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无梦之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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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是在递交辞呈后几个月回来的，提着慰问点心，戴着漂亮的白色软帽，下面压着贵太太式的发髻，一身白洋装和绒绒的白毛外套，手指上戴翡翠戒指，整个人一如优雅贵妇，她把帽子摘下来的时候，发髻上面有发网，缀着密密的绿宝石，其实娜娜这身打扮很夸张，一是天气还热，不至于穿这种长袖外套，二是没有谁会像她一样日常里把自己穿得像宝冢女演员一样。
不过，她依旧还是那么漂亮。
她看起来神态很愉快，给以前的同事们带了点心，还寒暄了一番，等大家问她现在在干什么的时候，她说她已结婚，丈夫是父亲以前的学生，也是一位领导。大家听说了对象都不惊讶，因为娜娜一看就是那种就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生子的女人——她并不是什么独立自强的职业女性。但是她结婚那么快，还是让大家吃一惊。
她来得快也走得快，玛奇玛沉默看着她和同事寒暄，娜娜要走的时候，她突然走过来：“我送你下去吧。”
娜娜和她下楼的时候，玛奇玛问：“你现在幸福吗？”
娜娜说：“哪样对我来说都是不幸福。”
“那为什么要结婚？你之前也说过恐惧婚姻。”玛奇玛平静的说。
“……辞职了嘛。”
娜娜，娜娜，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娜娜，令人无法理解的娜娜。
“你的丈夫对你好吗？”玛奇玛问。
“他挺好的，就是喝多了爱打人。”一个完全矛盾的句子。娜娜捞起精致的袖子，手腕那一端白如袖口，但是再往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令人看了觉得非常难受。
“为什么不反抗？”玛奇玛注视她的眼睛。
“因为现在我爱他，不忍心反抗他，”她说，“等我教会他爱，事情可能没那么难了。”
“但到那时你也不会爱他了，”玛奇玛陈述事实，“那时候会选择离婚吗？”
“不会。习惯了就会变得满意的，我懒得离婚了，找个人结婚随便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不管是工作还是婚姻，都没有什么意思，不管干什么都很痛苦，爱的人会变成不爱，反正不管对谁都这样，凑合过下去就算了。””娜娜说。
“那为什么选择第三条路？既不是结婚，也不是工作，干自己喜欢的事。”玛奇玛说。
“我没有喜欢的事，”娜娜突然说，“你忘了吗？我不是真的喜欢艺术，我根本没有真正喜欢的事。”
玛奇玛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好像透过她深黑如夜的瞳孔，能一直看到她那些令人痛苦的少女时代，在钢琴面前憎恶厌烦的表情，看着试卷成绩无可奈何走向艺术科的选择，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冷淡的家庭气氛，斥责和低气压家常便饭一样，读着“习惯了，于是也就变得满意，老天爷把习惯赐给我们，让它来给幸福做个替身”，从此当作人生真理。
娜娜，娜娜，是否对你来说，爬上那座山注视破晓之时，都是你干枯人生最大的幸福？
“那为什么是婚姻，而不是再找一个新的工作？”玛奇玛问。
“没有这样的感觉吗？婚姻是一种义务，婚姻说不定能会束缚住我，让我不至于选择轻生，如果选择工作或者所谓的艺术之路的话，说不定我会不知不觉间选择去死……我的生活很痛苦，但是我又不想死，但好像活着又没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这样矛盾的心情，你能明白吗？”娜娜说。
玛奇玛不再说话。
走到停车场的时候，玛奇玛发现她还开着那辆墨绿的跑车，然而她辞职的那一天桌上那一捧绿玫瑰已经全部丢入垃圾场。娜娜说：“上车吧，我带你去兜风。”
玛奇玛低下头时，发现她开车时不再穿高跟鞋，而是平底鞋，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仿佛青春结束。
车窗开着，风吹进来再也吹不乱娜娜那稳定的发型，她再也不会随便拿一根皮筋绑起那一头丰盈的发，她那雪白的侧颜，专注的神情，小小的头颅上那头发套着发网，那些绿宝石在发光，玛奇玛突然说：“被打得很痛吧？”
“什么？”
“我是说你的头。只有你会欲盖弥彰，戴这样的发网来掩盖什么，”玛奇玛说，“其实你头发很多，哪怕不戴发网，梳这种发型也看不到什么。”
娜娜很无奈的笑了：“有时候你太敏锐了。”
她停下车在路边，然后伸出一只手抚及玛奇玛的脸，戒指的冰冷环身硌着玛奇玛的脸，像一个冰冷的吻，她非常温柔的说：“玛奇玛，你和我不一样，你一定要成为一个自立，强大的人啊。”
玛奇玛一直看着她，然后过很久，说：“……娜娜，我爱你。”
“不要说这种话令我痛苦了。即使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但那些爱你的记忆依旧留存着，它不像灰烬下阴燃的煤炭，在你的呼唤下会再次将昔日的爱唤起，而是像反复出鞘的利剑，除了刺伤我的心之外毫无用处。拿我给你的爱去爱别人吧，你只是还不懂怎么迁移它。”
“如果这不是迁移的问题呢？那天艺术展，你的学长对你的念念不忘，你给他的爱并没有随着时间转移。对我来说并没有迁移的选择，我就是非你不可。你知道北极熊的故事吗？雄性北极熊只能对某只特定的雌性北极熊的味道有反应，有时候只能在北极冰川游荡千里才能找到她，如果你想我告诉你这份爱的本质，我就这么告诉你，这不是那么廉价，想要转移就能转移的东西，我的特定对象就只能是你。”
她说的时候，娜娜露出一种恳求的表情，恳求她不要说下去令她痛苦，她说完之后，她那可爱的脸露出一种要哭的表情，她用那双痛苦、申诉的眼睛看着玛奇玛：“那你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呢？我什么也做不到。”
玛奇玛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表情很冷淡，眼神却很温柔：“我怎么会让你痛苦？等等吧，娜娜，等我结束完一切，我要和你一起生活，我希望我们会成为爱情复燃的特例，如果不行，我就把和你缔结契约的爱之恶魔撕碎，不管战后人类的爱情如何。”如果最后还是不行，也许她会将娜娜杀害，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
“做完什么？”
她说：“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需要等待就行，我会创造理想的世界，让你幸福的世界。”
她那痛苦的眼睛，羚羊一样的眼睛，一直那么看着她。
……
墓地。
当电次将血锯砍入玛奇玛的身体时，玛奇玛感到的既非错愕，也非痛苦，而是遗憾，什么都没能达成，既没有得到电锯人，也没有创造理想的世界。
当血锯朝头顶袭来的时候，这一次，她闭上眼睛，希望在无梦之乡里梦见她的脸。
“一颗焦虑的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无休无止地占有所爱之人，或者在关山阻隔时让所爱之人进入自己无梦的睡乡，直到团聚之日再醒过来。”娜娜办公室里没带走的那本书，好像是这么说的吗？
娜娜的脸在濒临死亡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来，她那痛苦的表情，那悲伤的眼神，好像在说：
我们原本能幸福的共度一生的。
作者有话说第7章 无梦之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