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林豆蔻忍不住想起了父亲和母亲。
平时她很克制自己,而且她也很忙,根本没时间想,妹妹木香还小,经常会想父亲母亲,尤其是母亲,妹妹扑在她的怀里哭泣的时候,她往往是笑着安慰。
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再想压抑自己。
时间过得可真快,父亲已经走了六年,母亲也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她的父亲是个木匠,不仅她们镇上,县上不少人家办喜事置办物件,都雇了父亲去打家具,父亲很爱笑,看到谁都笑眯眯的,父亲春天曾带她去放风筝,还带她去赶集,从集上买回来炒花生,糖饼儿,那种褐色的糖饼真的很甜,她再没吃过那么甜的糖饼。
母亲也有一双巧手,她会做菜,曾跟着外公学过一阵子,专门给红白喜事儿做席面的,母亲很多大菜做得好,一般时候吃不到,但她做什么都好吃,洒满了葱花的花卷,烙的酥脆的油饼,蒸的玉米团子,地瓜皮豆腐陷的饺子,炖得嫩嫩的鸡蛋羹,顺滑的手擀面,母亲还很会做衣服,春天穿的花褂子,还没冷就做好的厚棉袄,厚棉鞋,厚棉手套,以前,她和木香是从来不会长冻疮的。
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无数次说过,一定要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只有这样,才能去更大更好的地方长见识。
母亲黄爱芬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不过年轻的时候唱过两年戏,不仅嗓子好,身段也好,扮相可好,以前县剧团排过不少戏,有两个戏还挺受欢迎的,她跟着剧团去过区市,还去过省城,本来以她唱的水平,是有机会留在剧团的,可惜识字太少,后来还是被刷下来了。
母亲从剧团回来,就老老实实跟着外公学做菜,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林豆蔻几乎彻夜未眠,但第二天她还是早早就起来了,她拎着书包,去厨房摸了两个冷窝窝头,打算先不管哥嫂,先去学校上学再说。
赵老师说了,今天除了讲卷子,还要讲一些以前没有见过做过的题型。
天还没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踮着脚尖无声地走到大门口,拉开里面的木插销,然后推门,没想到门还是纹丝不动,她
又用力推了几下还是不行。
那只有一种可能,门在外面被锁上了。
林豆蔻出不去,只能折回来,恰好刘爱玲从堂屋出来了,她蓬着头,拢着身上厚厚的棉袄,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既然起来了,就去做饭吧,今天吃点儿好的,就炸点儿面鱼吧。”
去年她哥利用空闲去山上开了半亩地,全种了花生,家里花生油是不缺的。
林豆蔻没办法,只能把书包放回屋,进了厨房洗盆和面准备炸面鱼。
她母亲做饭的天赋,三个子女里,唯有她遗传到了,不管做什么菜,看一遍就会,就能做得像模像样。
林豆蔻心里又急又气,手上的活却没怎么受影响,醒面切面起油锅,每个步骤丝毫不乱。
很快,香喷喷的焦黄面鱼出锅了。
刘爱玲把炸好的面鱼都端走了,还顺便瞧了瞧大姑子,昨天看着像是发疯了,现在应该是想通了,脸上看不出怒气了,变得和以前一样听话,让她干什么干什么。
林豆蔻主动问,“嫂子,趁着油锅,要不要再炸点绿豆面丸子?”
刘爱玲笑得得意,“好呀,你哥爱吃,丽娜她姥姥也爱吃,家里有现成的绿豆面,多炸点儿。”
林豆蔻炸完面鱼又炸了大半盆绿豆面丸子,她和木香各自吃了两个大面鱼,木香陪着林丽娜去玩儿了,她收拾好厨房,一言不发地开始纺棉花。
刘爱玲洗了头,换上新做的罩衫,别上发卡,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手里拿了一只竹提篮,里面装了一大碗绿豆面丸子。
她还带上了一岁的儿子林秋果。
“豆蔻,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你接着纺线,不准偷懒。”
林豆蔻早就料到她肯定会忍不住给娘家送去,淡淡的说,“行,我把这些棉花都纺完,让木香看着丽娜。”
刘爱玲满意的哼了一声,提上东西领着儿子走了,仍旧把大门从外面锁上了。
她前脚走,林豆蔻立马就扔了手里的棉花团,先去了一趟厨房,把剩下的面鱼,绿豆面丸子全都装到一个塑料盆里,然后爬上了梯子。
数学老师赵老师嫌弃她笨,但林豆蔻觉得,她的大哥,她的嫂子才是真的笨,以为只要锁了大门,她就出不去了吗?
镇子上大多数宅基地都是紧挨在一起的,尤其是镇子东头,住户越来越多,她大哥家隔壁住的是本家一个老奶奶,房子比大哥家盖得矮,两家的墙中间几乎没有空隙。
林豆蔻把布书包挂在脖子上,踩着梯子爬上屋顶,抱着盆子轻轻松松的迈过去了。
她又顺着老奶奶家的梯子进了人家的院子,老人家耳背,也没听到动静。
昨天她想了一晚上,只想到一个人有可能帮她说话。
那就是青山镇的校长林校长,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毕竟还是本家,按照辈分她应该叫林校长大爷爷,在学校她和大爷爷接触不多,但去年母亲去世后,林校长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勉励她不要受到任何影响,一定要继续认真学习。
她的成绩不是顶好的,但应该也算很好吧,也是很有希望考上县中的人选,属于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
林豆蔻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陌生的院子,林余白恰好在家,看到她来,有些意外,“豆蔻来了,你今天咋没上学?”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递过去手里的盆,“大奶奶,刚炸的面鱼和绿豆面丸子送你们尝尝。”
林校长的老伴林大奶奶接过去盆子,客气地把她领到屋里。
她昨晚流了半宿泪,眼睛现在还是肿的,林校长盯着她看了两眼,“出什么事儿了?”
林豆蔻一张嘴就忍不住又哭了,“大爷爷,我哥不让我上学了,他把我锁家里了,我是爬梯子跑出来的。”
她一边哭一边说,林余白眉头紧皱,虽说都姓林,但早就出了五服,他平时也并不爱多管闲事儿。
不过,学校若要因此失去一个好学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林校长递给她一块毛巾,“别哭了,擦擦你的泪,豆蔻,你也有十五六了吧,当年我十三岁就入伍了,急行军走一夜,脚上都磨出血了也没哭,后来参加野战,打起来没完没了,三天三夜没吃饭也熬过来了。”
“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林豆蔻哽咽着说,“我帮我哥家干了好多活儿,做饭,洗衣服,洗尿布,打扫卫生,几乎没闲着的时候,我嫂子还让我纺棉花,都纺到夜里十一点多,我........”
林大奶奶也是军人,原来是部队里的护士,后来专业到地方,在镇医院当护士,不过现在也退休了。
她看到豆蔻又红又肿的手,面有愠色,“这也太过分了,这么对待一个学生,比旧社会还狠,这样哪还有学习的时间?”
林校长也很生气,他本来还想着,先亲自去做一做林建设的工作,劝他继续供林豆蔻上学,但现在看来,这么做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初中的课程算不上很难,但他们学校的各方面设施和资源都比较差,学生想要考上县中,那非得下一番苦功不可。
林豆蔻回家就要干那么多活儿,不可能不影响学习。
想要彻底解决问题,那就得从根上解决。
林余白看了看眼前瘦弱的学生,问,“豆蔻,我记得,你家还有一个老房子是吧?”
林豆蔻点了点头,“对,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本来有四间北屋,去年地震塌了两间。”
林校长说,“还剩两间,能住人吗?”
她家共有两处房子,一处是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她和母亲妹妹之前都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另一处是父母婚后在镇东头盖的房子,给了大哥结婚,大哥前年嫌弃不好,重新翻盖成了现在的新房子。
母亲去世后,她和妹妹仍旧住在老房子里,但母亲是去年三月去世的,到了五月就遇上了地震,别人家的房子都没塌,就她家的两间堂屋塌了。
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堂屋的房梁被换掉了,前年大哥翻盖房子,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一根合适的房梁,不是太细就是太粗,要么就是木头不好,唯有老房子堂屋的梁木,是正经的红木硬木,这么多年一点儿虫蛀都没有,这样的梁木,现在都找不到了。
母亲不让大哥卸走,但大哥还是卸走了,换了一根细细的松木,屋脊太高,细木撑不住,所以地震的时候才塌了。
房子塌了之后,她让大哥修房子,大哥不同意,反倒是在自己院里盖了一间薄屋,让两个妹妹搬了过去。
林豆蔻点点头,“能住。”
林余白又问,“那你是希望你大哥继续供你上学呢,还是你和你大哥分家,你自己供你自己上学?”
林豆蔻昨晚想了一夜,想的是想找个有威信,能管住大哥的长辈,并且还能为她说话,说服大哥重新让她上学,或者以后不花大哥的钱,把母亲留下的金子和钱平分了,她分到的一份用来交学费。
但还没敢想到分家这一步。
现在想想,如果能分家,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和妹妹在嫂子手下讨生活,受气不说,被管制得实在太狠了,她这次成绩下降,就是因为刘爱玲让她干得活儿太多了,她都没时间学习了,每天学到半夜,白天也很受影响,有时候她早上起来,身子发沉,脑子也发晕,有次上学路上甚至差点摔倒在地上。
林豆蔻立马做了选择,“大爷爷,我想跟大哥分家。”
林校长并不意外,“分了家,什么都不能依靠你哥了,光有房子住不行,还得分给你几亩地,这些地都需要你自己种,自己收,你要上学,还要侍弄庄稼,可能会特别累。”
“大爷爷,我不怕累!”
林校长笑了笑,“行,我替你做主分家。”
解决了这件大事儿,林豆蔻立即想起来,今天还没去上学,她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迟到可太久了。
现在都开始上第四节课了!
林豆蔻拎着书包急匆匆的往外跑,“大爷爷大奶奶,我去上学了!”
林大奶奶忍不住笑了,“这孩子,还真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上学。”
林校长也笑了,“没错,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林余白是当兵出身,讲求实际,凡事注重结果,自从国家恢复高考之后,各地学校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都在抓升学率,他们青山镇中学也不甘落后,每个年级的考试成绩他都仔细看了的,林豆蔻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由此推断她就是一个学习的好苗子。
但很显然,初二二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赵振铎老师不是这么想的。
赵老师可不是一般人,他不是民办教师,也不是普通的中专学历的公立老师,他是大专学历,正经师专毕业的,还不是那种工农兵大学生,是有真材实料的,只是他运气不好,等他毕业之后,大运动开始了,到处都乱哄哄的,本来他分到了县里,被母亲哭着闹着以死相逼,只能回到了镇上。
赵老师虽然只是个初中老师,但不妨碍他有个远大的目标,他希望他教的学生不仅能考上县中,还能从县中考上大学,普通大学还满足不了他,最好是名牌大学。
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比较高的授课水平。
赵振铎投入光荣的教育事业,这些年教过无数个学生,其中也不乏十分聪明的,比如有个叫沈宏的学生,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还有个沈慧丽的学生,也是非常聪明,虽然逻辑思维赶不上沈宏,但记忆力非常好,几乎过目不忘。
可惜这两个学生也都没赶上好时机,倒是都上了县中,但沈宏成分高,高中毕业没有被推荐上大学,甚至连民办老师也当不上,至于沈慧丽,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隔了一年就嫁人了。
实在太可惜了。
好在最近几年,国家又恢复高考了,赵老师一双利眼把班上的学生看得透透的,他教初二四个班的数学,还兼任了二班的班主任,班上聪明的学生真还有两个,分别是第一名和第二名。
经常考第三名的林豆蔻成绩算是不错,但论聪明劲儿可就差远了,最近表现也不太好,上课总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这次考试果然退步了。
今天他本来精心准备了一堂课,有一个当堂提问的问题是专门准备给林豆蔻的,而且还准备课间把林豆蔻叫到办公室批评一番。
可惜这两个事儿都落空了。
赵振铎老师憋了一肚子火儿,都上完三节课了,想起来早上他妻子让他喂猪,他给忘了,正准备回家喂猪,看到林豆蔻跑着来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