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17、你痴心妄想

　　此时，从李姝的视线看过去，估摸有高矮相差无几的四五人站在一大片秋菊之中。

　　那明黄相间的菊色开得正好，底部的一簇簇绿叶都铺成厚毯模样，恰好把地上的湖蓝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长公主，”身后墨梅的压低嗓音刚喊出声，就被李姝的一个嘘声拦了回去。

　　她自然知晓方才说话的人是谁，因为在这座南朝的京城之中，除了东宫太子能自称“孤”以外，就没有旁人了。

　　李姝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领头人，那便是她的亲弟弟，南朝太子李衡。

　　他今年立春之时便过了十二岁生辰，身姿出挑，长相与母后颇像。至于性子，便甚是顽劣，整个皇宫内只有她能压住他。

　　李姝也不知李衡为何那般怕自己，分明她的个子还比他矮一头，孱弱身体也是风吹就倒的。

　　啪地一声，李姝的思绪彻底被眼前鞭子夺了过去。她匆匆一瞥就看到了穿着紫衫的李衡，他手中正拿着条黝黑锃亮的马鞭。

　　若她还没瞧错的话，他刚刚那鞭子就是砸在了宋长渊身侧的石板上。

　　“傻奴隶，你不会真的痴心妄想着，当我皇姐的驸马吧？”

　　李衡伸手抬了抬地上的马鞭，一双渐渐靠近的白色锦靴，都快踩在散乱的湖蓝衣角上了。

　　“太子殿下，长公主给我赐了名字的，我叫李晞，是长公主的驸……”

　　又是啪嗒响起，这一鞭子确确实实打在了蓝色衣袂上。李衡猛地抬脚踩着蓝色下裳，手中马鞭正向男子面颊掠去。

　　“呵，李晞？我皇姐如此好的文采，怎么就浪费在你这奴隶身上。

　　你说你是长公主驸马，本殿下就要相信吗？那孤还说，你就是来御花园行刺本朝太子的杀手刺客呢！”

　　李姝只见李衡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脚下的一双锦靴都踩在了宋长渊的外袍上。

　　“本殿下也不想和你废话，就一句话，你面前的这个假山洞口，你到底是钻不钻了？

　　若你钻了，本殿下就放你一马，今日暂时不打你了。若你不钻？”李衡突然就蹲着身子，用马鞭的尾梢慢慢掠过男子眉眼。

　　“那本殿下就打到你愿意钻为止，顺道啊，本殿下只打你的脸。说不定你这张脸坏了，我皇姐就不要了你，乃至杀了你都有可能。”

　　李衡话尾覆上了一丝阴冷，许是他从未见过像男子这般郎艳独绝的容貌，甚至在刚找上这奴隶时，他还以为自己寻错了人。

　　不过一个奴隶长得雌雄莫辩的美，又有何用？指不定就是下一个林濮阳，用美色骗了皇姐的真心，又不愿意娶皇姐。

　　不对，李衡手中的鞭子突然发了力，这个围猎场的卑贱奴隶，就算生得再好看，也不能得了皇姐的一丝喜欢。因为他，压根就不配。

　　“丑奴隶，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本殿下可没有时间陪你玩了，我要去母后处看看皇姐。万一这次父皇母后给找的皇姐夫，她还是不喜欢怎么办？”

　　皇姐夫？无力瘫坐在地的李晞只听了这一个词。他缓缓抬起发狠的丹凤眼看李衡，嘴边的话语也冷了起来。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此行找长公主进宫，是为了给她赐婚寻驸马的事？”

　　李晞直视着李衡的凤眼说话，砸落在脸上的马鞭尾梢也被他不着痕迹的躲掉。

　　他本来一点也不畏惧跟前的半大少年，甚至他单手就能将少年的后脖颈提起来了。

　　但是少年见他的第一面就说了，他是南朝的太子殿下，是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自己才会放任如此之久。

　　“你……你怎么敢瞪着本殿下说话？我的皇姐当然好好挑着选着驸马，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孤的皇姐夫。”

　　李衡的发声都开始有点怵了，因为从来都没有哪个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样说话。

　　“阿猫阿狗？”

　　李晞轻嗤了声，顺手就捋了捋两袖的衣袍。“太子殿下，你是把李晞我，当成阿猫阿狗了吗？”

　　“什么叫当成？本殿下看你就是……啊啊啊，你……”

　　一瞬息间，李衡压根就没有看清楚跟前的人是怎么起的身，又如何从自己手中抢走了马鞭，还把自己的双手都箍住？

　　“嗯，我李晞就是什么？”李晞面上不动声色的问着，手中力道却越发收紧了。

　　“你……你们这些叛徒，废物，没看到本殿下被……啊啊，好痛好痛。”

　　李衡双手虽然被李晞用马鞭箍住，但他的上身还能四处转悠。

　　于是他就见着同自己一起来的世家子弟，都连连往后退着，生怕自己会被殃及池鱼。

　　“痛，太子殿下也知道痛的滋味吗？李晞还以为，殿下你五感尽失，连痛也不知道了。”

　　“嘶啦嘶啦，”看着周围人都散开的李衡终于感到一丝惧怕了，他双手越是动得厉害，那道猛劲就会收得更紧。

　　甚至他一个低眉垂眼，就看到白皙手腕已经红了起来。

　　“长公主，我们还不出去吗？太子殿下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驸马毕竟是在猎场待过的人，下手没个轻重……”

　　李姝微扬绯色袖面，一双杏眸还是平淡如水的看着那片金菊中的两人。她当然知道宋长渊不是什么善茬，但李衡的嚣张脾气，确实该管管了。

　　“你……你怎么还不放开我？本殿下……嘶，平日里可是最得皇姐喜欢的。皇姐要是知道，嘶，你这么对我，肯定就要把你丢了。”

　　李衡还在不留余力的威胁着李晞，但他也清楚自己的狠话无用。可是，可是他双手好痛好痛，他的骨头不会断了吧。

　　李晞冷睨着他默不作声，手中控制着马鞭长度倒是松了些。他并非就要李衡说什么道歉的假话，但长公主再寻驸马一事，他必须弄清楚。

　　“你，李晞你最好放了我，我皇姐马上就要来了。她指定也看不上苏家那莽汉，你……”

　　苏家，莽汉。原来皇上皇后，是打算让苏越来当这个长公主驸马。李晞眼眸一沉，捏在掌心的马鞭也就随手放了出去。

　　可就当他还没回神的时候，一声哭天震地的“皇姐”就高喊了起来。

　　皇姐？长公主她来了。

　　李晞手中还捏着马鞭握柄，黝黑锃亮的马鞭尾梢拖长在湖蓝腰际之下。他抬眸看她缓缓而来，穿着紫色衣裳的李衡倒是麻溜地疾跑过去。

　　“皇姐，他欺负我，他还用马鞭困住我的双手，可疼可疼了。”李衡一见着救星般的李姝，就好似幼鸟回巢，一个劲地诉说委屈。

　　李晞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开口否认李衡的话。他不知她是何时来了，反正李衡手腕上的殷红伤痕，确实是自己用马鞭箍出来的。

　　他就见着李衡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李姝，顺势还透出了赤红的两只手腕，拥着浅紫衣袖往她眼前凑。

　　“皇姐你看，我的手都快被他勒出血了，皇姐……”李衡凤眼一眨一眨的，眸中水光都还露出亮色。

　　“本宫看到，也听到了。尚且本宫，很早就来了。”

　　李姝说着话，不起波澜的目光慢慢从宋长渊脸上往下挪动，最终停在冷白的修长骨节上。

　　宋长渊刚刚的一番动作，莫说空放大话的李衡没有看清楚，就连在远处一直盯着的自己，也没有完全看清他是怎么抢回鞭子的。

　　她在看他，李晞亦然。他的视线和她直接对上了，他没有连忙别开眼，反而想从静如秋水的杏眸中看出更多东西。

　　这，有点不像她。李晞紧紧攥着手心发汗的乌木握柄，如此平静的她，倒是让他骤然生畏了起来。

　　“皇姐你早就来了，那你定是看到了他欺负我的时候。”

　　李衡欢喜若狂地说道，顿时觉得自己的双手也没有那般痛了。他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要把这奴隶从皇姐身边赶走。

　　“嗯，”李姝早已收回流转目光，且对着李衡不轻不淡地应了声。

　　“皇姐。”李衡雀跃出声，猛然就抬起了堪堪垂落的双手，还朝着李姝的梅子色衣袖轻轻扯动。

　　“你把他给阿衡吧，我绝对会好生收拾他的，不让皇姐为这点小事费心。”

　　将自己给李衡？

　　李晞倏然往前走了几步，双手还直接把马鞭奉到李姝眼底。他不知她会不会应，但自己肯定要主动出击。

　　“长公主，李晞可以同你回府了吗？”他的嗓音犹如一阵和风拂过，柔声入耳，温润心脾。

　　“你都把本殿下打了，你还想走？你也不看看我皇姐……”

　　“太子，本宫是很早就来的，早到你拿着鞭子让驸马二选一的时候。”

　　李姝的一句话就让李衡哑口无言了，她同宋长渊离开时，也没有正眼瞧他。只是将那条马鞭，原原本本地放在他发红的手掌上。

　　又一个时辰过去，原本阴沉的天空愈加发灰变重。李姝与宋长渊两人走在出宫的青石宽巷上，一红一蓝之间离得不远不近。

　　“长公主，细雨落了，可要寻个地方避雨？”

　　李姝沉默不语，径直朝着前方的朦胧水雾中走去。她其实听见了宋长渊的话音，但自己现在脑子很乱。

　　倘若淋这薄薄秋雨便能病上一场，倒也不失为一种惬意。

　　“长公主，李晞陪你一起。”他匆匆几步就连忙跟了上去，一身挺拔的湖蓝衣袍在濛濛雾气中很是打眼。

　　水光丝缕，两衣相接。李姝用淡淡余光瞥了眼身侧的人，本就不快的细步便直接停了下来。

　　“小奴隶，你同本宫好生说一说你的爹娘和胞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