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黎羕

61、各自为谋

　　从酒楼出来，天色已晚。

　　林和一手牵着林念，另一只手也不歇着，拍拍自己吃得圆滚的肚皮满足地叹息：“阿姐，这里的东西真好吃。”

　　林念旋即摸了摸他的头：“好，下次有机会再来。”

　　萧毅静静的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眉眼间褪去了一贯的冷厉，神色中是难有的柔情。

　　只是这样轻松自在的时间就像是“偷”来的，虽美好却是要回到现实。就像是战乱纷争来临之前最后的宁静。

　　回到府邸，闹腾了许久，林和困得直打哈欠，小身子仍强撑着，最后歪倒在萧毅的腿上睡着了。

　　萧毅轻手轻脚将人抱起送到榻上。

　　林念看着他将人放好，把早早展开的被褥覆在林和的身上：“他今日也是闹腾累了。”

　　“嗯，难得。”萧毅认同的附和，目光落在平整被褥窝起的地方，嘴角笑意隐隐浮现。

　　将林和安置妥当，林念反倒一点困意都没了，抬眼看到庭院里的凉亭，径自走去。

　　萧毅随着她的离开，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凉亭，心下了然，抬脚跟了过去。

　　石砌圆桌上还留着对弈的残局。

　　二人静坐无言。

　　没一会儿，女婢送来了热茶和暖炉，动作轻快，几乎没弄出声响来。

　　为她倒满一杯茶，萧毅拾起桌上黑子落下，抬头凝视着林念清秀的脸庞，眼神中有过片刻的犹疑。

　　他不知道该把眼前人放在心底什么位置，明明他说过大事未成绝不会在儿女之情上多费时间，却渐渐地害怕她会离开。不管是以救命恩人的名义或是朋友的身份，他想让她留在身边，看着他夺回自己的一切，受万民敬仰的时候。

　　就像是奔走在冰天雪地里遇见了久违的篝火，明知离的越近会灼伤皮肤，也不愿错过和就此放手。因为一旦放手又会回到冰天雪地，无穷无尽的寒冷中。

　　林念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呷了一口茶，对面的目光太过直白，她故作不知，眼睫微垂，专注眼下的棋盘，“世子这样盯着，莫不是我易了容，不认识了？”

　　另一头轻笑出声：“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今日穿的单薄，莫要着了风寒。”

　　萧毅压下心中的异动，很快江陵就要迎来和萧策的首战，在未知结论下，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强留人家陪伴在侧？似乎除了阿和，他和她也并没有直接的联系。相识以来，她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帮衬，可他却因为很多事一直摇摆不定对她的态度……

　　“想来赫连凃近日就会来找我，到时候你就待在府邸，不要随阿和的性子往外去。”

　　林念怔了一下，捏着白子的手顿住，随即问道：“世子的意思莫不是觉得我太过溺爱阿和？”

　　她随即放下茶杯，釉青色的杯盏搁置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她哼了一声，“俗话说，外甥像舅，听说世子早年间名声在外，阿和如今搬去和世子住，焉知不是耳濡目染，若是有什么脾气自然也是像世子。”

　　她少有言论讥讽的时候，平素里更是话少，今夜突然道出许多，委实叫萧毅愣了片刻。

　　醒过神来，萧毅以茶代酒：“说不过你，我为阿和请来夫子先生便是。”

　　林念未置可否，葱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釉青色茶口，“世子在阿和这般年纪时，是否耐得住性子？说什么便听什么？”

　　听她一言，萧毅忽而记起自己少年时也是没个正形，心虚地举杯喝茶，“年少之事倒是忘得差多了，不过我也曾被父王逼着每日去学堂听夫子之乎者也，顽劣虽有，比起阿和我还是听话的。”

　　说起父王，萧毅的眼底浮现浓浓的恨意，他执棋的手突然变得凌厉，不留余力落在棋盘上，隐隐透出秋风扫落叶之势。

　　林念抬手落下白子，轻巧化解了杀伐攻势。

　　弹指间，青衫拂过石桌，雪白纤细的指尖打乱棋盘上布局精细的好局，丝丝缕缕的药香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暗香盈袖，清冽且香冷。

　　萧毅眼神忽闪，明明已经破解此局，却临生出悔棋之举，倒是有趣。

　　而她，将茶杯搁置在一旁，轻启朱唇，“天色已晚，早些休息，至于阿和请先生一事，容后再议吧。”

　　他淡淡道：“也好。”缓缓起身，整理自己的外袍，“方才那一局你觉得如何？”

　　棋盘之上，二人旗鼓相当。

　　棋盘之下，总有退让。

　　林念垂眸于白子上，清冷俊俏的脸庞隐隐有笑意浮现，“世子运筹帷幄自然是占据先机。”

　　萧毅目光直直望向她，那张淡漠如水的脸，仿佛无论多大的事都激不起她半分波澜，而这样的人若是为他所用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效忠旁人，只怕是要叫他头疼许多。

　　“也好，阿和性子顽劣，倒是听你的话，由你来教最合适不过。”他避开敏感的话题，转而说起林和教养之事，“至于夫子之事，容我想好了人选再议。”

　　况且，以她的学识聪慧，阿和由她来教，只怕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先生也要好上许多。

　　凉亭外，传来仲泊的声音——

　　“世子，赫连将军来了。”

　　棋局已毁，他也没了留下来的借口，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夜晚凉，早些回去，我走了。”

　　“嗯。”

　　他转身离开，黑袍在暗夜中随风猎猎。

　　林念目送他伟岸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待会他还有一场难缠的仗要打。

　　书房里，赫连凃坐在客座上细细品茶，门口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他端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继而轻轻放下杯盏，等着人进来。

　　萧毅解下暖身的外袍，神色微凉，“赫连将军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赫连凃笑着起身，微微抬手行礼，“世子，末将有件事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萧毅坐到上座，抬了抬手，“坐下说话便是。”

　　赫连凃目光微微上抬，瞥见上座之人神色尚可，这才坐回去，“那日在议会厅，林姑娘说世子有了打算，话中之意似乎对末将甚是不满？”

　　萧毅只笑不语，端起一旁的杯盏放在掌心，摩挲着杯身，“她一女子说的话，将军也全信了？”

　　“都说林姑娘对世子可是救命之恩，她说的话自然也是有几分可信。”赫连凃调换了坐姿，向身后的椅背靠去，“末将手下的段虎出手伤了人，按道理该是依军法处置，只是来之前，末将细细问过其中缘由，原来是有些人不满末将行事作风。”

　　“段虎是个实心眼的，也是为了末将的事才冲动行事了，想来世子也不会同他计较吧？”赫连凃眼角上扬，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人的维护，根本就没将萧毅放在眼里。

　　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让赫连凃不起疑心，萧毅不得不藏匿心中已起的杀机，面上再平和不过，“此事我也稍有耳闻，既然是误会，那便不必再深究。”

　　“末将替段虎多谢世子。”赫连凃未起身，悠悠道：“只是不知林姑娘所说的偏袒是指何事？”

　　这个老狐狸！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我们和红渊一战在即，将军是我信任之人，我想着让将军带上你的亲信前往鬼峰山避开红渊的主力，也算是留有后手。”

　　赫连凃斟酌一二，“世子的意思是要末将带人往山上躲着？”忽而朗声笑道，“世子，鬼峰山那儿可是一向有说法的，你这是留有后手，还是打算叫我等在山上就此回不来？”

　　来之前赫连凃曾想着问清楚林念那日所言究竟是为何，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萧毅竟叫他们前往鬼峰山，这不是变相要他们命？还不如和红渊殊死一搏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鬼峰山上的传言太过可怖，即便他是在刀尖上舔血混口饭吃的，也不想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将军倒是误会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十分可信之人，会由她带领你们进山。”

　　见萧毅说的笃定，赫连凃一时不便反驳，“当地的农户？”

　　萧毅端起杯盏浅饮一口，“是一直生活在山里的妇人。”

　　赫连凃一愣，“世子莫不是在同我说笑话？这鬼峰山里怎会有人住？多半都是生活在山脚下的农夫，谁又这胆敢在山里生活？世子莫不是被人骗了。”

　　萧毅轻笑出声，“赫连将军不必惊慌，我从不做口头之事，你只需带人进山便可。”

　　赫连凃低头不语，带人进山留存实力，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赶在这节骨眼让他带人进山躲避，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世子思虑周全。”他话锋抖转，“只是不知小少主如何安排？既然进山这条路安全些，不如小少主也同末将一起离开，一路上也能有照应。”

　　既然心存怀疑，就得找个稳妥点的人相随。林和身为萧毅的外甥，有他在想必萧毅也不敢动旁的心思。

　　“阿和是长姐唯一的血脉，我已经将人送出江陵，若事成自然是接回来团聚，若败了，他便做个普通人安稳过一生。”

　　提及林和，萧毅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赫连将军能为手底下的人亲自出面解释，想必也能明白我身为舅舅的这点私心。”

　　赫连凃靠在椅背的身子坐直，“世子一片慈心，末将自然是能理解。”环顾了周围一圈，“林姑娘没来？还是说和小少主一起离开了？”

　　“自然不会，她已经歇下了，阿和离开的事她并不知道。”

　　赫连凃随手拍打了两下扶手，“林姑娘对世子有救命之恩，要不便随我一同离开如何？”

　　萧毅抚了抚眼下肉，“同她说了这事，倒是没想到她把生死看的如此淡，非要留在江陵出一份力，之前是我小瞧她了。”

　　赫连凃面色一僵，小小女子都敢留在江陵，他身为将军，还在这犹豫不决，怀疑萧毅动机不纯，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林姑娘心系世子，女中豪杰的气魄不输男儿。”面露难色，“只是我身为将军，不能带兵上阵杀敌，反而临阵出逃，实在是不齿！”

　　萧毅起身来到他的身旁，伸手搭在赫连凃的肩上，托付道：“将军不必觉得羞愧，若是没有你，只怕才叫我头疼，这次由你带部分人离开也是无奈之举，若败，咱们还能东山再起，若你执意留下，那咱们可就是粮绝。”

　　一番话说的字字恳切，赫连凃老谋深算却也挑不出错来，只当萧毅是真的信自己，“世子既然如此信任我，那我自然是不能叫世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