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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如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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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曹地府安家落户了,躺在上好的冷香木床上,吹着微醺的熏风,感到魂魄飘飘然,倒是有几分惬意。
生也生过了,死也死过了,来到地府,觉得好像时间被凝固住了。
这里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感觉不到时间流过,也感觉不到生气。
来照顾我的绿衣姑娘叫扶摇,名字很好听,生得一张清秀但略显诡异的脸,据说是当年被范无咎救下愿意用永世来报的一家落魄千金小姐,现在诺大的范府里做个管事的丫头。
她看不惯我,每每见面脸色都不是太好,觉得我做事拖拉习惯又差,于是,时不时就要对我竖个白眼。
白天时候范无咎都在当差,府里就只剩下扶摇和我两个人,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无生树下,她绣着花,我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品茶。
可是我心里一直有挂念,挂念留在阳间的老黄。
扶摇看我没事做,人虚晃晃的,便从厨房拿来一盘荧光闪闪珠子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沾着橙色汤汁。
见我皱眉,她放下盘子冷声道:“这是好东西,吃了名目,你刚从阳间来地府,夜间里一定是夜盲眼,多吃这个东西,你才也能看得清楚。”
我顿觉恶心,用筷子拨了拨那珠子,葡萄大小的珠子翻了几翻,露出一块黑色,死气沉沉,我刚想问,扶摇便答:“不必奇怪,这是牛眼仁儿。”
我闻言呕了一下,连忙将盘子推走,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说:“这不是你们阳间的牛,这是阳间人烧给死人的纸扎牛的眼仁儿,哪里恶心?”
我坐在当初心里建设了一番,但着实落不下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那盘牛眼仁儿,打岔问扶摇:“扶摇姐姐,你也认识阮阮姑娘么?你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扶摇没看我,眼光望向无生树上的花,品着杯子里绿汪汪的水,叹道:“我不认识她,我见到爷的时候阮阮姑娘已经走了,后面我跟了爷五百年,也没再见过。”
熏风又起,哗啦啦的脆纸声响掀起一股子闷又香的味道,我抬头望着无生树的繁花,又好看又诡异,也不禁喃喃道:“五百年啊,那还真是好久啊。”
扶摇眼神迷离,细长的手指摸弄着杯口,轻声道:“是啊,好久了,从我进府的第一天起,就见爷每日都去奈何桥边望着,我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这般痴情,五百年啊,可是怎么样的执念。后来我听福叔说,爷儿就一直这样,等了一千年了,直到等到姑娘你来。”言语间,扶摇的脸青了绿,绿了紫,真是五彩缤纷。
我缩了缩脖子,与她分开点距离。
言毕,扶摇醒了会神,撩眼看向我,方才恢复了些人气,道:“姑娘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跟爷儿再置气了,我便是比姑娘您多活了几百年,见的男子不计其数,天下男儿多薄幸,别说是一千年,哪怕是一年半载也未必守得住自己。见了牡丹就觉得芙蓉色浅,见了莲花又觉牡丹落俗,都是不知餍足的。”
听她说着,见我目光看向她,她有些乱,忙不迭换了姿势,掸了掸裙摆,僵硬道:“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但爷儿喜欢的东西,我就喜欢,我会试着喜欢你。”
说完,扶摇起身把那盘子纸扎牛的眼仁儿端走,边走边道:“我再去给你热热,你才来这里,阴间不比上头,刚来的生魂要是不补一些,怕是日后要吃苦头落病的。”
扶摇刚走,我又趴回桌子上叹气,我知道我为什么来的,但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留在这里跟黑无常再续前缘么?可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我对跟鬼谈感情没有一点信心,感觉自己像被一个叫曾经的后妈包办了婚姻大事。可是我还想重新投胎做个人,做一回健康的,生机勃勃的人。
正想着,有人站在身后拍我肩膀,我懒声道:“你怎么动作这么快?”
扭头一看,居然是一身白衣的白无常谢必安。
他捏着扇子扇了两下,笑意如春风拂面,大喇喇的坐在扶摇的位置上,问我:
“阮阮姑娘,近来一切还都适应么?”
我点头又摇头,一阵阴风吹过,无生树上的一树繁花发出哗啦啦的,落了我们一身。
“以前的事情想的起来些么?”
我摇摇头,回答:“一点印象也没有。”
谢必安耸耸眉毛,笑笑道:“也是,你来的时辰还短,不适应是正常的,你可以女中豪杰,当初你跳的是忘川,没灰飞烟灭已经是奇迹了,现在只是丢了记忆,还能有个人形站在这不错了。”说罢,拉了拉我,问:“想来你在这也是无聊,最近那冷山有任务也忙,定是没时间陪你,不如我带你去人间走一遭,散散心如何?”
我听闻,顿时来了精神,直起腰,问:“可以去人间?真的么?”
谢必安嘴角弯了弯,回我:“这有何难,我们本来就是往返阴阳的差事,走一趟不算难事,走吧。”
想到还能回去阳间,我实在是激动,满脑子都是欢天喜地,由不得多想,跟着谢必安出了院子。
可走到半路,我才想起来,我还没跟扶摇招呼一声,这么一走不见影子,势必会引起麻烦,但谢必安倒是不以为然,摇了摇扇子,道:“不要紧,区区一刻半刻的不碍事,左右不能把你拐走,等着他应好差事回了府,我也早就把你送回去了。”见我不响,又贴过来小声道:“范无咎那人生来锅底面色,其人实在是无聊至极,想来这么几百年我跟他共事,还真的是为难我了。”
听闻他这一说,我笑了笑:“人家是怨侶,你们这是怨僚,幽怨的同僚。”
谢必安眉飞色舞的夸奖我这词用的精准,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可此时的我也没什么心思听了。突然间就在想,时隔这么久,阳间那个死去的我现在怎么样了。
我跟谢必安过了鬼门关,来到一处空旷处,此处风沙漫天,天边似乎有太阳,但被风沙裹住,只看到泛着白光的模糊影子。
谢必安站定,宽袖里的手,缓缓抬起,转手间一个张黄色符纸落在掌心,他将符纸夹在两指之间,嘴里轻念了一句什么,顿时,符纸被星点明蓝蓝的荧火很快吞噬,成了一团晃晃的火团,他指尖一弹,一团荧火顿时分成三小丛。
我看的目不转睛,只见谢必安长指轻拨,将三丛小火团,落在我的头顶和肩膀上。
“这是什么?”我扭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火团。
“三把真火啊。” 谢必安道,:“人活在世都有三把真火,但死魂是没有的,你如果要想去阳间,尤其是有白日,就必须有这三把火护佑,不然就会魂飞魄散。”
说罢,谢必安合拢食指和中指,嘴里念叨着约莫咒语之类,在迷人眼的空中,画出一个框。顿时空间里被割裂出一道缝隙,顺着缝隙撕裂出另一个五彩斑斓的风景来,那景象越来越清楚。
我急急望过去,那般色彩绚烂而充满活力的地方,才是我的来处。
谢必安看我着急,指了指眼前不真实的一幕,撕裂的空间显现的越来越大,他抬腿迈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冷,重回阳间,我只感觉冷,头顶明明艳阳高照,明明大街上的路人都是穿着夏装喝着冷饮。
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又陌生,我在这座大都市里活了快三十年,我可以闭着眼睛走遍这里的每一条街,可此时心情不似彼时。
谢必安走在我前面,一身白袍子看起来仙风道骨,而我刚到地府,扶摇说去铺子里裁剪的衣物还没好,我就暂且先借了她一套最素色的绛紫的衣衫,原本骨瘦如柴的我,套上身材凹凸有致的扶摇的衣衫,有那么种耷拉鬼的气质。
我和谢必安并肩走着,他轻声跟我说:“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
我想了想点点头,“我想回一趟家。”
“是找那个老黄么?”声音里带着弄弄的兴趣
“对,就是去找老黄。”
我原来的家住在一个老小区,晌午的时候,小区里静悄悄的,喜欢在树下东家长李家短的老阿姨们也回去休息了,空气中一点风丝儿也没有,树叶蔫蔫的耷拉着,只有趴在树枝上的蝉还在声嘶力竭的鸣叫着。
我走进老式楼房里,走到三楼,那斑驳的木门上都是时光留下痕迹,从我生病到离世,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了,门上的锁被撬掉了,周遭的木头被搅得稀烂,木门虚掩,我伸手去推,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穿透了门。
苦笑着直接走了进去,房间里面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南方梅雨季节方才过去一个月,这种老房子最容易生霉菌。房间很小,一目了然,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丢了一地,上面落了灰,还有绿色的菌。
墙上我与父母年幼时候的合照被丢在地上,镜框上的玻璃碎了,上面还有个大脚印。梳妆台,衣柜,五斗橱,能拉开的抽屉和门都被打开,显然是被翻过了。
“你还有家人么?”
我怕摇摇头,眼眶有点发紧:“不算是吧,远方一个姑妈已经去世了,有个表姐,三年前打过一个电话,后面就再也没往来了。”
谢必安可能觉得我有点伤感,一晃身子来到我面前,那洁白无瑕的袍子在狭小的空间里翻飞,阳光顺着玻璃窗洒在白袍上,亮的刺眼,他跟我道:“阮阮姑娘,你别难过,我可以陪你去找老黄啊。”
“我看你是想看热闹吧。”
“嘿嘿嘿”谢必安笑的灿烂夺目:“也不尽然,你要知道你们范大爷可是很汤水不进的主,我想他卖我一个人情,难上加难,今天就是一个契机,圆了你的梦,也帮他一把,不是很好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无常爷,我很想知道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问题?”
“既然范无咎这么在乎阮阮姑娘,不惜等她一千年,那必然是两情相悦的,至少是相悦过的,但既然感情这么好,阮阮当年又为什么要跳进忘川?”
谢必安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弯腰看我:“小丫头,你这个问题好的很,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当年的原委,不过我很确定的是,范大爷对以前的那个你的的确确是一片痴心痴情的,原本两人是上面的一对神仙眷侣的,是要厮守千年万年的,可谁知就在成婚前夕,因为一件事不知道什么事翻脸了,你一气之下投了忘川,范大爷到底是晚了一步。”
谢必安的话让我越来越迷糊,“上面?哪个上面?”
谢必安指了指天花板,“喏,天上。”
“天上?是神仙?”
“的确是神仙,范大爷是自堕仙身入地府的,范无咎不是他本名。熟悉的人都叫他明月公子。”
明月公子?我有点想笑,那张冷脸浮现在我脑海里,冷月公子还差不多,什么明月公子。
“哎呀,真是造孽啊,我说哪里来这股子臭味,黄阿婆,你晓得伐,这几天我都闻到臭味,到处找了一圈,今天可算是让我给找到了。”
“是下水道又堵了?”
“可不是下水道,是一只死狗,涨的跟个水桶似的,死在楼顶下水孔那里了。”
“楼顶哪来的死狗?”
“谁晓得,哎,是不是前个月死了的那个小姑娘养的土狗?我看人死了,狗也没见到了。”
我再听不下去,转身往楼顶的楼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