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反贼在此恭候多时》一把野火

10、行刑

　　萧妧穿着单薄的亵衣，赤脚跪在雪地中，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冷，反而身体里很热，她就快解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火在燃烧，把半边天空都染红，这个雪夜意外的美丽。

　　萧妧唱起了歌，这是一首小调，词曰：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唱完后，萧妧睁大了眼，她在人群中寻找沈亘的身影，这个时候沈亘应该知道她就要死了吧。

　　萧妧看到了很多人，有菊花嫂，有腊梅，有桂花婶，还有伙房的那些伙夫，当然还有周若言，和元箴。元箴盘腿坐在雪地里擦剑，看样子是要用这把剑刺穿她的心脏。

　　周若言心中仍是气愤，抓起一把雪捏成团子，向萧妧掷去，便打在萧妧的胸口。

　　“大家掷她。”

　　瞬间，数以百计的雪团子向萧妧掷去，有打在她脸上，也有打在她肩上，更多地打到她的小腹。

　　“够了，别把她打死了，她要死在我剑下。”元箴冷冷地道。

　　周若言赶紧阻止众人，是的，萧妧死在元箴手上才算是报仇雪恨。

　　萧妧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还在寻找，寻找雪夜中的星星，可是许久她也没找到那两颗星星。萧妧又想，其实沈亘不来也好，他来了，元箴必会牵怒于他，说不定又会责罚他。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元箴提出让他娶自己，这让沈亘难堪，故而他不便来了。

　　“他曾经帮我，这就够了，我若再希望他出现，就是希望他惹祸上身了。”

　　萧妧放弃寻找沈亘的身影，反正都要死了，见不见也没什么了。

　　这时元箴起了身，号角再次吹响，想必是到了要杀她的时候。萧妧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容，要解脱了，真好啊！

　　身体里的热气也在抽丝剥茧地消失，她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杀了萧妧。”

　　“杀了萧妧。”

　　“杀了萧妧。”

　　雪夜中只剩下这一种声音，排山震海般在夜空中涌动，大家都在期待她死，便连她也在盼望。

　　只是稍稍有些遗憾，她没看到雪夜中的星星。

　　幸好她将玉佩给了沈亘，这样也算还了沈亘的恩情，沈亘将它卖了换钱，这笔钱可以用来娶一房妻子，然后就有了孩子。

　　元箴走到萧妧的面前，雪地中印着他深深的脚印，可见他的恨是有多深，仇是有多重。

　　湛卢剑划过了夜空，那道光如白雪一般，萧妧的眼睛被这光芒刺得睁不开。

　　“冤有头，债有主，萧妧，本帅杀你，你也不算死得冤。”

　　元箴举起剑，剑身反射出来的光落在萧妧的面上，她眨了眨眼，忽然她看到两颗明亮的星星，在雪夜中缓缓地向她走来。

　　是沈亘。

　　她千等万盼的人终于出现了。

　　“元帅，在杀华阳公主前，能否能让小人喂她吃馒头？”

　　元箴回过头，目光与沈亘的视线接触，沈亘的手上拿着一个馒头。

　　周若言见沈亘穿着粗劣的布衣，猜测是军中的低等军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帮着这个贱人。”

　　沈亘没有理睬周若言，继续道：“元帅，但凡犯人斩首前，也会准备一顿丰盛的食物让其美餐。你既要杀华阳公主，就让她在行刑前吃一个馒头吧？”

　　萧妧激动不已，她是何德何能，居然得到沈亘这般的关爱，她真的死而无憾了。

　　“沈大夫，你不必求元帅，我不饿。”

　　她两天没吃，早就不知饿，便连疼痛也察觉不出来。

　　元箴向萧妧看去，萧妧整张脸都是红的，眼里放出喜悦的光彩。“也好，让你做一个饱死鬼。”元箴向沈亘摆手，示意他去喂萧妧。

　　沈亘向元箴深鞠了一躬，走到萧妧面前，伸手拨开她面前的乱发，她的脸红通通的，遂低声道：“疼吗？”

　　“不疼。”这一刻萧妧仿佛获得了无穷的力气。

　　她的脚冻得又红又肿，沈亘心里叹息一声，他将馒头先放入怀中，脱掉脚上的鞋子，给萧妧穿上。正好鞋子大，萧妧的脚能放进去。

　　“你把鞋子给我穿，你不冷吗？”

　　“我是男人不怕冷，阿妧，我喂你吃馒头。”

　　沈亘又取出馒头，将馒头撕下一小块，递到萧妧的唇边，萧妧张开嘴，喉咙里疼得厉害，馒头咽下去就好像刀在喉咙里刮着。

　　“慢慢吃，别噎着了。”沈亘轻声嘱咐她。

　　萧妧眼中带笑，这不是死，这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馒头慢慢吃完了，沈亘又从怀中拿出水袋，喂她饮水，沈亘还是轻声嘱咐她饮慢一些，别噎着。

　　周若言气得牙痒痒，就要杀萧妧了，偏生跑出来这么一个人来，他偏生对萧妧那么好，敢当着元箴的面要求喂萧妧吃馒头。

　　所有人都在瞧沈亘喂萧妧吃馒头，这个平时一声不吭的小医官，看着没什么本事，可竟然敢给元帅的仇人喂馒头，他也一定是不要命了。

　　“表哥，萧妧是不是对这个男的有……”

　　周若言没说完就被元箴打断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俩不同寻常的关系。

　　那厢萧妧再也饮不下水，沈亘拧好水袋的盖子放回怀中，又掏出一条绢布擦拭萧妧的脸颊。“阿妧，你的脸脏了，我给你擦擦。”

　　“好。”萧妧答得很响亮，便连元箴都听到了。

　　元箴还听到了她声音里的开心，这让元箴怒火大炽。

　　沈亘轻轻擦着萧妧的脸，揉搓着那块眼圈周围的青色胎记，他没有太用力，似乎怕引起萧妧疼痛。“阿妧，以后不会再有男人伤害你了，他们只会欢喜你。”

　　绢布里有麝香的味道，非常好闻，萧妧望着沈亘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我？”

　　沈亘笑了，道：“我当然欢喜你了，像你这样好看的姑娘，男人都会欢喜你。”

　　萧妧咧开嘴笑，沈亘居然说她好看，这句话便连最疼爱她的父皇也没说过，第一个说她好看的男人是沈亘，而且她也恰好欢喜这个男人。

　　她很想说如果有来世，她要嫁给他，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不要说，这会让沈亘有负担。

　　来世的事来世说。

　　他们的声音很小，没有人听到，但许多人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元箴越来越怒，这简直是给了萧妧和沈亘谈情说爱的机会，哪里还是行刑给父母报仇，所有人都在冒雪看他俩亲亲我我了。

　　“你俩有完没完？”元箴暴吼。

　　沈亘凝视萧妧的面容，深深叹息一声，道：“阿妧，我要走了。”

　　“嗯，你走吧，我就不看你走了。”

　　沈亘起身离去，他没有回头，萧妧果然如她所说一样不看他离开，低垂头，如果看着沈亘离开，她就会有遗憾留下。

　　相逢恨晚。

　　她怎能想得到，要在元箴的军营中才能遇到沈亘。

　　这是老天在她临死前的几天送给她的礼物，也是最好的礼物，虽然只有四天，但也如同一生，如果她还在紫微城中，就永远地错过沈亘。

　　雪花飘落在身上，萧妧的脸上始终浮动着笑意，全天下都说元箴是女子们梦寐以求的佳婿，那她萧妧说不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是沈亘。

　　元箴再次走向萧妧，他终于要报仇雪恨了，杀了萧妧，那他的仇就报了一半，然后攻打东都，攻占紫微城，杀死萧玄策。

　　在萧妧的面前，元箴停住脚步，他大声道：“各位兄弟，今夜是本帅血刃仇人的时机，本帅杀了仇人后，诸位兄弟与本帅一起饮仇人血。”

　　元箴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杀萧妧，但萧妧骂他是老鼠，又与沈亘当众亲密，元箴认为只有杀了萧妧，才能洗刷她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

　　因为直到现在，萧玄策也没有宣布解除他与萧妧的婚约，他依旧是大夏朝的驸马。

　　号角吹响，火光映红了天际。

　　“萧妧，你受死吧！”

　　萧妧没有理元箴，她低着头，满脸的笑，她太开心了，因为沈亘说她是好看的姑娘，以至于开心得笑出声。

　　元箴在她面前，清楚听到她的笑声，这嘲讽的笑声让元箴如被当面抽了一记耳光，他恨不得也打萧妧一顿。元箴猛地捏住萧妧的下巴，霎时萧妧被迫地抬起脸，寒风吹散了她的发丝，整张脸在火光中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霎时元箴心口重重地一窒，他分明看到一张清丽绝尘的面容。

　　那张脸上没有胎记，虽然有巴掌的红印，但分毫没有影响她的容貌，那灿烂的容颜像是清晨的朝霞，像是含着露水盛放的莲花。

　　这是世间最美的女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