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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彦良选择的专业是音乐治疗,你听听,Music Therapy,是不是比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还扯?起码人还要个生辰八字做依据,谁能相信这玩意呢?也就他这种脑子缺根筋的,把这瞎唬人的扯淡玩意视为毕生追求。
      甚至在他的认知中,他攒的那些局——社交派对,也是治愈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学子的一种方式,他无时无刻不在治愈我们。我觉得他脑子有病,真的,以为自己圣父耶稣转世,也不看看佛祖饶不饶你。

      我瞥了一眼彦良身上的牛仔喇叭裤和流苏马甲,挖苦道:“你现在才想加入嬉皮士的行列是不是太晚了。”
      彦良低头看了看,不以为意地说:“我觉得还行啊,Alice也说好看。”
      Alice是他的第……几任女朋友来着?记不清了。我挺佩服他的,他交往过这么多女朋友,没有一个分手后上门找他麻烦的。

      我就不同了,出国解放天性后,那几段认真的经历都没什么好下场。
      第一次是个浪漫至极的法国人,半夜我睡得正香,他中邪了似的非要拉我起来看月亮,动情地直抒胸臆,高声朗诵了几句法语诗,我受不了他。后来谈了个英国的,更离谱,忘了因为什么吵起来的,最后那场争端是由他一杯红茶泼到我脸上,让我永远别再说龙井天下第一而结束的。前两个还能说是因为地域差异,文化习俗相去甚远,处不了。但关键就是吧,来自国内的Brant也没好多少,他说我要是去上海旅游,他会趁着月黑风高把我推进黄浦江里。
      他说得煞有介事,我认真考虑起回国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去上海。

      我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搞得他们个个对我恨之入骨。
      感情的保质期比开封后的苏打汽水还短,气泡冒完了,饮料就该倒掉了。只剩甜味的糖水不好喝,我的胃应该用来装更有价值的东西。

      说远了,说回我面前的艾彦良。他精心捯饬打扮,就为了参加学校为马丁路德金日组织的某个志愿者活动。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马丁路德金,更像是约翰列侬的影子。不是长得像,或是气质有一点点沾边,只是单纯因为,他正在唱着他的歌。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我拿起另一把吉他,跟上了他的节奏。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我的吉他是他手把手教的,很入门的程度,粗浅能弹几个最简单的和弦。

      彦良向我发出邀请:“说真的,要不要join us啊?你现在还有机会。”
      我躲都来不及:“算了吧,你们那都几个主唱了,组什么乐队,直接改合唱团得了。”
      彦良说:“你可以给我们弹键盘。”
      “想都别想。”我果断拒绝。

      彦良的乐队,那能算是个乐队吗?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热衷于到各大福利机构慰问巡演,给那些听觉失灵的老头老太太,或者本就够悲惨的孤儿院小孩,再表演这些催人泪下的歌。

      我和他对音乐的喜好太不相同。民谣,乡村,灵魂……这些在我听来直打盹。
      但音乐品味上的诧异并未妨碍我们在异国他乡成为最好的朋友,彼此最坚固的依靠。虽然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在他清醒的状态下,我又想起来问他:“你和杨千瑞怎么认识的?”
      彦良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真情实感地困惑:“啊?谁?”
      我说:“Randy,跨年那天,你介绍给我的人。”

      彦良警惕地说:“你问他干嘛?我说你啊,少霍霍咱中国小伙子了。”
      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看人挺内向一小孩,觉着老乡该多帮帮忙。”
      他挑眉瞥了我一眼,“真就这么单纯?”
      “咳咳,先从朋友开始做起嘛。”我哪逃得过他的法眼。
      他啧了好几声,背上吉他,出门搞他治愈人心的活动去了。

      彦良带着他那只破乐队,在我们这个人才济济的音乐学院,申请到了一场小型音乐会,着实让我大跌眼镜。我怀疑这和他那个在校联会的女友Alice脱不了干系。

      “华人专场!你要不要也上去表演些什么?”彦良兴冲冲地问我。
      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对登台演出没有兴趣,不论是在福利院临时搭建的草包台子上,还是学校专供演出的设备齐全的表演厅。

      彦良一听更高兴了,从包里掏出一台银白色的DV机,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
      “太好了!我们正愁找不到人给我们录像呢。你自己说的啊,不想上台,那就好好拍啊。”

      ……合着搁这儿埋伏我呢。那可不没人想干这苦差事吗,早知道我不如上台随便弹点什么蒙混过关。

      彦良拍着我的肩膀,宽慰道:“你喜欢的那个小学弟,叫什么来着?也会来的。”
      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杨千瑞了,还喜欢吗?好像那点零星苗头也快消散了。

      “他是不是gay啊?”我问。
      彦良答得理所当然:“我哪知道啊?我对人又没那龌龊的心思。”
      我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如果不是,我可下不了手。Gay也是有原则的,哈,听起来有点可笑吧。

      上课下课,练琴写曲,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彦良策划的那场全华人音乐会,除了一个例外,报幕的主持人是他女朋友Alice,美国妞。
      我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摄像师专属机位,尽量不让自己的杂声录进去,但事与愿违。

      大部分节目都是乐器独奏。我对古典乐没太高的热忱,考试的那几首钢琴曲,都是被老师和爸妈逼着死命练的。从前也被爸妈带着去过几场concert ,但我们仨,实在是与周围扬着下巴,翘首以盼的听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和我爸我妈,没一个喜欢听古典的,来趟这个浑水干嘛?唉——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散场没走两步,就“偶遇”了我爸正在谈合作的一家公司老总,带着他们家女儿。两家六口,关系一下就拉近了。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就一起去吃了顿高级西餐,品茗红酒,畅聊音乐。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爸带我出来的意义,就是作为填充他们话题的靶子。对面的人抛出来的“我认为肖二……”巴拉巴拉之类的话,也就我能勉强接上两句。

      到这儿,你也明白了,我爸妈不是什么祖上高光的豪门世家,而是天降好运的暴发户。
      他们拼了命想融入真正的上流社会,最好的门票就是我这个不能输在起跑线的儿子。我是我妈挂在身上的名牌包包,是我爸扣在手上的金钻手表。

      为了推进这个计划,从小开始,他们就致力于将我培养成为一名全方面人才,还不知道从哪听来了劳逸结合的政策。指的不是让我休息,而是让我自己选一门兴趣班,再强迫我去上另一门完全不感兴趣的。
      小学六年,他们给我买了最全最贵的颜料,桌面上依次排开所有规格的画笔。以逼着我去学书法,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在同一个方格里重复千万遍。
      初中,我开始接触巴赫的《风笛舞曲》,贝多芬的《欢乐颂》,德彪西的《月光》。可想而知,不弹琴的时候,我就在隔壁教室补习奥数,对着满课本的公式与阿拉伯字母撞墙。

      我爸妈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然而最终结果却是,殃及池鱼。我一拿起画笔,一掀开琴盖,就被烦躁覆满。甚至于,就连那些辅导我的轻声细语的温柔女老师们,在我眼中也变得面目可憎。

      这么说来有点推脱责任的意思。
      后来我翻了一些杂志报刊,研究表明性取向这玩意,大部分人都是天生的。也就是说,就算我爸妈什么都没逼我去做,我一路玩着泥巴长大,到一定时刻也会觉醒本性。

      这么回过头来看,我还应该多谢我爸妈。多亏傍了一身自己都蔑视的假艺术家气息,才让我在把男人这条路上顺风顺水。稍稍卖弄两下这么多年被迫积累的学识修养,侃侃谈上两句,就能收获一个春风如意的夜晚。
      那些夜晚,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也有寡淡如水的,但好在每个都不寂寞。
      出国以后,没别的,就是感觉寂寞。被人撞到之后第一反应喊的不是“我操”,而是“FUCK”,那一下让我感觉自己离家很远,远得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一样。

      我每周固定时间会给爸妈打一个电话,通过街道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原本住的这间房子里也是有电话的,但房东看我们俩华人留学生,搬进去前一天悄悄把电话线给剪了,停机。我看论起歧视来,华裔的地位远远排在非裔后面。

      思绪纷飞,可能是台上的《高山流水》《二泉映月》轮流在我耳旁绕梁,才久违地唤起了我的乡愁。平时恨不得逮着机会就展示《野蜂飞舞》《拉三》大显身手的同学们,此刻竟然都放下了炫技之心,各自回顾起传统曲目来。

      我看见Randy,哦,杨千瑞了。

      他打扮得不很随意,但也称不上正式庄重。白衬衫,牛仔裤。第一个音响起,我便知道他要拉的《梁祝》,也是,最出名的可不就是这一曲。
      我从DV机里看他的表演。
      说实话,我知道他在拉小提琴,可那些音符就无缘无故地从我耳朵里消失了。我只能注意到这张让我过分在意,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脸。

      什么叫长相狙击知道吗?
      对着喜欢的明星挑挑拣拣,遗憾那一点点美中不足,要是鼻尖再小巧点,眼间距再近点就好了的时候,从你面前忽然走过个人,就长你脑海中那样,丝毫不差的那种。
      他就是这样符合我审美标准的一张脸,乖巧,白净,柔和得没有一点攻击性,但又不显得呆。

      他全程都闭着眼,偶尔稍微睁开一点,也是低垂着眸子,只在拉完了收琴时,手别在一侧,朝前方望了一眼,鞠了个躬就立马下台了。
      就那么一秒,我只看到他那么一秒的眼睛。

      我想离开座位,想冲到后台,想天花乱坠胡夸一通刚刚我一点也没听进去的演奏。但我做不到,我被这台破DV机困住了。我有种砸了它的冲动,可一想到这里头存着我亲手录下的他的画面,又舍不得了。

      我笃定杨千瑞的性取向与我一致,就凭梁祝这首曲子告诉我的。
      真爱不分性别,这个道理老祖宗几百年前就告诉我们了,可我家那堆老古董,没一个会理解的。

      “今天的演出到此圆满结束了,谢谢大家!”
      观众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人头攒动,起身离席。我按下停止录制,把DV机合上,收回包里,去到后台,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
      杨千瑞坐在一个角落,看着有些拘谨。他也看到了我,惊喜地眨了眨眼,朝我笑。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然后径直走向彦良。他被人群围在正中心,特别好找。DV机物归原主,彦良十分不信任地准备当场检查。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算我真没对上焦或者摆歪了,那又能怎么样?演都演完了,再重来补录一次吗?我看大家伙儿都没那个闲功夫。

      “你这距离怎么拉得这么远,人脸都看不清。”
      “这是音乐,音乐你懂不懂,看什么脸,听得清就行了。”
      录像带里传来我不合时宜的哈欠声,遮盖了最高潮的华彩部分。我咳了两声,把进度条往后拖,“还没问你要人工费呢,耽误我一整天。”
      彦良扫了我一眼,“说得好像你原本有什么事做似的。”

      我懒得再听他对我的摄影手法作何评价,按捺不住踱去了杨千瑞身边,直直地盯着他。
      这人也真够没意思的。说他不合群吧,他又应下了这个不温不火的演出。可要说他想融入集体吧,偏偏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与周围人歌隔出一段泾渭分明的距离。

      “Hi。”杨千瑞朝我挥手。
      “你好。”我特意说了中文。
      杨千瑞略显窘迫地缩回了手,讪讪道:“你好。”
      我继续逗他:“怎么不过去一起看看,说不定我把你拍的很好看。”
      杨千瑞耳朵尖泛红,声音也有些飘忽:“是吗,谢谢。”

      “也有可能你拉琴时我睡着了,全程都对着地板,连你的鞋都没露面。”我说得很随意。
      “没、没关系。”杨千瑞没忍住笑了,弯弯的眉眼朝着我,“我看到了你一直在看我。”

      他不是一直都闭着眼吗,从哪儿看到的?鞠躬那一秒?那也不能说“一直”啊?我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暗叹不好。
      幸亏彦良适时嚎了一嗓子,让我无需再作辩解。

      “大家有没有兴趣一起去Chinatown过三十?有意向的报个名,咱们提早定个年夜饭!”

      在国外一点没感觉到,快到农历的大年三十了。过惯了圣诞、元旦,即使不想过,周围氛围也不容忽视,反倒忘了除夕夜。报名的人堪堪上二位数。可能是早安排好了活动,也可能是压根就不愿意来。

      我转头问杨千瑞:“你来吗?”
      他支吾道:“不、不来了。”末了又问一句,“你去吗?”
      我顿时有些烦躁,他又不来,管我去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他什么事能落下我?就算是让我站门口给他当迎宾,我也得照做。”
      “这样啊。”杨千瑞若有所思地说。
      哪样啊?

      我潦草地签上名字,余光瞄到杨千瑞也站了起来,跟在我身后,然后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门。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

      Chinatown我们不常来,主要是位置有些尴尬,走路太远,乘地铁进出站又麻烦。
      从清冷的堆雪的主干道,拐入这一条唐人街,会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整条街上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和彩色花球铺满了树梢。甚至还请了人舞龙舞狮,我在北京大街上都没见过这阵仗。这儿的年味,甚至比我在国内过的那二十年更浓。
      我和彦良,还有Alice,三个人一起来的。偶尔他会带女朋友回家过夜,我也会带男朋友,都是常有的事。

      彦良定的是一家中等档次的酒楼,我们十来个人正好凑成一桌,在大堂入席。味道一般,但比起披萨汉堡来,总归美味太多。餐桌最中央的主菜,是一条被片得条条道道、通体红色的鱼。
      有个苏州女孩主动介绍这是松鼠桂鱼,一个浙江人坚持说是西湖醋鱼,另外还有一名来自山东的大汉也要掺和一脚,肯定道是鲁菜糖醋鲤鱼没得跑。最终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每个人都乐呵呵地坚持己见。
      哪个菜系的都无所谓,不影响那条鱼被一筷一筷夹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条完整的骨架。

      都是同辈,大家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竟然没什么过年的感觉。更趋向于同学聚餐,少了往日耳边唠叨的谈婚论嫁、学业有成,又不像是那么个过年法了。吃完没多久,大家也就散了。

      彦良和Alice去她那儿过夜,我就独自回公寓,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往回走着,我意外在华人超市门口偶遇了老马,一手抱着他女儿,一手扛着一大袋。
      我上前和他打招呼,顺手帮忙提过袋子,问他:“老马哥,发财了哇,买这么多东西过年呐?”
      他恶狠狠地说:“个个进我店里的人都像你这么抠,我上哪儿发财去?”

      他在内涵我上次把碟听了个遍,一张没买的事。那时我正因为某人与我匆匆而别,没说上两句话而心烦意乱。老马也真够记恨的,那算得什么。
      “我还抠,我那一百八十张碟不都你那儿买的,赶明儿全退给你,你把钱还我。”
      老马气得重重哼了一声,“真当我好说话?买了一年了还想退,门都没有!”

      我和老马同时咯咯笑了起来,我们认识竟然也有一年了。他女儿Lily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忍不住捏了捏她肥肥的小手。她笑得更开心了,朝着我哇哇呀呀的,似乎想要我抱。
      我腾不出手,也没抱过孩子,贱兮兮地说:“老马,你小心你女儿以后会爱上一个gay。”
      老马没好气地瞪了我两眼,“滚远点,我宁愿她成为Lesbian都不愿意她和你这样的人搅和。”
      我哈哈笑了,笑完又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把袋子递回给他,“那你自己拿,我回家了。”

      他不理会,颠着怀里的女童,指使我说:“你帮我提回家,我让你蹭顿饭,这个交易怎么样?”
      烂,无比的烂。且不说我刚从酒楼里吃饱了出来的,再者我也吃不惯广州人的甜口,还有他一个大男人,厨艺又能怎么样?
      但我点头应下了,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进了他家。

      老马住的地方还挺中产,他和妻子的积蓄全花在了这上边。我大摇大摆在沙发坐下,开了他的电视看。老马把女儿放进婴儿车,推到我面前,让我帮忙照看,转身去厨房忙碌去了。

      小女孩莉莉鼓着圆圆的大眼睛,朝我眨呀眨的,可爱极了。恍惚间,我想起了杨千瑞,他的眼睛也这样大这样圆,跟小孩儿似的。按理来说,长到我们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有一双这样清澈澄净的眼睛了。
      可他偏偏就做到了。
      怎么会呢?我想不明白。我想等我哪天弄明白了,我也不会再对他如此痴迷了。

      我把莉莉从婴儿车里挪了出来,小心地捏着她的咯吱窝,举了起来。被白色蕾丝花边袜子包裹着的小脚丫,在我眼前晃呀晃的,像两颗大白汤圆。
      我让她坐在我的腿上,一手绕过她的肩让她靠着,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脚玩。小孩脚底怕痒,咯咯直笑,我也被她逗笑,拿脸去蹭她的脸,让她亲了我几口。

      “啵啵。”我对着她说。
      她听了我的话,有样学样,嘴动了两下,“布……布……”
      我撑圆了嘴型,缓慢重复:“啵——啵——”
      她难以理解,顿了顿,片刻后抬起两截莲藕般的手臂,朝着我喊:“巴……巴……”
      我一下呆了,震惊不已,抱起她冲去厨房,对着忙得不可开交的老马激动地比划:“她刚刚叫我爸爸了!她叫我爸爸了!”

      老马瞪大了眼,张着嘴僵硬了好几秒,将手里的菜刀拍在案板上,火速从我怀里夺走了莉莉,大骂:“你他妈放屁!她都没叫过我爸爸,怎么可能叫你!你放屁!”
      他不是广东人吗,怎么骂起人来普通话就这么流畅标准了。
      我无奈地靠在一边,“可她就是叫了啊……”

      老马凶神恶煞地剐了我两眼,迫于恐吓,我收了声。他哄着怀里的女孩,蕴含着无限温情:“你会叫爸爸了?宝宝,叫我一声呀。我才是你爸爸。”
      奈何马莉莉就是不开口,只眨巴着大眼睛眨呀眨。

      开水从锅里涌了出来,我手疾眼快拧灭了燃气。老马无可奈何把孩子交回我手里,转而去收拾灶台上的烂摊子。
      过了一会儿,老马喊我吃饭。七七八八铺了许多碟子,每一盘都盛着一种点心,看着和早茶差不多,但又不见虾饺蛋挞糯米鸡的踪影。
      老马把莉莉固定在儿童专用座椅上,给她捣鼓了一碗糊状物,大概是菜泥肉末米糊这之类的混合。他用小勺子给莉莉喂一口,就夹起个点心往我碗里放一个,仿佛我也不能自食其力。

      “这叫油角,也叫荷包,家肥屋润。
      “这叫煎堆,煎堆辘辘,金银满屋。
      “这个是蛋散……”
      我学会抢答:“反正吃完也发财是吧?”
      老马别有深意地看着我,“不,这寓意着没出息。”

      我没吃下多少,老马也不勉强,本来就算没遇上我,他一人一娃也准备了这么多。
      我站起身消食,在客厅的柜子里瞧见一个给小孩玩的玩具琴,试了两下,突然兴致大发。我把那个只有14个键的玩具琴拿到莉莉面前,一只手平摊架着,另一只随意地弹了起来。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她兴高采烈地跟着哼了起来,手舞足蹈,又喊了一声:“巴——巴——”

      这回老马听见了,气得够呛,差点没把玩具琴从我手里抢走砸了。我连忙提醒他:“别在孩子面前发脾气啊,胎教,胎教。”
      “都从胎里出来多久了,还胎教呢,这叫幼教!”吼完,他闷闷不乐地垂下了手。
      我幸灾乐祸地说:“要不然我认她当干女儿算了,反正她叫都叫了,也不能让她白叫啊是吧?”
      老马怒意更甚:“想都别想!自己毛都没长齐呢,还想当别人爸爸,做梦该!”
      我放肆大笑,又想伸手去逗小孩,老马抱着她背过了身,禁止她与我再有任何接触。

      我和老马说我该回去了,再晚外面就不太安全了,遇上打劫的流浪汉会很麻烦。老马听完,让我直接在这儿睡好了,反正还有空房。我一想也行,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住的公寓暖气年久失修,在这儿还能睡个美觉。
      老马掏出一瓶酒,问我喝吗,我摇头说戒酒呢。他不再过问,就一个人默默地喝,我看到他落了一滴泪,对着挂在墙壁上的三人合照。

      第二天我回到公寓,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拿下一看里头还有个牛皮纸袋。再把纸袋抻开来看,装着全是糖瓜,又从底下翻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新年快乐】
      连署名都不知道写,但我猜的到是谁。这种在唐人街都买不到,在国内也是仅仅北京限定的传统小点。
      杨千瑞,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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