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黎羕

63、你拿你自己要挟我？

　　冗长的安静在这间书房里持续许久，两人像是拉锯的一根线，谁也不愿做出让步。

　　萧毅瞳眸微动，“既然她不会同意，就别怪我用自己的方法请她过来。”

　　“沈姨的性子从来不是欺软怕硬之人，你强行掳她过来，只会让她心生反感，连最后的机会也葬送在你手中。”

　　他的舌尖抵上右槽牙，发出‘啧’地一声，“我看未必。”

　　林念心神微动，对他笃定的话语深觉不安，总觉得他还留有后手，“萧毅，如果你敢伤害沈姨，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讨回公道！”

　　他深邃的眼眸笼罩起一片阴翳，薄唇的弧度慢慢收拢紧抿成一条不悦的线，“你拿你自己要挟我？”

　　她不惧的抬起脸盯着他，眼底除了坚定再无其他，“我本就是浮萍，是师父和沈姨教养我，才有了今日。”低头自嘲一笑，“再说了，我哪里敢要挟世子？”

　　萧毅双手附于身后，绕过案几，轻步到她的面前，指骨修长划过她娇嫩的脸，手背掩去她眼角快要滴落的泪珠，“你敢，你从来都不是只会嘴上说说的人。”

　　林念艰难的下咽，骄傲迫使她迎难而上，目光相对的刹那间，她看到是他眼底的冷漠和愤怒，“世子既然知道，就不应该瞒着我行事。”

　　尤其这人还是我这辈子，少有在意的人。

　　他拂去眼角的手指微微授力，五指轻轻松松捏住她的脸，“林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放了她？”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眶微红，朱唇吐露的每一个字却掷地有声，“凭你喜欢我。”

　　他笑了，松开对她脸颊的桎梏，双手环在腰间，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林念伫立在原地，周围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到她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他重新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抹难懂的笑意，“这就是你敢站在这儿跟我硬气叫板的原因？”

　　她上前一步，身高的差异迫使她不得不抬起脸望着他，“是。”

　　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目光揶揄却泛着冷意，“很好，那就仗着这点喜欢去劝说她同意，否则我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同意。”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对她的妥协。

　　林念忽闪的睫毛败露了她的慌乱，后退一步的脚还未迈出去，纤细腰肢已被人揽腰勾住。

　　“以你自己来要挟我，是最蠢的办法。”
　　“但的确管用，不是吗？”

　　她迎合他低下头的目光，杏眸之中是这场对峙胜利的志在必得。

　　萧毅松开她，放任她转身即走的步伐，“阿念，别消耗我对你的这点喜欢，尤其是你为了旁人来要挟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字字敲打在她的心口上。这是对她的忠告也是默认了对她的喜欢。

　　林念扶在门栓上的手微顿，迈步离开。

　　“世子，念姑娘能劝动那人吗？”仲泊等着林念离开便走了进来，刚才瞧林念神色不好，怕是两人的交谈除了不愉快再无其他。

　　萧毅坐到空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轻轻揉捏眉心，“不能。”

　　仲泊一愣，“那世子您怎么还让念姑娘去？”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他停了动作，轻叹一声，“不让她去，指不定和我怎么闹。”

　　这声叹息，道尽无奈却并不心烦。

　　“世子心里对念姑娘还是在意的。”仲泊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萧毅但笑不语，“赫连凃那边怎么说？”

　　仲泊收起玩笑，毕恭毕敬道：“赫连凃那边现下没什么动作，属下也一直派人密切盯着。”

　　“那老东西就算心有疑虑，也无从查证，况且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怂包，这些年窝在江陵这地方早就失了战场上男儿的血性，眼下给他们机会不去上阵杀敌，自然是欣然接受。”

　　仲泊轻蔑笑了声，“世子说的是，想必赫连凃那老狐狸也是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兵几斤几两，世子您提议他们避战前往鬼峰山，也好过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要强。”

　　“一早叫你安排接应的人，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红渊那边不会发现的。”

　　萧毅轻点头，“凡事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用人也是。”

　　“世子放心，就算那位不帮忙，咱们也早已找好了另一人，那农夫一家子世代务农，几代人都住在鬼峰山那儿，虽说对深山里的地形不算熟悉，但能带赫连凃他们在那拖延时间也是好的。”

　　萧毅活动着手里的银扳指，深思启唇，“嗯，咱们去看看那位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南边一处厢房前，林念看到了看守在门前重兵把守的士兵，是觉得沈姨能逃出去不成？

　　这一次，士兵们无人阻拦她，像是提前有人打好了招呼就等她过来了。

　　推开门，沈姨手脚被绑着，姿势难受的靠在床边，时不时扭动着手腕，试图能解开碍事的绳子。

　　林念掩上门，“沈姨。”

　　那边听到声音，立马抬头看了过来，“念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看来沈姨是猜到了她一直被隐瞒的事情。

　　“沈姨，是我连累你了。”她歉疚的上前来解开捆绑的绳子。

　　“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他也未必放过我。”

　　“沈姨，萧毅的事……”

　　“不必多说，我不会帮忙！”

　　林念兀自叹口气，就知道萧毅强行掳人来，早就在沈姨这儿没了好脸，就算她好言相劝，只怕也只会惹恼，没有丁点的作用。偏事情迫在眉睫，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沈姨，他的意思是让你帮了这次，以后绝不会再打扰你。”林念试图劝说。

　　“哼，你觉得我会信这种人所说的话？这都把我掳来了，承诺可信吗？”

　　林念低头不语。沈姨说的话句句在理，也句句让她反驳不出来。果真如萧毅所言，她未必能劝说沈姨同意。

　　像是颓废的流浪之人，林念头一次生出无力感，到嘴的话化作一句“你先好好休息，等过两天我们再说”。

　　她起身，身心巨疲打开门离开。

　　待她离开不久，隔壁屋中走出来两道身影，很快进了林念刚才离开的屋里。

　　“你这孩子也别劝我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刚说完，见无人回应，转过脸看向门口，见一男子气宇轩昂立在门前，身上那件玄色披风亦如他人一般，神秘无从探视。

　　“阿念劝说不了你，所以我来了。”萧毅不疾不徐开口。

　　“凭你？”

　　仲泊想要说话，被萧毅伸手打断，“凭我自然不能，不知凭这儿可不可能？”

　　他手中的玉佩悬在半空中，床沿坐着的人立时站了起来，“这玉佩你从哪儿得的？”

　　萧毅将玉佩握在手中，眉尾轻挑，“沈将军若是知道他的女儿，当年为了一己私利，害得他身边的亲信全部死于非命，不知黄泉之下是否真的瞑目？”抬眸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沈欣荷？”

　　一句沈欣荷，早已叫对面的人脸色苍白。

　　“你……怎么知道？”

　　“若言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我倒从来不信这话，就是做了这事又如何？知情之人一概处决，自然没了烦恼。”他用淡漠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失了以往的随意，也暴露了他骨子里的嗜血。

　　“当年的事，是一场意外！”沈欣荷目光警觉，看着萧毅隐隐多了一分杀意。

　　萧毅丝毫不惧，走到她对面的空椅上缓缓坐下，“是不是意外已经不重要了，过往烟云若是有朝一日重新入目，只怕依旧会腥风血雨，您觉得呢？”

　　“当年之事本就是仲渊办事不力，何苦来怪我？”

　　萧毅黑睫微动，转动着银扳指上雕刻的纹路，“你倒是心安理得，沈隽当年隐瞒我父王，替你做假死的名义送你离开红渊，你活下来的每一日都是踩在别人的尸骨上度日，如今这副心安理得的模样还真是叫人作呕！”

　　沈欣荷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她隐姓埋名许久，没想到这十数年相安无事，却还是被人发觉了。

　　当年仲渊身为她父亲手下最得力的亲信，为人骁勇善战，用兵打仗自有一套理法。旁人不知，可她清楚，父亲能屡屡打胜仗的原因并非是能力出众，而是有仲渊的缘故。

　　可那年她识人不清爱上了仲渊手下的兄弟，为了能助他夺取仲渊之位，轻信了他的谎话，只以为是将人拉下职位便可，谁承想害得当时仲渊所带的一众人等皆死于非命。

　　父亲一生慈爱却在那日对她痛下打手，更甚至要她以命抵命，可是母亲的劝慰和利弊分析，迫使父亲不得已以假死的名义送她离开红渊，至此死生不复相见，而她虽苟活于世，却终生不能踏进红渊半步。

　　这件事除了父亲和母亲以及那人知晓，绝无其他人。如今尘封的秘密再度被揭开，除了血淋淋的伤口再无其他。

　　她从未睡过一次好觉，每每到了深夜，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随时随地想要取她性命。梦里，仲渊双眸滴血朝她鬼厉的嘶吼，惊醒时，一身除了冷汗还有痛苦的内疚。

　　当这件事再被人提起，她除了仓皇掩饰自己当年并没有做，似乎没有其他办法来为自己搏动的心找寻一个可以推辞安静的借口。

　　萧毅淡笑起身，玉佩随即放在桌上，“物归原主。”

　　开门，关门——

　　断断续续的声音吵得她脑子疼。

　　沈欣荷抬眸望着仅三步之遥的玉佩，竟生出无言的胆怯和惧怕。

　　那枚玉佩，是仲渊生平最爱的玉饰，看见它就好似那个男子重新站在她眼前，笑着对她说：欣荷这孩子虽娇气了些，但最是爱学，以后定是有一番作为。

　　紧接着便是父亲爽朗的笑声以及仲渊看着她的笑脸。

　　她连滚带爬，颤颤巍巍伸出手拿起那枚玉佩握在手心，“对不起，仲渊叔叔……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