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杂记》连城雪

3、清明雨上

　　01
　　人间四月在诗人的笔下芳菲俱尽，而于凤凰清澈的沱江两岸，却是璀璨花树始盛开。
　　难得的假日，这本安宁的古城挤满了大都市来的游客，狭窄的石路竟忽然变得摩肩接踵了起来。
　　到处都是身着苗族服饰的小贩，摆弄着或真或假的银饰。
　　公司旅游团中的女同事们看到了，立即满脸兴奋，一拥而上的挑拣砍价。
　　而林嘉南作为领导却有些百无聊赖，靠在河边石栏上摆弄着打火机，无意发现白衬衫已被不知是细雨还是水雾的湿气弄得有些黯淡，便皱眉道：“我去咖啡店坐会儿，你们玩够了再回来找我。”
　　女孩子们半点不留恋，头也不回的纷纷朝他摆手：“林大人再见！”
　　又是这调侃的称呼，林嘉南无奈叹息，转身走开。
　　作为国际化妆品公司最精英的宣传总监，平日在办公室对着这些丫头们严肃办公还好，这次清明假期禁不住她们闹腾，飞过大半个中国，到了这小资杂志里时常提起的世外桃源，才觉得一群女人比一群孩子都要难管。
　　他本也喜欢旅行，但和数不清的人流拥在一起，却只是痛苦不堪。

　　绕开游客繁多的主路，林嘉南终于深喘出口气。
　　他非常悠闲的走了几步，考虑着到底去哪家小店休息下才好。
　　或许是为了迎合年轻游客的心理，这么偏僻的地方，许多门面竟也装修的很时尚，只可惜入不得林嘉南那双对于美的标准异常苛刻的法眼。
　　徘徊片刻之后，他竟然推开了最朴素的一扇门，朴素到连招牌都没有，唯用黑板简单的写着“手磨咖啡”，字迹倒是清秀。
　　意外温柔的声音：“您好。”
　　林嘉南抬眸，瞬间便入眼了位眉目如画的少年。
　　似是这小店里只有他一人，冷冷清清。
　　少年非常殷勤的从吧台走出来，伸手招待：“请坐。”
　　可林嘉南没有选择靠着窗外荡漾水波的沙发，却坐在了小小的吧台椅上，简洁的说：“拿铁。”
　　“啊，好。”少年愣了下，赶快又跑回来煮咖啡，看样子并不熟练似的，动作很笨拙，但卷起的衬衫袖口外，那纤细的手腕倒是赏心悦目。
　　林嘉南性格安静冷漠，始终没再讲话。
　　待到少年终于弄好，立刻将杯子端到他面前：“请、请用。”
　　只是浅尝，酸涩便让林嘉南不禁皱眉。
　　看到这表情少年郁闷的满脸通红：“对不起，我......还不太会做。”
　　林嘉南很绅士的笑了刹那，问他道：“不会为什么还要卖呢？”
　　少年摸摸短发，叹息：“哎，他们说城里来的游客喜欢这些，不然没有客人的。”
　　“那现在有客人了吗？”林嘉南问。
　　少年遗憾摇头。
　　他一看便是纯粹简单的人，墨黑的水眸中，情绪干净的见底。
　　甚少闲聊的林嘉南忽然来了兴致，逗他道：“去过真正的咖啡厅吗？”
　　少年摇头。
　　林嘉南指指胸前：“至少咖啡厅的服务生会把自己的名牌别在这里，方便与客人沟通。”
　　“我叫温雅。”少年赶紧说。
　　真是衬他的两个字。
　　大约尝过自己的咖啡，温雅手里忙了片刻又端上个小瓷杯道：“你还是喝这个吧。”
　　杯中之茶清香四溢，入口极润。
　　林嘉南舒眉问：“这是什么？”
　　“荷叶和花瓣煮的，我外婆的秘方。”温雅浅笑。
　　林嘉南刚要再和他说些什么，小店的门忽被个姑娘鲁莽的推开，是他的助理：“林大人，Lilian刚才摔倒，脚腕扭到了，怎么办，这里有医院吗？”
　　“啊，严重吗？我带你们去。”温雅比谁都着急，赶快应声道。

　　多亏这位一直在凤凰生活的少年，受伤的北京导游很快就得到了救治。
　　林嘉南惯于处理麻烦，来来去去的在医院把一切办妥，速度快的就连温雅都帮不上忙，却又在领了药之后淡声说：“谢谢你。”
　　温雅赶快摆摆手：“没事、没事。”
　　林嘉南挑了下英气的眉，转身便进到病房说：“你这两天好好休息吧。”
　　“真对不起，没想到发生这种情况。”Lilian坐在病床上绑着脚，苦笑：“已经在给大家联系地陪导游，清明节人手紧张，行程还是没变化的。”
　　林嘉南只是陪陪工作辛苦的员工，不经意的点头。
　　没想到温雅却在后面问：“你们要去哪里玩，我可以带路。”
　　林嘉南回首：“你？”
　　温雅眨了眨大眼睛：“我在这里长大的啊。”
　　“好啊。”林嘉南忽然变了脸色，笑着答应。
　　温雅脸红：“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张考究的名片很快便递到他的手中。
　　名片上的三个字、字如其人。
　　朴实的温雅不知道那化妆品牌子是多有名，也不晓得总监算是什么工作，他脑海中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林嘉南英俊高大的外表，和面对他窘迫时那丝宽容的温柔。
　　距离总算美的，有距离才有幻想。
　　而有幻想，才滋养的起因纯粹而奢侈的感情。

　　02
　　旅游手册上虽写的声情并茂，可这熟悉的山水之于温雅却已失去了神秘。
　　次日他如约而至，还给大家安排了当地的早餐，虽然话语不多，却还是赢得了这些白领姑娘的好感。
　　在去往景区的长途车上，大家都纷纷逗他：“温导游，给我们唱个歌吧。”
　　动不动有些腼腆的温雅竟然答应的痛快，拿起话筒便朗声哼起古朴的调子：“唱得好来唱得乖，唱的桃花朵朵开，桃花十朵开九朵，还有一朵等你来......”
　　没有经过俗世渲染的山歌，似乎也没有经历过时光的跌宕。
　　车窗外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灿如暖阳，仿佛将他的声音也染上了温暖与美好。
　　“真好听，你们这儿的人怎么都这么会唱歌啊？”助理姑娘笑着称赞。
　　温雅修长的手指在话筒上交叠了下，讪笑：“在凤凰，唱不好歌的男人是娶不到老婆的。”
　　听到这话大家轰然大笑。
　　助理乐不可支：“哎呦喂，你年纪不大就惦记老婆，看我们这有这么多美女，瞅上哪个了姐姐给你介绍。”
　　温雅脸都憋红了，局促的瞅了眼坐在前排的林嘉南。
　　收到求救的林嘉南轻咳了声：“别逗人家了，就你爱贫。”
　　趁着大家叽叽喳喳之时，温雅赶快坐回他身边道歉：“对不起，其实我没当过导游。”
　　“开心就好。”林嘉南扶着微弯的嘴角，平静回答。

　　四月正是湖南山花烂漫的季节。
　　虽然天气因着雨云弥散而并不晴朗，风景区的如诗如画仍旧秀丽的醉人。
　　到达奇峰山下，温雅先拿着扩音器介绍了下这里的典故传说，而后便认真嘱咐道：“山很陡，虽然有防护栏，但大家还是要注意安全，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在这里集合，如果不喜欢爬山，还可以往南边走，那儿有休闲的茶馆。”
　　大好假期不在北京待着的姑娘们都属于好动人士，听过之后便三两个一伙，边聊着八卦边顺着石路往山上去了。
　　温雅主动请缨却又把自己紧张个半死，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扭头小声问：“你要去山上玩吗，有泉水，还有桃花也开了。”
　　自出门便只是习惯等待发呆的林嘉南破天荒点头：“好，走。”
　　温雅小跑着把扩音器放回车上，又背了自己买的水果下来，笑嘻嘻的给他在前面带路。

　　漫步至半山腰，林嘉南才知他所言非虚。
　　过了那些平缓宽阔的石阶，路一下子就难走了起来，甚至最后只剩在峭壁边搭建的天梯。
　　瞅着脚下木板缝隙所露出的瀑布悬崖，林嘉南原本淡定的脸渐渐僵住。
　　“您快点走行不行啊？”后面的旅客忍不住抱怨。
　　因为工程困难，这上山的天梯只容一人通过。
　　他犹犹豫豫的不动，自然挡了道。
　　闻言温雅回头，退回来小声问：“你害怕啊？”
　　“......有点恐高。”林嘉南脸色果真发白。
　　温雅拉住他的手说：“那你别看路，看着我，很快就到了。”
　　说完就拽着他踩着木梯往上蹦跳。
　　林嘉南被他活泼的动作吓得满头冷汗，只能硬着头皮沉默，瞅着少年头顶那小小的旋儿，和几缕俏皮飞起的短发。

　　“终于到了！”
　　步行至山顶的温雅兴奋的说了句，转而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大手，赶忙不好意思的收回胳膊：“你先在那个石凳上歇会儿，我给你打泉水。”
　　说完便匆匆跑掉。
　　生平第一次爬山的林嘉南被心理折磨的疲惫过度，毫不客气的便倚在石凳旁边等待。
　　天色虽阴暗，他白皙的皮肤却显得清润发亮。
　　抱着水瓶回来的温雅满眼歉意：“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高的，早知道不叫你来了。”
　　“没关系。”林嘉南转念收起手中的烟。
　　“你尝尝这个，很甜的。”温雅把赶紧的水瓶送到他眼前。
　　林嘉南接过淡抿一口，果然甘美，于是又仰头多喝了些。
　　本来也累到的温雅却想不起自己也会渴，只在一旁不自知的微笑。
　　林嘉南把自己喝过的瓶子给他晃了晃，示意询问。
　　温雅回神摇头：“我不要，你慢慢喝，我带你去看桃花吧，有个地方人很少......但是又得走一小段那种路。”
　　林嘉南并没有拒绝，只是像刚才那般拉住了他的手。
　　暖暖的感觉让温雅的心腾的猛跳起来，赶快迈步朝前走去。

　　每个孩子都会学背：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可那美景唯有到了眼前，才会让人真实的感受到自然的精致。
　　林嘉南恍然看到那如粉色云朵般聚集的盛景，不由自主的拿起了单反拍了几张。
　　温雅在旁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林嘉南没有回答，忽用镜头对准了他，闪光灯骤然亮起。
　　再想阻挡已经来不及了，温雅愣愣的微抬胳膊，又缓慢放回，朝他露出善意的神情。
　　林嘉南很突兀的说：“明天我们去张家界了。”
　　“......那你还来凤凰吗？”温雅忍不住问。
　　林嘉南回答：“也许吧。”
　　温雅追问：“那、那什么时候还会来？”
　　林嘉南只是道：“有假期的时候，我工作很忙。”
　　“你要是来了，要去找我喝咖啡啊，我很快就能学会煮咖啡的。”温雅着急的说。
　　林嘉南淡笑这答应：“好。”
　　温雅这才渐渐抹去眼里的焦虑，干净的眸子又重新映出了桃花夭夭。
　　或许是故意留情，或许是鬼使神差，林嘉南忽然垂首吻过他柔软的嘴唇。
　　似是短的只有一瞬，似是又漫长至洪荒。
　　温雅双目中的桃花色渐渐氤氲到脸上，双手依然紧紧的抱着那半瓶水，连呼吸都不敢再有。

　　凤凰古城的夜色比白日要妖娆很多，斑斓的灯火映在沱江水之上飘飘荡荡，像是梦境般令人晕眩。
　　从景区回来的温雅和林嘉南部门的员工一起聚餐，看着她们大声笑，举杯喝酒，听着她们谈论自己听不懂的事情，却也并不寂寞，或许只因为身边这个始终安宁的如若江水的男人。
　　“小雅，你要的纸灯。”熟识的老板娘拿着个袋子走过来说。
　　“谢谢您。”温雅赶快起身接过，侧首对大家微笑：“你们不是想要放水灯吗？”
　　酒足饭饱的众人都纷纷迎合，领了莲花灯和蜡烛，走至江边的石阶下，互相借火许愿。
　　温雅把最后一盏递给林嘉南：“你的。”
　　此时天空中已飘起了蒙蒙的细雨。
　　林嘉南还是接受，拿出Zippo把蜡烛点燃。
　　“要许愿的，不然白放了啊。”温雅拦住他要放灯的胳膊。
　　林嘉南浅笑：“我没什么愿望，你许吧。”
　　“我希望你还到这里来玩......”温雅小声的说道。
　　林嘉南沉默，俯身便轻轻把水灯放到江面上，被映的明亮的纸莲花很快就顺着江水缓缓远去了，因为不知会何时会被雨浇熄，所以美丽更显脆弱。
　　温雅不易察觉的瞅向身边人的侧脸，无助的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03
　　大城市生活是局外人难以想象的匆忙而焦虑。
　　原本清明留在林嘉南心底那点旖旎的美景，很快就被无止无休的工作压力冲淡了。
　　他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考虑要怎么穿出最得体的着装，要怎么满足产品的宣传需求，要怎么和各个合作者处理关系，要怎么去把自己本就不错的生活经营的更好。
　　虽然偶尔也回想到桃花盈盈的凤凰，想到笑容明亮的温雅，可是阴差阳错，过了将近一年也没再回去。
　　时间更久，似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如果没有那个少年的勇气，他们的开始可能就是结局。
　　无非擦肩而过，两相忘怀。

　　“总监，这是广告设计案，他们公司马上就要来人了，您先过目。”称职的助理穿回西服，变得聪明而干练，进门便将一叠文件交给他。
　　林嘉南把手里的邮件发出，随口答应：“知道了，别的事就不要再打扰我，我得准备开会。”
　　“是。”助理点头，款款离开。
　　谁知道林嘉南刚喝了点儿咖啡的功夫，助理又表情奇怪的进来：“总监，有人要见你。”
　　林嘉南看着广告设计头都不抬：“排好预约，以后再来。”
　　“可是......”助理犹豫，终于还是说：“是去年我们旅游时，带我们爬山那小男生。”
　　听到这话林嘉南微怔了片刻，一时间百感交集，却还是摆摆手道：“没什么急事的话，就等到我们把会开完。”
　　助理点点头，小心关门离开。

　　好空旷的房间。
　　头一次来北京的温雅呆呆的坐在大到离谱的会议室，选的是最里面的位置，忐忑不安到一直揪着帆布包的带子。
　　他已经坐了五个多小时，落地窗外早就华灯初上，仍旧没人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忽然闯来，是不是太唐突了？
　　这个就连地板都明可鉴人的大楼才是他的世界吗？
　　好像大家都很忙，脸上也没了当初那亲切的笑。
　　温雅无聊的用纤长的手指按着光滑的桌面，按出一个又一个印痕，又等它们一个又一个消失。
　　“你怎么在这里？”
　　猛然响起的磁性声音打碎了凝固的空气。
　　温雅慌张抬头，在看到林嘉南的刹那便立即遗忘了坐了漫长火车的疲惫，和自己心中此起彼伏的忐忑，高兴的说：“我来看你。”
　　他好像不了解这个世界，不懂在北京这个城市麻烦到别人是有多不应该。
　　林嘉南怔过片刻，只是淡声道：“怎么来的？”
　　温雅跑过会议室站到他面前，笑嘻嘻的拿出牛仔裤兜里的硬座票。
　　“......吃饭了吗？”林嘉南无奈的问。
　　温雅摇头，模样乖的可以。
　　林嘉南摸了摸他的头：“先吃晚餐去吧，我也饿了。”

　　环境清幽的西餐厅，昂贵的价格致使并无多少客人造访。
　　随口点了些南方的招牌菜，而后林嘉南才支着下巴类似叹息：“为什么跑来北京？找工作？”
　　“你......你说会再去，可是都没去过，我觉得是你工作很忙，所以我来看你。”温雅仍旧抱着他的书包，飞快的回答道。
　　又不是铁石心肠，看到他眼睛中的真诚和激动，林嘉南瞬时缓和了表情：“傻瓜。”
　　温雅也不知该聊些什么，只是笑。
　　反正他能再看到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服务生很快端来菜品。
　　一盘又一盘精致的美食让人不忍动筷，温雅还在愣愣的看着时，面前便推至了冒着热气的拿铁。
　　林嘉南说：“尝尝。”
　　醇厚华美，自然出自专业之手。
　　温雅捧着小心翼翼的喝着，忽然说：“我现在也会煮啦。”
　　林嘉南浅笑，优雅的拿起刀叉。
　　看来温雅根本就不会懂，这一杯咖啡和他那一杯咖啡，究竟差了几千几万里。

　　身上好像没多少钱，也不认识别的北京人，虽然林嘉南自来都是个很会与人划清距离的人，却也还是没办法把这孩子扔到街边不管，最后无奈，只得带回自己从不许旁人入门的家。
　　温雅很好奇的瞅了瞅那些低调而舒适的欧式家具，站在门口叹道：“真漂亮。”
　　林嘉南从屋里绕过一圈，拿来新睡衣和拖鞋，故意保持距离的安排：“时间不早了，你先洗澡休息吧，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温雅乖乖点头。
　　林嘉南眼神复杂的看了看他纯洁的脸，转身就进了书房。

　　待到忙完所有事情，时针已经指过深夜。
　　林嘉南走出来，瞅了眼窝在沙发上睡着的温雅，轻步进了浴室。
　　可是片刻之后又疑惑的回道客厅：热水器根本没被打开，可是地板还湿漉漉的，只有香皂被动过的痕迹，他不会洗的凉水澡吧？
　　伸手摸了下，温雅的果然胳膊冰冰冷冷的，过大的睡衣显得一点都不舒服，在这微寒的三月，显得特别难受。
　　林嘉南从前就看得出他不是个胆子大的人，现在就连多问几句的事都不敢，却又为什么能独自不远万里的跑到北京来？
　　长长的睫毛在温雅疲惫的脸上落下阴影，他显然累坏了，沉睡的很熟。
　　林嘉南找出蚕丝被盖给他盖好，俯身落下轻吻。
　　——虽不只有过一段感情，可从来都与对方界限清楚，对于什么都不懂又冒冒失失跑来的温雅，竟然忽的不知该怎么办才是对的。

　　04
　　咖啡香盈溢满室。
　　清晨恍然醒来的林嘉南隐约嗅到，迟疑的从卧室现身。
　　温雅竟然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做早餐，一边读着说明书一边烤面包，表情非常认真。
　　“起这么早啊......”林嘉南诡异的没话找话。
　　温雅抬眸，转瞬笑道：“恩，你先洗漱，吃的马上就弄好了。”
　　林嘉进到浴室，看到玻璃台边接好水挤好牙膏的准备，心情更是诡异，思绪起伏的打开了笼头，任水倾泻而出。

　　一年的时间，的确会发生些改变。
　　至少温雅弄出的咖啡终于对了味道。
　　他见林嘉南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光，显得特别高兴，自己反而顾不得吃东西。
　　“我得去上班了，你出去逛逛，买点想要的东西。”林嘉南边套好衬衫，边把一张没有密码的信用卡放在桌子上。
　　温雅咬着面包收拾桌子，含糊不清的说：“你忙你的，不要管我。”
　　林嘉南本也不是喜爱负这种责任的性格，听到回答立刻便回屋套西服，拿着车钥匙礼貌而客气的离开了。
　　关门的刹那温雅立即郁闷，瞅着盘子里因为煎得过熟而没被理睬的鸡蛋叹了口气。

　　下班之后，林嘉南故意和同事玩到很晚才回来。
　　不料温雅还没睡，抱着膝盖看电视，见到他就高兴的跑到旁边追问：“你吃饭了吗？”
　　林嘉南说：“吃了。”
　　“啊，我还煮了鸡汤。”温雅遗憾的说，又劝道：“还是喝一碗吧。”
　　或许是因为平时的人际关系太冷漠了，林嘉南不太适应这份热情，竟然立刻回答：“我说了我吃过了。”
　　温雅表情黯淡片刻，接着又笑：“洗澡水我也放好了。”
　　林嘉南解下领带，答应了声便拖鞋进屋。
　　路过厨房时，忍不住打开向来空荡的冰箱瞅了瞅：里面果然被温雅堆满了食物。

　　自那日之后，温雅就在林嘉南的房子里住下，每天给他煮咖啡，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勤劳的像个高薪聘请的钟点工。
　　早就习惯朝五晚九、食不定时的林嘉南还真的被这待遇弄得举手无措，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谁不喜欢？特别是他上班就要忙上整天，回到家后好吃好喝送上来，怎么也不会去打笑脸人。
　　所以温雅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给你，昨天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这晚温雅把码的整整齐齐的果盘送到他面前，没像之前那般，苹果之类的东西一洗一大盆。
　　林嘉南正靠在沙发边走神，支着下巴眼神恍惚。
　　温雅放下水果，小声问：“你怎么啦？”
　　自从晚饭时自己说打算去买个烤箱，他就这幅奇怪的模样。
　　“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林嘉南忽然问。
　　温雅结巴：“我......”
　　林嘉南看向他的眼睛：“没有这样打扰人的，就算是看亲戚也看够了吧？”
　　“对、对不起。”温雅赶紧道歉，低下漂亮的脸蹙起了眉头。
　　瞅见他这幅样子林嘉南心里跑出股说不出的急闷，竟然开始口不择言：“难道你没有感觉你打扰我的生活了吗？当初就算你帮过我，有过一面之缘，也该够了吧？还想往我家搬东西，鸠占鹊巢？”
　　“你不是说买的面包不好吃，我可以学着做啊......”温雅缩着脖子快哭出来似的，眼睛都红了。
　　林嘉南忽然掀开那个刺眼的果盘：“我想吃我可以自己请厨师！你适可而止吧！”
　　“我不只因为帮过你什么的才来的，我是因为......因为喜欢你！”温雅忽然大哭，朝他喊道：“为什么变成一面之缘了，你这么想的，那时候为什么要亲我？”
　　他原本充满阳光的眸子里积满泪水，瞬时流了一脸。
　　林嘉南想都没想就揽过他的脖子重重的吻了上去，霸道甚至蛮横的占有着他的呼吸，直到唇齿间溢满血腥味，才茫然松手。
　　温雅满脸通红，还哭得一抽一抽。
　　林嘉南心里面很乱，残忍的扔下了句：“亲你怎么了，这能说明什么，这什么都不是，想在这个城市待就要靠自己，不是你跑到这里做几顿饭就混的下去的！”
　　话毕，用力摔门躲进卧室。
　　温雅没意识的让眼泪不停滴落，忽然好想好想简单的凤凰，简单的家。

　　毕竟已经是个三十而立的成年人了。
　　林嘉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明白自己发飙是因为温雅说买烤箱的时候，脸上那种想要永远这样下去的理所当然。
　　在这样功利而冷漠的时代中，有什么是能一生一世的
　　就算领了结婚证都可以转眼翻脸不认人，更何况两个男的。
　　可是......温雅他懂吗？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事。
　　辗转反侧之后，林嘉南又猛的起身，决定出去哄一哄这孩子。
　　谁知道，客厅安安静静，已然人去楼空。
　　他渐渐皱眉，因着优厚条件而被惯出来的骄傲，非常自信的相信温雅很快便会因为闹得没趣而再度出现。

　　05
　　事情完全脱离了控制。
　　三天后，积攒的剩饭剩菜全吃完了，温雅没有回家。
　　五天后，储存的蔬菜瓜果都坏掉了，温雅还是没回家。
　　七天后，林嘉南终于忍不住跑到商场把烤箱买回来，温雅仍然杳无音讯。
　　那原本就少的可怜的行李，半点都没有留下。
　　唯独能证明温雅来过的，就只有他走时扔在桌子上被拿绒布袋子小心套好的信用卡。
　　这卡只要消费林嘉南就会收到短信，他从未收到，说明温雅分文未动。
　　抛弃心里纷纷扰扰的感情不讲，温雅根本就是从湖南跑到北京，养了自己半个月，然后又被自己狠心赶走。
　　这到底算什么？

　　清晨林嘉南被自己的噩梦惊醒，难得揉着乱乱的短发亲手弄起了咖啡。
　　在梦里，他一直在追沱江中的荷花灯，却怎么也追不上，累到连呼吸都几乎上不来。
　　猛的睁开眼，又被被折磨了几天开始闹脾气的胃弄得冷汗直出。
　　咖啡在恍惚中煮好，林嘉南低头喝了口，然后噗的一下子喷的到处都是。
　　这可怕的味道......和温雅当年的手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颓然扔下被子，拿起手机拨给助理。
　　正在吃早饭的助理语气愉悦：“林大人，怎么啦？”
　　“我有事，这几天不去公司了。”林嘉南简单的说。
　　助理疑惑：“啊？离清明节的假还有一个礼拜呢。”
　　林嘉南皱眉：“有问题你先应付一下，帮我订一张今天去湖南吉首的机票。”
　　“额，你要去凤凰啊......”助理说，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飞快的答应：“好的，一会儿航班号短信来。”
　　林嘉南扔下手机，利落的到卧室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转身就离开家去了机场。
　　他这辈子做什么都有条有理，却终于也慌不择道了一回。

　　遗憾的是，风尘仆仆跑到湖南的林嘉南并没有找到温雅。
　　在古城里挨家挨户的四处问，得到的答案除了让他心里更难受，根本半点用都没有。

　　“小雅？不是去北京了吗？他说不回来了。”
　　“好久没见了，这孩子以前就糊里糊涂的，和他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以后，正巧高中毕业，开了个赔钱的咖啡店，要不是导游们帮他带生意真不知道怎么办。”
　　“好像听说是去北京了，他把店和房子都卖了啊，应该是找新地方去了，年轻人嘛。”
　　“小雅是个好孩子，他不在了还真有点想他。”
　　......

　　客栈和饭店的老板们就只是这般闲聊和抱怨。
　　林嘉南不知是不是累的，整个人都有点失魂落魄，吃饭没胃口，睡觉也不熟。
　　原本美丽的凤凰在他眼里看起来完全成了无力的灰色。
　　夜幕又一次降临，好像清明节又到了，客栈窗下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林嘉南喝着啤酒，百无聊赖的看着沱江的游船来来去去。
　　忽而几声带着乡音的吆喝打断了他的沉思。
　　林嘉南发现是位背着竹筐买水灯和花环的老婆婆，忙叫住她道：“等下，我要买东西。”

　　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荷花灯。
　　林嘉南坐在石阶上，点燃手里这盏，放下去，又拿起了新的。
　　他把那筐纸灯全都买了下来，飘得水面上四处都是，荧荧烁烁的在黑夜中格外夺目，引得路人指指点点。
　　每放下去一盏，林嘉南便许一个愿望：小雅，回来吧。
　　小雅，回来吧。
　　小雅，回来吧......
　　可这许愿大概是不会应验的，从前温雅的愿望没实现，自己这般狼心狗肺，又怎么会心事成真？
　　林嘉南知道，人这一生能遇见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那都是奇迹。
　　可悲的是自己遇见了，却又把他赶走了。
　　温雅扔下家乡的所有去北京找自己，他得到的是什么呢？
　　恶声恶语，怀疑猜忌，颐指气使。
　　还有关于纯洁爱情的破灭。

　　06
　　去凤凰时风风火火，回帝都时垂头丧气。
　　林嘉南黑着眼圈开车从机场出来，一路压抑到胃痛。
　　偶从后视镜看一眼，便看到那个胡子拉喳的颓废男人，再没有了职场上的社交圈上的风光模样。
　　或许他本来就如此糟糕，只是毫不自知。
　　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卑鄙，然后就把所有人都想成和自己一样。
　　其实温雅干净的就像当时那瓶山泉，没经过浸染，没有半丝杂质，结果却被自己想丢垃圾一样丢掉了。
　　正纠结时，手机微信忽然响起来，助理不知第几次说道：“林大人，清明节过完你可得上班啊，新产品马上就要宣传，事儿都没谱呢，老总都快气死了。”
　　“让他有辄想去，我不干了，我要辞职。”林嘉南拿起手机说道。
　　说完，心中的压抑忽然减轻许多。
　　就在刚刚的那个刹那，他忽然下定了个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温雅，凤凰找不到就在北京找，北京找不到就去全国找，悬赏、登广告、请侦探，总能有一个办法寻到他的踪影。
　　林嘉南刻苦的留学、刻苦的工作，每步都精打细算，在这样的年纪就拥有了大家想要的一切。
　　他以为他是完美的。
　　但遇见温雅，林嘉南才发觉自己并不幸福。
　　所以才害怕他的纯粹，害怕他的感情。
　　可怕有什么用呢？世界上最愚蠢的不是自欺欺人，而是明知自欺，却还不敢掀开伤疤揭露真是。
　　如今，林嘉南便想看看自己的真实到底是什么。
　　淋漓的春雨湿了北京，打在车窗上聚成了一道道水痕。
　　这般阴沉的天气，这般平静的心情。

　　轿车熟门熟路的开到小区附近时，林嘉南在瞬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
　　他皱皱眉，又把飞驰的车倒了回来：街边原本都是小资情调的餐厅之间，突兀的出现了个小小的茶铺，颜色新鲜的招牌也是格外显眼，四个漂亮的大字，清明雨上。
　　心中意识到了什么，林嘉南踩下刹车，冒雨匆匆直去。
　　小茶铺还没开张，椅子东倒西歪，四处都是新装修的痕迹。
　　可老板却很热情的抬头：“想喝什么吗，现在可以打五折......”
　　最后一个字忽然讲不出来，就被哽在喉口。
　　全身都被雨打湿的林嘉南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小雅？”
　　温雅怯怯的笑了下，低头整理瓶瓶罐罐，手却紧张的微弱发抖。
　　林嘉南毫不见外的走进吧台里面，拉住他的胳膊问：“你去哪儿了？！”
　　温雅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不赖在你家了，我靠我自己生活，你别讨厌我好吗，我不是故意......呜......”
　　他迎上热情的吻，有些无措的张大眼睛。
　　林嘉南转而拥抱住温雅，轻声说：“不行，你最好赖着我，这辈子都在我家不离开。”
　　温雅在吃惊中渐渐明白他的意思，眼泪似要倏忽落下，赶忙把脸藏在他的肩头。
　　茶铺的玻璃窗外仍然清明时节雨纷纷，而这窗内，却只剩下初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