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寻不到的她》蔓荆

5、认识你很高兴

　　殷小花好半晌都再没说出一句话来，视线里的每一张照片，都能让她清晰的想起那段早已经快要忘却的过往。

　　秦君看她那个样子，心里更加慌乱了，声音慌张而结巴的去抓手机：“我们赶紧报警，是……是哪个变态啊，怎么就拍了你那么多的照片……”

　　拨号音才让殷小花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她一把接过秦君手里的手机挂断了还没来得及拨出去的电话，舒出一口长气瘫坐在沙发上，仰面有些苦恼的用手梳理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

　　她突然的动作跟俯视着她的周星河眼神不期然的撞上，周星河往后退了半步的脚悬在空中一瞬，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收了回来，又踏回了原处。

　　反正都已经如此境地了，周星河，你就不要再想着躲起来了。

　　他一瞬都不曾挪开目光，注视着殷小花的神情。看她梳理头发的手盖在脸上，挡住了眉眼。良久，殷红的唇瓣才吐出一句话来。

　　“妈，不是那样的，你别怕。”

　　她的手从眉眼处挪开，用力的搓了搓双颊，目光放空没有定处一般看着天花板，声音也跟着空洞起来。

　　“我大概猜到，这是谁寄给我的了。”

　　说完，她又用力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把五官表情搓的活泛了些。散了一地的照片被她一张张的捡起来整理好，抱着回了房间。回房之前，仍旧不忘再安抚了秦君几句没事。

　　回到房间过后，她才如同脱力一般的松开手。把箱子往床上一扔，找出寄件派出所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很快，只不过那人似乎对这件事毫无映像。殷小花一急，音调不自觉的高了几分：“怎么会没映像呢，明明就是从你们派出所寄过来的啊。”

　　“警察大哥，麻烦你仔细帮我想想，这快递到底是怎么寄过来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求求你了。”

　　电话那头的警察捂着话筒在办公室问了一嗓子，所有同事都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他有些为难的道：“要不你去问问你那些朋友啊同事的，我们这边真的没有人给你寄过什么快递。”

　　“周星河。对，这些照片应该全部都是从周星河那里流出来的。你们有没有……”

　　“周星河？等等……姑娘你等一下啊，这名字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耳边是听筒里传过来的哗啦啦的翻阅纸张的声音，电话那头警察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惋惜道：“就你说的这个周星河啊，前些日子跳江自杀了。”

　　殷小花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再也听不清楚电话那头警察一声声的劝解安抚，语无伦次的道了谢，就挂断了电话。

　　前些日子跳江自杀了？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不就代表着大家都好好的努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怎么会突然就……

　　也对，如果是周星河的话，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那么一些。

　　毕竟，那些年自己是那样着了魔一样的想要靠近他。从当年他连名带姓的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全部都不一样了。

　　周星河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颤动的双肩，听着电话里的警察说起自己的情况。这时候才从她身后的位置走到殷小花的面前来。

　　她的双眼片刻间就蓄满了泪水，歪着头咬着唇看着床上凌乱散开的照片，就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鼻翼抽动间，还能听见她小声的责怪：“周星河，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放弃自己呢。”

　　这一刻，周星河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自己不同于常人之处。心中与人相处的恐惧淡了几分，站在殷小花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穿过她耳边的长发，指尖轻轻的落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只一瞬间，又如同被灼伤一般的弹开。

　　纵然如此，这已经是他此生与人相处的最亲近的距离。

　　“殷小花，你还能记得我，真好啊。”

　　轻声的叹息带起的细小空气流动，卷起殷小花的发梢轻微的颤了一下。周星河反身坐回殷小花床边的矮凳上，抱着膝盖，等着她情绪慢慢的冷静下来。

　　生前的许多事，他其实也已经记不得多么清楚了。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他身子后仰，单薄的靠在柜子上，仰着头看着房间的灯。耳边是殷小花压抑的哭声。

　　这样也好，死了过后能听到生前认识的人为自己哭上那么一哭，那糟糕的人生此刻看来，也还算是不错。总好过记忆里的那一场葬礼，谩骂几乎掩埋了哭声，让他一个亡者都恨不能再死上那么一回。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死了，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无处可去。只能跟在殷小花的身后，当着她的小尾巴。

　　她脸上的笑意比起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当天晚上吃完晚饭她早早的就回了卧室。

　　所有的照片被她铺满了整个房间。桌子，地板，床上……再然后，她踮着脚尖在房间里把那些照片按照时间顺序一张张的捡了起来。

　　每捡起来一张，她就会自言自语的说上几句跟那张照片的时间线有关的小事。而这些的琐碎小事，自然是周星河从来不曾知晓的。

　　而那些大片空白的回忆，在殷小花的自言自语中，逐渐也拼出来了个大概。

　　原来，那所有的照片贯穿他整个的大学时间。

　　原来，他跟殷小花根本并不同校。

　　第二天一早，殷小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家。秦君本想再问几句关于那个快递的事情，追出门去也只能看见殷小花匆忙的背影。

　　再找个理由打电话过去以后，见小花的语气跟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就只能不再追问。她坐在窗口看了几眼去车站方向的大街，唏嘘了几句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过后，就连忙给单位打了个电话销了假。

　　再努力几年存一些钱，将来小花嫁人的时候，也有底气一些。

　　出家门往前走三条街，顺着最后那条大道在走上20分钟，就能到当年他们上的那所高中。这几年那高中不知为了什么突然搬走了，学校倒是直接锁了起来留在了原地。

　　布满铁锈的大门，门锁早就形同虚设，轻轻一推就吱嘎一声大打开来。

　　殷小花站在校门口望着曾经班级的位置，哒哒哒的朝着教学楼跑了过去。教室里面的布置经过这些年已经变了许多，想是他们走后的那几届花了好多心思改的。

　　而那时候的周星河是什么样子的呢？

　　殷小花在原来自己座位的位置站了几秒，侧过头看了一眼讲台附近的位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周星河应该一直都是坐在那的。

　　他们当时离的那样近，那些同学嘲笑她的话，他是不是也听的一清二楚。所以在那次他们又嘲笑自己土里土气的名字的时候，才会借机为她解了围。

　　那时候，还是她被嘲笑孤立以来，第一次有人连名带姓的喊她的名字。

　　从那以后，每次的课间，他都是沉默不语的拿着课本和试卷一起做题。也不是没有过同学起哄，只不过对上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似乎所有的一切起哄和挑衅都失去了乐趣。

　　更何况，他们还有老师安排的学习互助小组的名头。

　　然而，殷小花却是知道的，至少周星河对她不像是那些同学起哄的那样。他看着她的眼神，与看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遇上有什么她实在不会的题目，他在讲完一遍过后，又会不厌其烦的在她茫然的眼神中讲第二遍，第三遍……语速也跟着一起放缓了下来，也许，这就是那两年周星河对于她，唯一还算称道的温柔。

　　周星河站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温暖的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洒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殷小花脸上的神情他看不大懂，与人相处猜测旁人心思，实在是他这一生最难的课题。

　　不过，来到熟悉的地方，总算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往。想起了夕日同学对殷小花的嘲笑，她低垂下的眉眼，脸上的慌张无措。

　　像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总归是有了一丝不忍心，在又一次她的名字被大家嘲笑的时候，抱着卷子站在她面前喊了她的名字。

　　殷小花，多么简单而又温柔的名字啊。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亲口跟她说过。

　　那时候的她的眼神要比现在单纯的多，小小的身子陷在他站立起来的时候投下的阴影里，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不是没有想过要继续怎么帮助她走出困境。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不，就算是现在的自己鼓起最大的勇气也就只能做到那些。

　　所有的猜测和嘲笑从殷小花的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是觉得不在乎。所有一切的冷眼加起来，都不如殷小花的智商更加让他觉得无能为力。

　　不过，没有关系，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加往前，就全部都没有关系。

　　殷小花收回目光，在教室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顺着教学楼往下走去。穿过长长的操场跑道，很快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宿舍连接操场的另外一边，有一棵年龄比她都还要大的银杏树。银杏树的一侧树干，有一道不起眼的刀削痕，痕迹对应的地底下，埋着她整个青春期的秘密。

　　板结的泥土被她一层层的挖开，自带的小铲子撞上了埋在地下的异物。她丢开手里的小铲子，刨开面上的那一层尘土，一个生锈的铁盒子呈现在她的面前。

　　铁盒上面的花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的掸去上面的灰层，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才轻轻的撬开了铁盒的盖子。

　　那里面，整齐的摆放在两本日记本，以及一张高中毕业的毕业照。照片的中间位置，她站在周星河前面的位置，有些腼腆的露出了小虎牙，右手微微的举高了一些，比了个耶的手势。

　　年少时，总是轻易能够联想到永远那个词。那时候，她本以为他们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