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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真乖,再吃点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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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舒你真不会骗人。”温客行笑吟吟地将食盒拿到旁边的石台上,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即使知道是子舒亲自为他准备的饭菜,他也没有心情去食用。他坐在石台边,看着下面的演武场,笑容渐渐淡去,面色变得冷静。
秋阳开始西昃,金黄的光线从演武场上一寸寸移上去,沿着边缘,移到温客行的脸上,那张一向喜悦的脸此时却格外地平寂,周子舒没有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山石下坐着,看着下面逐渐失去光亮的演武场。
温客行有一种预感,今夜会发生什么。从昨晚嵩山派弟子异变的那一刻起,温客行就知道这次的感染是蓄谋已久。
毒蝎研制出药人,等的便是今日,悄无声息地将一座城池变成一座地狱,那么西沙南蛮进军中原的势力将会锐不可当。
既然南蛮不会被药人感染,那么自然有抵御的解药,只是到现在为止,温客行却仍然不知道毒是什么。
目前整个衡阳城有三十七人感染,十三人异变,均被隔离在城南,这其中有普通的百姓、有朝廷的士兵、有江湖的侠士,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温客行找到破解之法。
四周一点点地暗下去,演武场上的火光已经亮起,温客行下去,依次检查那些人的伤势,他们身上的伤口如旧,脉象依然平稳,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而铁笼之中的十三名变异者,依旧在安静地沉睡,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显出什么异常。
温客行站在演武场中间,四周只有安静的风声、秋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房间里轻微的说话声、以及巡岗队伍轻整的脚步声。
一切都太正常了,没有人觉得自己被感染了,甚至渐渐地也没有人觉得有人被感染了。
好像只是虚惊一场。
“阿衍,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周子舒走过来,他已经重新将饭菜热了一遍,他将温客行拉到了房内,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三菜一汤,汤是猪肝汤。
温客行不觉皱了皱眉头:“又是猪肝?”迟迟不想下箸。周子舒笑着给他碗里夹了菜,“阿衍乖,多少吃一点。”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要是平常,温客行早就和周子舒拌上嘴了,但今晚,他却没有心情回嘴,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周子舒又给他夹了菜,“真乖,再吃点鱼。”
温客行咬过鱼块,刺已经被挑出来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喂阿湘吃饭,怕阿湘卡到鱼刺,每次吃鱼前也会仔细地将鱼刺挑出来,再喂到她嘴里。温客行知道温湘昨夜已经随着嵩山派转移到了城北,现下是安全的。他抬起头,看着周子舒正仔细地挑着鱼刺,将鱼肉夹到他碗里。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幸好,都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那一瞬间,温客行却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偏爱,他放下了筷子,低着头,轻声道:“子舒,我要是研制不出来解药怎么办?”
“阿衍。”温客行感到手被握住,他抬起头,看到周子舒的眼睛里平静而温和,“阿衍。”周子舒又轻轻唤了一声,“尽力就好,不要逼自己。”
“若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周子舒靠过来,将头抵在温客行的额头上,看着他笑着道:“怎么了,堂堂神医谷传人竟然怕了?”
“你才怕了!”温客行抬起头道,却被周子舒抱住。温客行的头靠在周子舒的肩膀上,听到周子舒笑着道了句“傻子”。
温客行也笑了,将周子舒抱得更紧。
夜晚渐渐岑静,林间寒蛩的嘶鸣断断续续地传来,显得深夜愈加静谧。忽而空中传来了极轻细的乐音,隐藏在虫声之下,透着丝丝诡异。
温周二人凝神听着,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跳上了屋顶。环顾四周状况如常,便蹲在屋檐上,掀起一片瓦片,察看房中的动静。
下面正是清风剑派弟子曹蔚风的住处,昨夜他被药人抓伤,一直状态如常。温周二人仔细观察着,果然,随着轻细乐音的逐渐急促,原本躺在床上的曹蔚风突然惊坐起来,然后下床,四肢伸展,开门,向外走去。他的身形比昨夜整整大了一圈。
温周二人跳下来,昨天被感染的三十七人皆陆续从房中出来,与昨日变异的药人一样,见到人就撕咬,丧失了意识。而铁笼之中,原本沉睡的变异之人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用力撞击着铁笼,想要出来。
演武场开始慌乱起来,在阵阵寒蛩声的掩饰之下,那轻细的乐音变得急促而诡异,而那群药人,变得更加暴戾与凶残,向众人扑过来。
为了活命,即使知道面前是同袍,人们手中的武器也逐渐干脆果断了起来,随着一声嘶吼,一个官兵斩断了药人的一只胳膊,顿时鲜血四溅。
但大家却发现,那药人的血,溅到地上,竟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四处散开,迅速往人们身上爬,从身上的伤口里钻进血管,从眼耳口鼻里窜进五脏肺腑。
演武场中处处是惊恐的惨叫,那些黑色虫子无孔不入,钻进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里,那药人断了一只胳膊的地方,还在往下淌着血,不对,是往下淌着黑色的虫子。
那药人的身体里竟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从血管里爬出来,又爬到活人的身上。
温客行终于意识到,原来不是毒,是蛊!
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蛊虫,能在人的体内大量繁殖,生出无数的小蛊虫,占据整个身体,然后通过血液传播到下一具身体里,吸食血液,继续繁殖,永不止息。
“是蛊虫,快用火!”温客行喊道,将演武场周围的火柱打翻在地,火光所到之处,地上黑色虫子变成了片片焦黑的尸体。
看到如此,人们纷纷去争抢四周的火把,温客行将手中的火把扔给周子舒,跳上了屋顶,拿出白玉箫开始吹奏起来。温客行听得很清楚,是乐音在控制这些蛊虫,他快速地吹着曲调,试图盖过那急促的乐音,两重乐音相互干扰,药人体内的蛊虫似乎不知道该听什么指令,渐渐迷惑地停在原地。
而地上的虫子也安静下来,不再到处爬,被人们用火把全部烧死。在这个短暂的平衡时间里,变异的药人皆被关进了玄铁囚笼。
昨夜感染的三十七人,在今夜全部变异成药人,无一幸免。
乐音停了下来,温客行收起白玉箫,站在演武场中央。四周恢复安静。此处隔离点,戒备森严,昨夜临时抽调了重兵把守,但在今夜,他们竟几乎全被感染,无一幸免。
在混战中,蛊虫爬到了人的身体里,在里面暗然滋长着、繁衍着,等待着爆发。
有人受不住,看到地上蛊虫的尸体,想到现在自己的体内已经渐渐被蛊虫侵占吞噬,恶心地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温神医,请您救救我!我家中还有父母妻儿,不想变成药人!”有一个人爬到温客行面前,极度恐惧地崩溃大哭,拉扯着他的衣摆,不停地磕头祈求。
哭声打破了演武场的沉寂,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崩溃,大家都在大哭,跪在温客行的面前,祈求他救救他们,看到温客行,好像看到了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但温客行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一个大夫,只会施针号脉,治病解毒。在神医谷,蛊是禁术,是邪道,是不允许被提及的东西。这一世,温客行在神医谷所受到的医学教育里,从来没有关于蛊的内容。而温客行对于蛊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前世在江湖上的亲身所见和道听途说。
在秀山,他拔出了温湘的血蛊,用的却也是以身抵身以命换命的法子,蛊虫不会轻易离开宿主的身体,除了找到更新鲜的宿主,别无他法。
现在这群人那么相信他,相信神医谷,可是温客行却无法救他们,却无法维护神医谷的百年盛名,他对不起面前的人,更对不起神医谷。
温客行浑身颤动地站在众人的面前,前世今生,他都从未像此时这般无措过。他想,若自己侥幸死在这儿,倒还落得个侠义的美名;若自己侥幸活下来了,又如何回到神医谷面对爷爷爹娘和师叔?
周子舒手揽着温客行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像是某种支撑。
渐渐地,得知城南异变,城北的高盟主、魏将军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演武场已经被仔细清理干净了,没有活体蛊虫。
今夜一共有一百五十七人感染,他们历经激战、恐惧、奔溃,皆行将就木地瘫坐在演武场中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他们的体内,黑色的虫子在安静地繁衍着,吸食着他们的血液,将幼小的虫卵产在血管里,再过一天,他们的血管会全部被蛊虫占据,那时,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虫子,整个身体会变成一个盛满蛊虫的容器,听着主人轻细乐音的指令。
“历史重演了!”人群中有人喃喃道。循着声音,人们望过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应该是演武场的看门人,他坐在角落里,看着温客行,忽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他骂道:
“你们神医谷的人都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