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沙如仙

1、序章

　　1974年，西山老村。
　　夜已经深了，一排排石瓦房静谧地坐落在僻壤的山坳坳里，月青涩地躲到几片残留的乌云后头，便给四周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黑暗。微凉的熏风吹过，朦胧中空气里好像带上了一些不寻常的陌生气味，让往日里的犬吠都跟着消去了，再不敢作声，于是整个村子都没了什么生气。沿着入村唯一的通路往外瞅去，有一处负责周围治安的派出所，能依稀看到有几盏煤油灯在破陋的窗口里闪烁着零星的灯火，夜值的警察在忙碌地审问着什么。
　　一间低矮到抬头就能碰到顶的小屋里，只有一张酱紫色的桌子，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坐在一头，另一头是两个穿着看不出模样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人长着张国字脸，正值中年的他仿若饱经沧桑，眉目间都流露着肃杀之气，作为主审在死死盯看着对面老头那空洞的眼神，想要找出什么破绽，而另外一个则显得细胳膊细腿，摆明了文弱书生的样貌，与世无争，只默默记录着询问笔录。
　　问题已经问的差不多了，但老头所有的回答都对昨晚的“那件事”毫无帮助，甚至让他们两个都有些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老头的回答和神态，都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昨晚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梦——就他们的认知而言。但是，经验丰富的人一眼便能觉察出来不对劲的地方，这个老头太平静了。
　　国字脸的中年人反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作为一名具有着丰富经验的干警，他第一次听说了昨晚“那件事”的时候，饶是他经历丰富，心情都激动起伏了一整天，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而面前这个老头作为当时唯一在附近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目击者，却如此的淡定，甚至能够一丝不漏的补全所有的细节，如果说其中没有鬼，鬼才会信。
　　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十遍，反复问总会发现些前后不对应的地方，那便是突破口。思考了许久，他还是开口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老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道：“警倌，俺说了撒，俺真嘞只是出来撒泡尿，谁晓得俺就看见一颗啥子东西飞了过去，再接着俺就啥子都不晓得了嘛。”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你再描述一遍。”国字脸锲而不舍。
　　“俺睡恁么深，恁鬼东西又飞恁快，谁知道它到底是个啥子东西嘛。俺就看见它贼儿哩亮，亮哩好像跟白昼哩一样，一忽闪就没影儿咯。”老头着急的很，今天晚上已经问了七八遍这个问题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两个警察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他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你出来之前呢？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或者声音？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国字脸又换了个角度，想问出点什么。
　　老头顿了一下，挠了挠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唔……恁个倒是着实有点怪哩地方。俺昨个晚上老觉着热哩狠，而且出奇哩静。平常哩时候都有狗叫唤，但是昨个就啥声音都没嘞，还有就是热哩怪，俺就是被热醒嘞，才想着出去上个茅子。跟着刚出咯门，俺就瞅见有一颗流星落了下来，直直嘞就冲着东边去了。大嘞狠……”
　　“等等！你刚才说，流星？还有，特别热特别安静？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吗？而且村子里其他人都说昨晚阴天特别凉，狗也叫的特别凶，为什么只有你说很热很静？”国字脸突然抓住了什么，连忙打断了他，逼问道。
　　老头一听这个，好像魔怔了一样，红了眼急道：“真嘞就是好子热嘛！你去俺家哩看看，昨个晚上俺换下来哩内衫都还没来嘞及洗，上边儿全是俺嘞汗嘛！恁们见过哩！哪个晓得村子里嘞人为撒都说昨个冷，分明热哩狠嘛！警倌，你要信俺撒！还有，俺着实没听见狗叫嘛！还有恁个东西，恁亮恁快，还在天上飞，可不就是流星嘛！电视里头演嘞都是恁个样子嘛！”
　　国字脸看老头急了，赶忙安慰道：“老爷子你别着急，我们就是实事求是，想问清楚看看到底问题在哪，我们要是不信你也就不会在这里问你一晚上了对不对。这样，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去，等回头我们通知你你再来。今天就先到这吧。”
　　老头一听能回去了，赶忙道：“行嘞行嘞，俺也知道恁们是为咯俺们村哩人哩安全着想，俺理解恁们，可是俺说哩着实是实话，俺绝对没有骗恁们。路不远，俺自个回去就成咯，恁们忙撒。”
　　说着，老头匆忙起身，还不忘嘟囔着“累死俺咯”、“恁个忙真长时间”、“还送俺，这晚上哩路俺认嘞比恁们这群屁大点娃子白天还门清，回头别是恁们路上摔了”之类的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抱怨什么似的。
　　两人也跟着起身，送老头出了派出所院子，看着他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要不要派个人去监视着点？看看他这段时间都去哪，跟什么人接触。”国字脸看向那个“文弱书生”样貌的同事，接着又想到了什么，“飞鸟，你觉得他的话能信多少？那个东西绝对不是流星，我怀疑他看到那个东西之后，绝对出去寻找那个东西的落点了，肯定不是半夜出来上厕所恰好看到这么简单。而且他住的地方相对偏僻，在西边山里只有他那一户，他说那个东西往东落了，但是村子东边是城区，村子跟城里的人昨晚都没有见天上有东西飞过去。我觉得那个东西应该是落在了西边山里。还有他跟村里人最大的分歧在于他说昨晚很热很静，所以，我更认为那个东西就是落在了西边，而且离他不远，所以才只有他觉得昨晚的环境奇怪，而村里人则和往常一样。除此之外，整个过程中，我感觉他太平静了，而他的那些激动、失态更像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他绝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飞鸟，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国字脸说了一大堆，想到什么“外星人降临地球，地外文明和人类文明正式接触”这样的大新闻，就觉得自己分析的井井有条，越来越接近事情真相了，想要得到同事的肯定，可身边这个同事却一声不吭，只顾自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国字脸拍了拍他。
　　“嗯？”那个“文弱书生”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回道，“你都觉得他有事情在瞒着你了，那你还在他的陈述上去反推事情真相？最后推理出来的真相岂不是更加离谱？还有，这个派出所一共才这么几个人，方圆十几里地这么多的村子这么多的事每天忙都忙不过来，你抽谁去监视他？监视能监视多久？难不成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我们就在这里陪着他等他露出破绽？我看这件事情就算查也查不到什么结果，不如就这样算了，少给自己找点事做，明天结了案就回去吧。还有，少做点什么外星人的黄粱大梦，这世上哪有什么外星人。”
　　“可是上头特别指派我们两个人来这里调查这件事，说明上面也很重视这件事情啊，就这么匆匆结案什么结果都没查出来，我们回去怎么交差？”国字脸显然不乐意就这么回去，他还指望着查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还能立个功，下半年再往上升一升，“而且，我们收到的资料显示附近好多人都注意到了那个东西，这件事在城里都引起了巨大的关注，报纸广播都在讨论那个神秘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天外来客，你就这样匆匆结案，社会上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神秘物体划过天空，疑似天外来客”、“半夜神秘村庄突传巨响，异兆背后真相为何”这样的新闻一大早就出现在各大报纸头条，广播里也各种频道来回播放，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神秘村庄。说它神秘，是因为它太偏僻了，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里面的人也都不与外界交流，他们自给自足，只勉强保持着和外界相同程度的文明，不至于还处在封建时期。这也导致了这一片地区只有附近几个村子知道这个村庄的存在，而要不是地图上有做标记，外来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么一条小路到底通向哪里。昨天夜里，一个神秘物体划过天空降落到了这一片区域，无论是城里还是附近村子的人，都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之所以不认为是流星，是因为那个东西的速度和方向明显有人工控制的感觉，中间减慢了两次速度，甚至还稍微拐了两次弯。这一下事情大条了，仅仅半天的时间便传来传去，闹得满城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了有神秘天外来客降临，落在了他们城市附近，还惊动了上面不知道哪一个层面的人，那人连夜点名了他们两个来调查这件事。显然，无论是从社会关注程度的角度，还是从上面领导重视程度的角度，就这么匆匆结案不给社会一个交代，他们两个是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那能怎么办？你还真跑到西边几百里的山区，寻找一下外星人留下的踪迹？”飞鸟看他这么认真，不由得揶揄道，“这么重大的新闻，上边就算再匆忙，也不至于就只派我们两个人过来调查吧。除此之外，还不让那些报社广播站派人进这个村子来大肆宣传报导，就是为了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去西边山区好好寻找外星人踪迹？你也太天真了。”
　　“嗯？飞鸟，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些什么？”国字脸一听，总觉得飞鸟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快跟我说说，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上面在偷偷研制新科技，这种事情，你说能让那些报纸大肆报导吗？”飞鸟瞪了他一眼，显得有些无语，“在天上的东西可不止外星人，傻大个就不能动动脑子。”
　　“你是说……咱们跟美国苏联一样，在搞那个？”国字脸一听激动无比，这可是大事，飞鸟居然和自己说了！那岂不是自己也要跟那些神秘部门一样，签什么那些个一听就特别厉害特别有面子的保密协议，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有机会接触这种为国争光的神秘项目，一想到此，国字脸顿时激动无比，几乎要喊出来。
　　“傻大个你能不能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飞鸟这下彻底无语了，也不知道自己和他说这些东西是好是坏，不过好赖把对方的好奇心压下去了，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这件事我知道怎么弄了，我这就去连夜把报告写出来，明天咱们就收拾东西回去。”傻大个越想越开心，觉得自己参与到了一件国家大事里面，甚至前面那么多的疑点都完全忘到脑后了，什么逻辑漏洞也不再重要了，现在他心里就只剩下了报告。
　　看着国字脸就这样完全信了自己的话，飞鸟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心里道：“这傻大个还真是好骗，这么容易就搪塞过去了，要是真让他通过村子进去了西边山里，万一发现了什么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了。”
　　等国字脸回去屋里，确认他不会再出来后，飞鸟走出院门，跟着身边墙角里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正是不久前离去的那个老头。
　　“他信了？”老头缓声道，看不出他的脸色是喜是忧。
　　“他不信也得信，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派个不相干的人来插一脚，幸亏我机智好赖圆了过去。”飞鸟想想就觉得离谱，不过既然这国字脸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们的存在不能让这些不相干的人知道，以防万一，要不要把他……”老头转身看了一眼国字脸的屋子，做了一个手势。
　　“你这是手痒痒了？要泻火你去找那些魔种去，你跟一个普通人搞什么杀人灭口的把戏？我们的存在是维持秩序，可不是让你去乱搞事情。”飞鸟呵斥了一句。本来就够麻烦了，这死老头还非要凑热闹，要不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没掩盖好，至于今天让自己来给他擦屁股？
　　“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件事情由你来处理，我回去了。”老头叹了口气，他也想去找几头魔种练练手，可无奈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只能留在村子里负责一下外围事宜了，至于那些热血战斗，他只能看着后辈们秀了。随即，老头退回到了阴影中，眨眼消失不见。
　　“演戏演全套，也罢，明天再演一天，跟着这国字脸回去交了差，爷就自由咯。”飞鸟哼着曲，悠悠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