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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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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季言礼为了鼓励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纨绔,总是在两人面前夸另一个,在任景秋面前夸奚野天赋高反应快,在奚野面前夸任景秋记性强语感好。
可惜竟然都没什么用,当时任景秋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得花枝招展,后仰着翘椅子,一边鼓掌一边捧场说“我是垃圾!”“奚爷牛逼!”
而奚野在季言礼第一百零一次勤勤恳恳试图用任景秋来激将他的时候,猛地发作,把笔一扔,本子反手一丢,哗啦啦的雪白纸页砸在玻璃窗上。
而他双手抱胸,眉眼漆黑,不耐道:“那么喜欢,你教他去啊。”
季言礼还挺挫败的,有一阵觉得自己这个家教干得非常差劲,家教费一等一的高,结果两人的成绩就跟绑了秤砣一样,不升反降,直接冲着年级倒一视死如归地去了,在成绩倒退方面两人确实有攀比之风,十匹马都拖不回来。
“白菜和香槟……都是食物啊。”任景秋理所当然道,笑嘻嘻给季言礼倒西瓜汁,又越过季言礼去给季以禾倒。
“害,常言道七分天注定嘛,缘分都是搞着搞着就来了……对不对妹妹?所以学长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家教了啊?你不家教我,我的成绩都下滑很多呢!”
季言礼想全年级700人,你从650名下降到670名,也不算下降很多,毕竟也没多少余地了。
他慢慢地“嗯”了一声,觉得往事不必再提。
季以禾抿了西瓜汁,又舔了舔殷红的嘴唇,歪头看着奚野道:“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哥哥费心费力教了很久,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学生打了,差点瞎掉。你知道是谁吗?”
“什么?!谁?!什么时候!?”任景秋十万震惊,手一抖,西瓜汁洒到了陶莓身上。
陶莓哎呀一声跳起来,任景秋忙不迭给人道歉,又拽了纸巾给她擦,季言礼站起来接过果汁说小心一些,又招手让陶莓坐到他干净的位置上来。
周围一片混乱嘈杂,奚野握着玻璃杯,一动不动,隔着餐桌和季以禾对视。
“差点瞎掉?”奚野最后说,声音低哑。
“什么?”季言礼一通忙活,坐在了陶莓的位置上,左边是奚野,右边是季以禾。
他乍一听没反应过来,还拍拍妹妹的肩膀说没事儿了,赶紧趁热吃。
奚野突然一推桌子,俯身过来,一手按在季言礼的椅背上,一手掰着他下巴皱眉去看。
季言礼瞳孔微微收缩,在炫目的白色顶灯下变成极浅的茶色,他生的是一对极柔和的桃花眼,眼尾形成一条柔和的弧度,睫毛长而软,左眼眼尾还有一颗小痣。
奚野的拇指轻轻擦过季言礼的眉尾,指腹粗糙温热,他定定看了一秒,或许更短的时间,眼神里有些无措和茫然,像个做错事刚发觉后果的孩子。
季言礼讪笑着拍掉奚野的手,又推了推眼镜:“干什么?要看也不必凑这么近,是我近视还是你近视?”
当年留下的伤痕很浅,恰巧和他右眼的双眼皮重合,因而就算凑近了看也看不太出来。
“怎么了突然?”任景秋还不知死活地继续八卦着,略微不爽道,“学长,是谁打你了?我和奚爷好说歹说也是你两个学生,现在饭可以不吃,人必须得收拾了。”
季言礼尴尬地笑了两声:“干什么?人可以不收拾,饭必须要吃,你不吃我还得吃,怎么难得你请客一次,还半路耍赖吗?”
任景秋一听,立刻又改主意道:“吃!现在就吃!妹妹们先动筷子,我饿得不行了能吞下一头牛,要不咱们开两瓶酒……哦哦对不住学长,不喝不喝,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咳。”
“季以禾,”奚野突然开口问道,“伤到眼睛,之后呢?”
季言礼刚想把妹妹摁住,手都搭在季以禾肩上了,她却自顾自道:“那还能怎么办,也没人赔钱,就自己包了一下,我还以为哥哥之后都瞎了一只眼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啦,以禾。”季言礼捏捏她的肩膀,“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就一个小口子,芝麻大点儿。”
季以禾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乖乖低头吃饭,斜刘海细碎地落下来遮住眼睛。
“学长,你还在……生气么?”奚野问,声音很低。
季言礼闻声转头看他,心说我跟你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哪能气性那么大,天天尽跟你生气了呢?
当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奚野把一个男生摁在厕所前打了,打得很惨,还是跟季言礼一个年级的学生,后来被打得腺体失调,昏迷了半个月才醒,醒了以后就转学了,从此以后音讯全无。
季言礼奔到走廊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奚野骑在那人身上,暴虐如一头发狂的狼崽,一拳又一拳,一手掐住那人脖子,另一只手对着后颈的腺体,用的是把人往死里打的力气。
一声声闷响扎扎实实地在走廊里回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嘎吱声,周围的女生尖叫着腿软坐在地上,无人敢上前阻拦。
鲜红的血溅在洁白的瓷砖上,看得人脊背发凉。
当时的奚野听到季言礼颤抖凄厉的喊声,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黑发黏在脸上,手背擦了擦,脸上全是抹开的猩红血迹。
他看着季言礼,黑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水像玻璃,好像大梦初醒,柔软的睫毛上粘着血,说学长,你怎么来了呢。
后来就更混乱了。
季言礼倾向于理解成,奚野气急了,随手抓起东西朝他丢,本意是不想砸中他,或者就算是想砸他,也没想砸在眼睛上。
当时眼镜片碎了,玻璃从他的眼球上划过,如果不是他及时闭眼,眼睛恐怕就少一个,以后就得cosplay海盗了。
季言礼说:“不生气了。”
奚野仿佛没听见,干酒似的把面前一大杯西瓜汁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往桌子上一丢,打横咕噜噜滚到盘子边缘才停。
他手背抹了抹嘴,抬眼望他,又像是开玩笑,又认真得不得了:“算了,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季言礼:“那也不……”
奚野的二郎腿落在地上,插兜起身,手指勾了一把任景秋的领子:“走了。”
任景秋差点给奚野拽了个趔趄,倒也不恼,跌跌撞撞翻身跟着:“干嘛呀,我还没吃呢?”
季言礼叹了口气。
两人走了以后,气氛有点微妙,三人对着一桌菜面面相觑,光炒饭炒面寿喜锅就有三份,烤鸭猪排炸鸡翅和蜜汁排骨,西瓜汁玉米汁草莓汁各一扎,特色小吃无数。
季言礼笑道:“行,这下是真吃不掉了,但是浪费可耻,我们努把力还是能行的,陶莓你行么?”
陶莓自然只能点头说我加油。
一场对着食物的恶战,以三人撑死,敌方还剩八百残将告终。
吃完饭,还剩一点时间,季言礼催促两人回寝室换个衣服,晚上一排还要集合听军事理论讲座。
季以禾和陶莓一齐点头,牵着手往女寝走,季言礼目送了她们一程。
季言礼离开后,陶莓拉了拉季以禾的手,小声苦恼道:“这个怎么办?”
季以禾瞥了一眼,陶莓手里是任景秋塞给他的金边名片,上面还写着电话和住址,当时任景秋还再三邀请陶莓去他家玩儿,态度之殷勤非奸即盗。
季以禾把名片夺了过来,一手把鸭舌帽反扣在头上,眼睫半垂,神色冷淡,和刚刚季言礼面前的乖乖女简直判若两人。
“别理他。”季以禾说,随手把名片揉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又拉着陶莓的手看了眼她的裤子,“没湿透吧?能穿?”
陶莓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就行,离他远点……”季以禾鼻腔轻嗤了一声,“傻逼玩意。”
*
第二天哮天犬看到奚野罄竹难书的罪证,还调来监控看到他斗殴——严格的说是单方面殴打对面一群——的全过程,气得浑身发抖,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大批特批了一顿。
奚野挺高兴的。
教导主任办公室又有空调又凉快,他靠着墙任他骂就完事儿了,总比在烈日下面硬晒要好,哮天犬活生生嚎了一小时,嚎得嗓子都哑了,说要全校面前公开批评他,还要给他记过,还要在军训结束的时候要他在全校面前作检讨,还要他全额赔偿爱心狗舍,然后挥挥手打发他走。
奚野慢悠悠的“啊”了一声:“别啊,主任,您再多说两句,外面日头还大着呢。”
哮天犬差点气吐血。
奚野假装易感期的伎俩被戳穿了,无法,只能归队军训。
炎炎烈日,天气热得连莎士比亚都蹲在树荫下吐舌头……莎士比亚是一只黑色长毛狗,只有脖子一圈是白色的,恰如教科书上莎士比亚花盆一样的都铎王朝时期标志性的轮状领圈。
而一群新生就在莎士比亚同情的目光和教官的指挥下绕着圈晒,晒完一面还要向后转晒另一面,简直跟煎咸鱼似的,生怕黑得不够匀称。
季言礼远远坐在操场高处的看台上,依旧穿着高二的制服,低着头在膝盖上认真赶作业,身侧放着一瓶半满的矿泉水……他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有点上头,一口气接了三份兼职,导致作业一点儿没动,现在不得不趁着军训的机会抓紧补。
奚野站在底下人堆里,听着任景秋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累得直哼哼。
晒正面的时候,他能盯着高处的学长看,还能耐心点儿,晒背面的时候,他妈的就想把傻逼教官摁在地上打。
季言礼写完了一套数学卷子,撑了个懒腰,推了推眼镜往下看,突然发现人群里奚野和任景秋都不见了。
季言礼心说不会吧不会吧,就写套卷子的功夫,人就丢了,这合理吗?
他急忙把东西一丢,三步两步冲下看台,这才发现两人混在一个十来人的队伍里,正站在跑道上,跑道旁边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熟悉人影。
“陈老师?”季言礼走过去喊道。
陈老师是个老头子,光头,一身精干的肌肉。他是名退伍军人,来翰林高中养老当体育组组长,之前两年都是季言礼的体育老师。
他正穿着白色的老头衫,抻着脖子青筋直露大声训人,一回头看见季言礼,顿时稀疏的眉毛都笑开了:“哎哟,小季!”
季言礼笑道:“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哼!”陈老师鼻子喘气,脑袋被晒得锃光瓦亮,“一个个的,偷奸耍滑,歪胳膊斜腿,偷懒!怎么?!当我看不见!当我瞎?!都聪明狠了是吧?!站着还不舒服?啊?原地踏步能累死你们?一群alpha丢不丢人!?”
十多个人没精打采,都跟老油条似的,转脚踝的转脚踝,背手的背手,晃荡的晃荡,没一个专心听的。
陈老师更气了:“好,你们站着嫌累是吧?!那先绕着操场给我跑个一千米,看看是站着累还是跑着累!”
季言礼开口求情道:“诶,大热天的……”
陈老师一巴掌拍在季言礼背后,把他拍得一个趔趄:“来!小季!你去一起跑!”
季言礼:“???”
卧槽!
陈老师!您这是干什么?我是自己人啊?杀疯了连我一起杀?我做错了什么?挡着您晒太阳了还是碍着您出气儿了?
季言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陈老师用力捏捏他的肩膀:“小季,一个暑假没怎么活动吧!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一下筋骨!有利于身体健康!”
季言礼沉默了。
陈老师揽着他的肩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教了两年的学生,是个Omega,非常优秀!他跟你们一起跑,你们要是哪个比他跑得慢,一会儿结束以后,给我举个牌子站在食堂门口站半小时,牌子上就写‘我是个跑不过O的A’。”
食堂饭点的人流量何其之大。
这是能被钉在耻辱柱上,往后三年都抬不起头的程度。
Alpha各个好胜心都奇强无比,虽说要杜绝性别歧视,但是AO生理差距客观存在,正常来说O的长跑满分线要比A的慢半分钟以上。
十来个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了季言礼。
“老师,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人。”
“学长还是别一起跑了。”
“我们一群A欺负人?不好吧?还不够丢脸的。”
“没必要和O一起跑。”
“哈,举牌子倒也不必,跑不过O我倒立吃屎。”
奚野“呵”的轻笑了一声。
陈老师眼冒精光,摩拳擦掌:“来不来!嗯?!小季,快整理一下鞋带!”
季言礼:“……”
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
季言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往跑道上走,陈老师对他很不错,又拿他当骄傲,看起来今天是势必要杀一杀这群混子的势头,只可惜他来得不巧,成了杀鸡用的刀。
十来个Alpha默契地往外让了让,把最内侧的跑道让给了季言礼,然后弧线型一字排开。
“预备!”陈老师单手高举。
一群人都摆出起跑的姿势,季言礼微微半蹲,任景秋把领口松了松,奚野无动于衷。
“提醒各位一件事,”陈老师眯着眼,露出看好戏的笑容,“前两年校运动会,小季都是长跑冠军。”
有人吹了声口哨:“学长挺厉害嘛。”
陈老师又笑得更奸诈了:“这个长跑冠军,不仅是Omega组的冠军……还是全校、连着Beta和Alpha一起排名的、蝉联两年的、总冠军。”
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卧槽”“大事不妙”“妈的被骗了”“A的尊严到此为止”和“刚刚谁说要倒立吃屎来着”。
空气近乎凝固,最后一丝微风趋于静止,炽热的阳光铺洒在跑道上,强有力的心跳声大力震撼着耳膜。
陈老师哨声一亮,掐着秒表,手臂猛地划下:
“跑!”
所有人一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