。
      他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个羸弱的少年,肤色苍白近乎病态。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问道:“何人?”
      “沈砚先生在否?”他避开了少年淬了恨意的目光。
      沈砚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拉到了身后:“家童无状,冒犯大人了。不知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萧羽眼前人是个穿了道袍的年轻人,目光明亮,灼灼然如日月之辉。他轻轻拜了一拜:“有幸读了先生文章,有如山海倾覆,长风啸然。在下心中久难平复,夜不能寐,前来向先生讨教。”
      沈砚将他请进了案前,轻轻笑了一声:“沈某满口狂悖之言牢骚之语,如何敢妄谈说教?项上人头犹在便是天大的恩情。太子殿下深夜便装前来,沈某荣幸之至。”
      “我是个正正经经的道士,长于看人。”沈砚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说道。他为萧羽斟了杯茶,又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既然便装前来,不妨就与沈某做个一夜的布衣之交。寒舍无名茶,怠慢殿下,多有得罪。”
      “先生洒脱,仙人风骨。承蒙不弃,何来得罪一说?”萧羽久居深宫,难得这样自在与人相处,颇有些倾盖如故的感觉。
      待他坐定,沈砚坐在了他的对面:“太子殿下可信鬼神占卜之说?”萧羽回答道:“无所谓信或不信。我从孔圣,敬而远之。”
      “起一卦?”沈砚侧脸,萧羽从他眼中看到了带了点戏谑的笑意。萧羽点了点头:“好。”
      这时他才发现沈砚的十指粗糙,斑斑驳驳全是伤痕。沈砚专注于起卦,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沉默 良久,沈砚缓缓睁开眼睛,神情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凝视着萧羽,慢慢讲着卦象:“大哉乾元。至善至美之象。不过现时应当为潜龙行无为事。不过殿下这般通透的人,倒也无需我卖弄。”他骤然凑了上去,几乎抵住了他的额头:“不过殿下要记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断前路。”
      他若无其事地起了身,收拾了起卦的工具。冲萧羽笑了笑:“殿下当真对沈某的狂悖之言毫无芥蒂?”
      “虽狂放孤傲,但句句皆是实情。这天下,已经从根里开始溃烂了。”萧羽叹了口气:“此番前来,就是想请教先生,山河处处皆是隐患,当如何?”
      “当变革。”沈砚收了所有的玩世不恭,郑重其事:“愿与殿下细细说来。”
      二人谈了一整夜,俱是毫无倦怠之气。萧羽为眼前人的渊博才识和深刻见解所折服,而沈砚亦明白眼前人有君子之风,有一代明君的气度。
      沈砚心里难得有些愧疚。他想,我便再做这一回恶人,最后一回。
      裴安在门外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觉得这人大抵是个伪君子,满口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可他又想,哪有这样朴拙热诚的伪君子?温文尔雅,与之交谈又如沐春风。
      裴安在门外守了一夜。忽远忽近能听到虫鸣声。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句诗。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赵言不言语,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
      “这么不愿意见我?”来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外,自己拿起了酒壶饮了一口:“这酒倒是不错,不过比不上冰河。”
      他起身,在空荡荡的将军府晃着,想要拿下墙上的胡琴,银光一冷,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别乱碰我的东西。”赵言的声音里压着怒气。
      来人收回了手,捏着刀刃,一点一点将之挪开:“赵将军,数日不见,怎的变得如此暴躁?气多伤身,不值得。”
      “我也不过是看你这把琴过于老旧,琴皮也松了,琴杆也弯了,想帮你修一修。赵将军何故如此?”来人笑着看他。
      赵言不想同他多说:“此番前来又是要钱?”
      “赵将军如此说便寒了某的心。不过是年纪大了,忍不住回想往事,来看看你罢了。令尊近日如何?”云柳摇着折扇,问道。
      赵言看着那张脸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没看到你尚且气顺些。”
      云柳被数落得没脾气,明明这人还比他小,怎的如此不解风趣?
      “你到底想要什么?”赵言问。
      云柳叹了口气,忽然低沉了下来:“过些日子令尊五十大寿,给他唱台戏乐呵乐呵。”
      赵言很少见他如此神情。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垂下,锋芒毕露的美艳敛了起来,像是只收敛了獠牙的狐狸,罕见地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他恍然想起,云柳和赵肃,很多很多年没有来往过了。
      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云柳趁他不注意,轻轻勾了一下琴弦。
      古拙幽远的声响回荡,赵言愣住了,仿佛当年那个拉琴的人还在。
      那人站在他的身边,眼眸中有流光溢彩。
      老人能得几中秋,信知流光不可留。赵言再一次感到岁月的无情沉重,匆匆忙忙,他这些年守着上元,许久未能见过北国特有的落雪和梅花。
      云柳这随手一拨,却正触到了他埋在心底数十年不敢回看的记忆。云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私印还你。”
      云柳从怀中摸出了那方红玉私印,递给了赵言。
      赵言愕然:“怎么在你这儿?”他找这枚私印找了许久,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被云柳摸了去。
      “上次看你放在案上,便拿去玩了玩。”云柳低低笑了一下:“‘松柏长青’,倒真像是赵家的东西。不过那些葬在将军柏下的,有几个能得善终?为什么赵家人前赴后继的,都要往死路上走?”
      一时无言。云柳知道自己说得多了,自觉无趣,振了振袖子准备离开。
      赵言叫住了他:“赵家的的确确走的是条死路。或殒身殉国,或功高震主,总逃不过白刃相加的宿命。那些将军柏下的累累枯骨,没多少是走得体面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因为生在赵家便不得不往黄泉路上走。”
      “我执戈介马,风雪半生,只是因为,我有个不可辜负的人。”
      “就像你的戏一样,我愿意用我一生时光为他殉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春意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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