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医》林白刃

111、关心则乱

　　醒来的时候，李经发现自己在飞……不，准确的说，是他躺在一架正御空而行的车辇上，前有九凤拉车，后有七虹拖曳。

　　这分明是方老夫人的九凤承瑞七虹辇。

　　“你醒了。”

　　旁边传来梁青山低沉的声音。

　　李经迅速躺平：“没醒。”

　　空气又静默下来。

　　没过一会儿，还是李经自己憋不住，悻悻的又睁开眼，撑着身体坐起来，叹气道：“我们不在白玉长城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还欠白玉上仙一个承诺，就这么走了，那位上仙肯？

　　这念头刚浮出，脑海间便传来一个清冷无波的声音：“本君在。”

　　那没事了。

　　李经迅速收回发散的念头，又问道：“我们是去浩瀚海吗？”

　　趁着他还没死，赶紧把白玉上仙送去填海眼。

　　梁青山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回剑宗。”

　　李经愕然：“回剑宗？你要回剑宗，带着我干什么？”

　　“带你去取青溪留下的金丹。”梁青山又看了他一眼。

　　李经越发愕然，愣好一会儿才讪讪道：“你怎么知道金丹能救我？”

　　梁青山轻哼一声：“那女人说的。”

　　“女人？谁？”李经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赵野狐啊。”

　　梁青山一剑捅死了赵野狐，除了因为她勾连妖魔，世所不容，也是因为她的话已经透露出救治李经的唯一方法，留着她的命根本就没用。

　　“他金丹已碎，又乱用禁术，强行兵解破解禁制，五脏六腑皆受震荡，经脉堵塞，气血衰竭，已是无力自医，再拖上半日，神仙难救。”

　　赵野狐当时说的这番话，通篇的重点只有一句“金丹已碎”，因为金丹已碎，所以才无力自医，其他的都是废话。至于拖上半日，神仙难救，更是废话中的废话。

　　李经与白玉上仙之间有血契，神仙能不能救不好说，但绝对不会让他半日就死，至少也得在他把白玉上仙送去浩瀚海之后才会死，身为仙家，总不能这点延命的手段也没有。

　　梁青山虽不是医修，但他身为剑修，最擅长的就是抓住破绽直击要害，赵野狐这番话一说出口，他就已经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处，又从李经口中得到确认，自然再无迟疑。

　　金丹，就是救治李经的关键。只要有了金丹，凭李经的禁术造诣，他完全可以自医。

　　而梁青山的手中，正好有一颗无主的金丹。

　　这正是梁青溪留下的金丹。

　　于是梁青山找方正借用了方老夫人的九凤承瑞七虹辇，二话不说就带着李经离开了白玉长城。

　　郑长老自然不肯，他儿子一条命丢得不明不白，事情还没搞清楚，怎么肯放李经离开。

　　梁青山哪会与他纠缠，直接把谢白龙扔给长老帐，让长老们去审……其实根本就不用审，谢白龙很痛快的就竹桶倒豆子，把事情抖落了个干净。

　　是郑伯君挑唆郑天亘去寻李经的麻烦，也是他借“肉”的刀杀了郑天亘，栽到李经的头上。

　　这一口黑锅，就这么被他结结实实的扣到了郑伯君的头上，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因为郑伯君确实干了这事。

　　没办法，梁青山捏着谢白龙的软肋，云梦泽暗中支持着“肉”这种事根本就见不得光，混进“肉”里面的赵野狐还与妖魔有勾连，这事儿要是不撇清，别说“肉”要被连根拔起，就连云梦泽也得跟着名声扫地。

　　谢白龙是个纨绔，但他不是败家坑爹的纨绔，取舍之间，当断则断，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郑伯君这现成的替罪羊，不用白不用。

　　如果不是耽于享乐，他本该是山海之间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之一。现在虽然修为境界是废了点，但格局手段还是不差的。

　　所以，当梁青山把他扔出来后，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做什么事。这口黑锅只有郑伯君来背，谁让他与李经早有旧怨，何况郑伯君本来也不清白，这锅背得也不冤。

　　只是看到梁青山把他扔出来之后就立刻带着李经走了，谢白龙还是深深的感觉到挫败与不甘。

　　“本公子不是一块抹布，用完就扔……”

　　他是不是还该庆幸自己还有这点用处，不然十有八九，就在四方狱里跟赵野狐同冢共坟了。

　　可恨可恼，可恶之极。

　　梁青山，你等着，本公子这辈子跟你没完没了。

　　这些事李经自然还不知道，不过知道不知道也不重要，他人都在路上了，还能半路返回去看郑伯君的下场不成，他肯，梁青山也不肯。

　　但总还是要试探一下的，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于是李经又抱着这万一的心态，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金丹也救不了我呢？”

　　梁青山脸色一沉，眸子隐隐深沉了几许：“你不想跟我回剑宗。”

　　“怎么会，我就是……做最坏的打算。”李经干笑。

　　他当然不想跟梁青山去剑宗，因为梁青溪的埋骨之地，就在那里，她的金丹，也在那里。一旦回到剑宗，那么横亘在他和梁青山的问题，就再也无法回避。

　　梁青溪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经暗自盘算半路溜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要异想天开。”梁青山硬梆梆的吐出六个字，却不知是驳斥李经做的最坏打算，还是看穿了他心里的盘算。

　　李经讪笑一声，没敢接这话茬儿。

　　他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虽然他曾经从梁青山的手中逃过无数次，但那是他全须全尾全身外挂的时候，就这还是靠了梁青山手下留情，才能逃出那么远。

　　现在别说跑了，他连坐着都觉得吃力，身上的那些用来逃命的符篆阵器也所剩无几，怎么跑。

　　也就剩下思绪能跑了，可思绪跑得再远，最后也还是得回到这具虚弱无力的身体里，这真是个悲伤而又残酷的现实。

　　车辇里恢复了安静，李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梁青山也一向话不多。

　　倒是白玉上仙突然活跃起来。

　　“事已至此，何不坦白？”

　　“不能说。”李经怏怏的，这不是废话么，能说他又何必苦苦瞒着。

　　白玉上仙微微摇头：“真相虽然残酷，但梁青山心性坚定，这一关他定能闯过，当日他临战晋级失败，虽有外因，但根源仍在他心中有缺，不够圆满，正所谓不破不立，闯过这一关，他离天便也更近一步。”

　　“可万一闯不过去，他的长生路便要如我一般中断崩阻，我不能冒这个险。”李经叹了口气，患得患失，正是他这种心态。

　　他只是个医修，崩就崩了，运气好得到金丹自医，还能活个百八十年的，运气再好点，将金丹炼化为与自身完全相契的金丹，重返长生路也很容易。

　　但梁青山不一样，他是剑修，剑修一旦道崩，后果比他严重百倍，能活着就是撞大运，想重返长生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白玉上仙戳破了李经一直都不想去碰触的那层窗户纸。

　　梁青山向来聪明，不但聪明，而且极擅于观察分析，他心中早就对梁青溪的死怀有疑虑，这么长时间，只怕他已经猜到部分真相。

　　这话让李经更蔫了。

　　什么真相的边缘，恐怕就是全部真相，梁青山选择带他回剑宗去取梁青溪的金丹，不仅是为了救他，也是为了验证。否则，凭梁青山的本事，总有办法另外寻一颗金丹出来，何必非要动用梁青溪的金丹。

　　白玉上仙感应到他的心声，有些好笑。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就不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李经闻言，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

　　他也不想啊，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这辈子，就栽在梁青山身上了，爬都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