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李克用程敬思

6、第三年（1）

　　老家冷得厉害，老妈便怂恿师娘来看病，这年就在北京过的。
　　美人师兄首次登上春晚舞台，上热搜的却是堪比僵尸的舞姿。师兄跳舞，妥妥的史诗级灾难。明明动作都对也连贯，就是莫名的喜感，仿佛打了套军体拳。
　　老温更惨，家里人陪着他在云南过年。文艺片投资有限，实在放不起假。
　　除夕夜视频通话，老温叫了声“师娘”，周絮的老妈不明所以，问傻儿子“你啥时候有的师弟？让我瞧瞧。”
　　师娘笑得好生温婉。虽无儿无女，可徒弟们都孝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孩子们的事，便由着去吧。
　　大年初一天刚亮，离家出走的成岭背着包登门。
　　两位老阿姨见着孩子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周絮的家庭地位瞬间跌倒谷底。
　　晚上，周絮与张玉森在地库进行了一番亲切而友好的短暂交谈。
　　张先生虽接近隐退，但在业内仍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演员们得罪不起的那一卦。
　　“老来得子，这孩子娇惯了些，添麻烦了。”
　　“家里长辈在，喜欢得很，您客气。”旱地拔葱，周絮站得笔直。他无法预测这场因缘际会对自己的前程能有多大助益，或许只是场因缘际会。
　　“谢了。”张先生点头致谢，“跟你打听个人，温客行，熟吗？”
　　脑子里转了三圈，周絮如实回答，“挺熟的。”
　　许是看出他的小心翼翼，张玉森笑道，“瞧我这记性，是朋友有部片子，投资挺大的，他试镜效果不错，托我打听一二。”
　　“我自是替他说好话，或者，您再问问旁人的评价？”
　　“行，不打扰了。来的路上刚跟小路打过电话，你的男一是她定的。”
　　新戏的总制片人有两个，看来排名第二的才是实权。
　　张玉森着意提点，周絮自然心领神会。想来，他家祖宗十八代的情况，张先生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但为何要提起老温？难道老温的背景，他查不出来？
　　等车走远，周絮打电话。
　　剧组聚餐，温客行跑出去老远，“阿絮，这么想我吗？”声音透着几分惊喜。
　　周絮很想翻个白眼，耐着性子把事情复述一二。
　　老温轻笑着，“看来我沾了阿絮的光，这角色非我莫属了。我们阿絮是旺……”
　　“少胡说八道，”准是喝多了。
　　“阿絮，阿絮，阿絮……”老温喃喃，没完没了的。
　　周絮听着，耳热。“滚回去睡觉。”
　　“我认识了阿絮，真好。”
　　“请你圆—润—地—走—远—点！”

　　网上流传起一份明星咖位价码表。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工作室里四个姑娘开启疯狂吐槽模式，老板身价这么高了，咋不加点工钱？
　　曾几何时的糊咖如今标记为三线潜力股，温客行干脆大方一回，请喝奶茶，至于涨工钱，风大耳鸣。明天还得飞回山沟里继续干活，拍文艺片的果然神经都不大正常。
　　今天真高兴的还有曹蔚宁童鞋，阿湘主动给他发微信呐，“奶茶没什么营养，回头咱去吃大餐。”
　　周絮着实替眼前的古人担忧，照这个追法，想追上阿湘得下辈子咯。
　　小曹其实一点也不傻，大学时拿着父母给的零花钱炒美股，毕业时凑齐了京城一套小户型公寓的首付。
　　精神小伙对着旁人进退有据，唯独见着阿湘跟个傻子似的。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
　　“絮哥，千万粉丝福利想好了不？”小曹熟练操作筋膜枪给老板做理疗。微博粉丝数已过千万，答应的超级福利至今没有落地，粉丝们催得厉害。
　　周絮想起这事就头疼，问了老温，粉丝数八百万的某人连拍八张腹肌照，八千万之前的粉丝福利一次性集齐。
　　忒不要脸。
　　“算了，还是……做饭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师兄最怕跳舞，而他的罩门就是做饭。明明每个步骤无比正确，可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奇奇怪怪的，老温的评价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吃的。
　　刚入行时，周絮可有偶像包袱了，近一二年才慢慢放下，接地气的行为反而更得观众喜欢。风水轮流转，粉丝们见多了装的，这种下凡时脑子先着地的仙子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
　　小曹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曼姐的助理问我，想约个饭。”
　　“明天有十几场文戏，今晚得背词儿。”
　　“这由头用过了，咱换个呗。”
　　“随便发挥，看你的了。”周絮翻开剧本，拿笔做标注。单独约饭这事就免了，他宁愿看老温的腹肌照。

　　计划赶不上变化，清明时节，周絮不得不留在青岛干活。回去给师父上坟的是师兄。
　　堂屋里，师兄蹲坐在杌子上给师娘捏腿。
　　白衬衫、黑色长裤、黑色皮鞋，回乡的师兄永远是这身装扮。
　　“这回不哭了？”师娘打趣。
　　除夕夜，他不等卸妆就匆匆赶回来吃团圆饭，却伏在师娘瘦弱的肩膀上哭得不能自己，一张俊脸成了小花猫。
　　“没事了。”师兄有点尴尬，黑历史被子舒全程录像，口口声声作为要挟之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臭小子学坏了。
　　烟雨空濛，师娘摸了摸徒弟头顶的发旋儿，“去年，小温陪着子舒来的，到你了，什么时候带个人回来？”
　　师兄仰着头，“我没子舒那般运气。”
　　“胡说。我们家小景才不是孤辰寡宿之相。”
　　师兄垂首，两滴泪水落在青砖上。
　　他的世界太过复杂，人心似鬼蜮，身不由己之处太多太多。师娘什么都懂，只盼着他身边有个人陪着。
　　“命数之事随缘就好，若有合适的，带回来给你师父看看。”
　　“我听师娘的。”
　　他自小就好看，太过出挑的容貌带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瘸子老爹过世后，师父日日接送他上下学，县里土霸王的儿子要刮花他的脸，师娘拎着杀猪刀杀了过去。
　　师父陪他去大学报道，分别时说“以后的路自己走，师父师娘帮不了了。你记得，家里有你的房子，累了便回家。日后有喜欢的人也带回来吃顿饭，是男是女都无妨。”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