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太涩琴

1、第 1 章

　　李珪牵着铁索，铁索的另一端拴着卫子谐的脖子，他看着卫子谐坐在树下，敞开了胸怀激烈地喘气，那汗水顺着经脉分明的被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流到饱满的不停地起伏的胸口。李珪在一旁饮马，看见他的样子，不自主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李珪看了一会儿，才低头训起来，那语气故意地不好：“热的话，到水里来浸一浸！梁王说要活人，你半路死了我就烦了！”

　　卫子谐很缓慢地站起来，一边脱掉上衣一边走进水里，一直走到水位没过他胯部的位置，李珪看到他的腰没有挨过晒，比后背要白上许多，他弯腰捧起一捧水撩到头上，后背腰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突出地活动着。

　　好窄的腰。李珪模糊地想着。

　　卫子谐转过身来，他的肩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上面结满紫色的痂，但是还时不时露出一丝红肉。上了战场因伤而死的不在少数，卫子谐这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李珪知道卫子谐痛苦不是因为天热，而是伤口发作的疼痛。

　　卫子谐洗完了头，刚走上岸来，就被李珪扔过来的破衣服遮住上半身，然后双手被粗暴地绑起来。

　　李珪骑着马，一只手牵着卫子谐，两人一马继续前进，一路上拴着卫子谐脖子的铁索时不时发出微响。李珪回头看着，那铁链将卫子谐的脖子和胸口都磨红了。

　　李珪看着卫子谐步履蹒跚，一副要死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说你为何如此想不开，背叛了梁王，定要去投那老贼，而今战败被俘，你的下场你应当知道！”

　　卫子谐虽然人十分衰弱，眼睛却还依旧炯炯有神，他冷冷一笑道：“天下人都知道梁贼残暴而宁王忠厚，你我当年都是老师门生，而今老师已被梁贼所杀，你还效忠于他，在我看来，已经是忘恩负义了。”

　　李珪手里一紧，震怒道：“这乱世之天下，只有梁王能力挽狂澜，你们都不明白！”

　　卫子谐没有再说话，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气。

　　“你知道梁王对我传了何等口信？”李珪勒住马，回头道：“都道是卫和是宁贼身边一把重器，梁王暗咐我，要带活口去见他，你见了他，定是无好结果，梁公府内三十六般刑罚，折磨你个半死，也要撬开你的嘴，你若还是不肯投诚，将你杀了也不会放你回去！”

　　“那么现在就杀了我吧，不必去见他了。”卫子谐冷静道。

　　李珪跳下马，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混账，我不许你死。”

　　卫子谐一个趔趄，愣了半晌，然后大笑起来。

　　李珪继续牵着他往前走，一路上卫子谐竟然唱起歌来：“众皆餍粱肥，我自啖草枯，孑然一身寄，死生何畏留……”他唱得实在是难听，李珪抓着铁链子的手微微地颤抖。

　　李珪想起自己与卫子谐当年共投文微子门下时，还都只是半大的少年，李珪还记得自己见到卫子谐的第一天，他穿着一身青衣立于梨花树下等着老师，微风徐徐，芳草蘩荣，站在画面中心的少年身姿纤细，衣袂纷飞。李珪早已忘记了他当年的模样——他太好看了，李珪不敢抬头看他。现在回首望去，眼前人无论是身体还是面容，都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如今两人却已经分道扬镳。过去的李珪不敢看他，现在的李珪肆无忌惮地用眼睛舔他——卫子谐越是这样倔强，李珪的心里越暴躁。

　　他们沿着驰道前行，一辆马车急速驶来，李珪认出那是官驿，急忙避让，但是车子行至他们旁边时，卫子谐忽然冲出去拦在车马前面，李珪知道他是要寻死，大惊失色，用力一拽手中铁索，生生将卫子谐从道上拽下来，两人滚到一起落在弛道下面的沟壑中，他们的马儿受了惊吓，嘶鸣不止。

　　“忘八蛋，当心着些！”车子一点也没有减速，直接飞驰过去，车夫留下一句骂人的话。

　　“你做什么！”李珪惊道，他揪住卫子谐的头发，恨恨道：“你疯啦！”

　　卫子谐被勒得脸色发白，不住地咳嗽，等他能说话了才笑道：“反正我都是将死之人，你何必拦着我？你很喜欢送我去遭罪？亦或者是你请功要赏的好机会，可不能放了我这块肥肉。”

　　李珪一直暴躁的心直接炸裂，他激动地喊着：“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只要你投诚，梁王定会重用，以后你我就是同道中人，你这般坚持，只是执迷不悟！”

　　卫子谐直直地盯着他，突然他又露出一个坏笑：“你掐疼我了，从方才开始你就一直抱着我不松开，怎么，舍不得我么？”

　　李珪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躺在沟底很长时间了，不由得面红耳赤，急忙松开手站起来，他起身之后从张开的两手到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烫。

　　他们沿着驰道一直走到日薄西山，李珪在路边的田野里发现一座破庙，庙宇里的供桌与神像都烂成碎块，满是尘土，整个庙宇墙壁四处漏风，房顶也摇摇欲坠，好在墙角有些稻草，可以安身一夜。

　　李珪将包中的薄饼分与他，二人吃完，李珪单膝翘起，坐在地上发呆，卫子谐窝在稻草里，抬头看着能看到星星的房顶笑道：“你最好是出去，别和我在一起，小心这房顶掉了，你我一同合葬。”

　　“今夜无风雨，哪里就这么倒霉了。”李珪道。

　　卫子谐一边轻笑一边一翻身蜷缩着身子睡了。

　　李珪看着他的身体，衣服破破烂烂，破洞里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李珪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珪发现自己站在王殿上，四周伫立着面色阴沉的太监，梁王坐在殿最高处的宝座上，向下俯视着自己，因为逆光，李珪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背后的淡黄的光线中，看到梁王坚毅的面庞两侧如刀刻般的皱纹。这片高压的境遇中，李珪感到一阵恐怖，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惶惑无助。

　　“卫和呢？”李珪问道，他话问了出去，却害怕听到答案。

　　“死了，”宝座上传来的是沙哑冰冷的声音，“那挂在城墙上的人头，有一个就是他的。”

　　李珪猛然想起他进上前在城外看到的景象，城墙上的木头笼子里，摆满了一个个的鲜血淋漓的人头，而其中一个披头散发怒目圆睁的，可不就是卫子谐吗！他受尽了折磨，最终被处死示众。

　　李珪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是噩梦，抬头天色发灰白，已经快要日出了。

　　卫子谐在他旁边睡觉，李珪像是要确认似的伸手一摸，卫子谐的身体还是温暖的，这一摸就摸到了他的腰——他出了很多汗，那里很是滑腻。

　　他还活着。

　　李珪的身体里忽然像是腾起了一团烈火，他粗暴地将卫子谐翻过来，扯开他的衣服。

　　卫子谐被惊醒了，一副不明所以的状态，他刚要说什么，李珪像是要掐死他一样握住他的嘴，让卫子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粗暴地吻了上去。

　　卫子谐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居然并没有反抗。当李珪完事整理好衣服站起来的时候，天已亮，卫子谐衣冠不整地躺在草堆里，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起来。

　　李珪看着他慢慢地把被扯下来的衣裳拉过肩膀，遮住了那道可怕的伤口。在最初的冲动被释放之后，李珪的脑袋又开始转个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点不敢看他。

　　但是卫子谐面无表情，他从容冷静地穿好衣服，抬头看到在发呆的李珪，轻蔑一笑。

　　“天亮了，该出发了。”他说。

　　李珪拉着铁索把他牵起来。

　　两人一马又开始出发了，这次卫子谐表现得特别安静特别乖巧，但是他的脚步比昨日还要蹒跚，速度也慢了许多。李珪十分意外，同时心里也隐隐地觉得没底。

　　“你今天，怎么不想寻死了？”李珪没有回头问道，“是改变了主意么？”

　　“我想通了，害怕酷刑而寻死是软弱，至少也得让我会会这位梁老贼。”

　　李珪无言以对，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手中铁索一紧，李珪急忙回头，看到卫子谐倒在地上。

　　李珪大惊失色，急忙把卫子谐抱起来，发现他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额头滚烫，李珪慌了神，他喊了几声名字，卫子谐还是没有动静，只有急促地呼吸。

　　李珪将卫子谐抱上马，把他夹在自己两臂之间，快马加鞭一路疾驰，由于颠簸，卫子谐的头在他的胸怀里不停地晃动，他的头发蹭过李珪的下巴，李珪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李珪心情十分难过。

　　马儿疾行不了多久，但是好在不久就到了一个草市，李珪找到一个郎中铺子，把晕倒的卫子谐抱了进去。

　　这郎中一脸狡黠，长了张狐狸脸，他检查过卫子谐身子之后一脸坏笑道：“这位恩公是受了伤，肩膀上有旧伤，昨日又添了新伤，一时气血衰虚导致的发热，本来就身体有淤血，您又不够怜惜，这怎么受得了呢？”

　　话还没说完，面红耳赤的李珪一拍桌子：“你就说能不能医就是，在这说什么废话呢！”

　　郎中看到人高马大的李珪发火，又看到他腰间的官牌，吓得一缩脖子：“能医，能医，无大碍，我这方子服了下去，不消几个时辰就能退热，只是以后不可这么粗暴。”

　　这位郎中果然没吹牛，李珪去药铺将方子配齐熬制好之后，给卫子谐灌了下去，到中午时就退了烧。

　　李珪整整一天没有离开过这个屋子，这郎中铺子本没有收治病人的去处，是李珪威胁那郎中将后院一闲置铺板在柜台后做了张床。到半夜时，李珪看到卫子谐一动，急忙靠过来将他扶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碗水递到卫子谐嘴边。

　　卫子谐一气饮了下去，然后清醒起来，他抬起头，看到李珪抱着他，又四处打量一番自己身在何处，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转脸笑道：“我方到阴司走了一遭，那判官问我为何来此，我道我为君而死，他笑我狂妄而不自知，将我送了出来。我确乎是狂妄之人，连阴司的鬼都不愿意收我。”说完，他的眼神坚毅起来。“我睡了多久？是时候走了，你误了期限，小心那梁贼拿你。”

　　李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与卫子谐发生的事情，好像被卫子谐遗忘了。

　　李珪与卫子谐又行了两日，到达魏州，两人都已是灰头土脸，没有人样子。进城之后，李珪问城门边一户酒妇要了一块湿布，卫子谐被绑着双手，乖乖地仰起头，李珪像擦孩子的脸一样将他的脸擦干净。

　　李珪将人带到王城，将事情禀告给太监，很快来了两个士兵将卫子谐带走。手中的铁链一松，李珪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带走了，空落落的，可是那被带走的人，却一下都没有回头。

　　李珪在自己的下人住处呆了两日，每日坐立难安，连饭都没有心情吃，每天都要去王城外转一圈，看看是否今日有处决的犯人。晚上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孤枕难眠，一方面又气卫子谐性格倔强，脑子不转筋，一方面又气自己无可奈何。

　　第三日他听得消息，说是卫子谐被关在刑台附近的马棚里，前夜刚刚被提去审讯，李珪脑海里闪过十八般酷刑，登时吓得手脚冰凉，黄昏时分，估摸着守卫都已经去领饭，急匆匆赶到那边。

　　说是马棚，其实是在马棚附近的仓库里，这是一间小房子，只有一个小窗刚够人头伸出来，门口只站着一个侍卫。李珪刚一赶到，就看到卫子谐探着头在那里调戏侍卫。

　　也不知道他一脸坏笑地说了些什么，那年轻的小侍卫羞得面红耳赤，还咯咯地笑，李珪一见他与前几日没有什么两样，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受刑，先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怒火中烧。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调戏别人！

　　李珪强压着怒火走过去对那个小侍卫说：“今日梁王犒赏，大家都去前廷那里领了酒肉，我替你守一会儿，你也去。”

　　小侍卫因与犯人调笑被人抓到，本就有些心虚，接着认出是梁王身边的廷卫，急忙行礼道谢，将钥匙给了李珪就灰溜溜地走了。

　　李珪看小侍卫走远，自己动手打开门走了进去。

　　卫子谐见李珪一来，登时收起笑容，变得十分冷淡。这是间空屋子，除了一个粪桶和几捆喂马的草料，什么都没有。

　　“听说你昨日被提去审问？”李珪问道，卫子谐冷冷地点头，李珪忍不住伸手扯下他的衣领看了一眼，他身上还算完好，那肩膀上的伤口也快要愈合了，不由得放下心来。

　　“他们问了你什么？”

　　“没什么。”卫子谐淡淡地说，“就是那些问题，我也什么都没说，他们就又把我放了回来。”

　　李珪知道，只是例行问询罢了，而今南方战事吃紧，梁王还没来得及处置这些战俘。

　　这一放宽心，李珪就把卫子谐按在草垛里抱着亲起来，一边亲一边说：“这几日我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想起你，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卫子谐笑道：“你这是食髓知味？”突然他手一推，严肃道：“那守卫要回来了，见了你这般模样，你岂不是要被打成和我同流合污的‘叛臣贼子’，你还是小心着些吧。”

　　本来李珪觉得自己箭在弦上就要待发，这一推轰的一下，他身上就冷了下来，犹豫再三，李珪还是起身走了出去，将门再次锁上。

　　李珪走远了，一步三回头，总是期望着那人是不是也要探探头送他，但是那个窗口一直黑洞洞的。

　　李珪整个人都变得憔悴。几日之后，城中传信，南方战事告捷，梁王大悦，城内举庆三日，王城内的廷卫们也都告假，相约去花柳巷寻欢作乐，他们再三邀请，李珪也没心情去。

　　其中一人见李珪如此，提议道李珪若不想出去，他们叫一个姐儿进来服侍便是。李珪想了一想便同意了。

　　倒不是有什么欲望要发泄，只是李珪想和一个与事情无关的人说说话。晚饭时那姐儿便提着酒进来，李珪抬头一见，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算是有些芬芳，脸上的劣质脂粉很重，远远地就能闻到呛鼻的香气，她进来就报了花名“梅娘”。

　　这梅娘一见李珪的样子便知他其实无心作乐，她自己也不客气，自己找出酒盅倒上酒问道：“你有何烦难可以和我说？”

　　“你知道我有烦难？”

　　“郎君这愁容都刻在脸上了，能看不出么？”

　　虽有市井气，但是这话却说得很温柔，李珪不由得心中一动，将他与卫子谐之事原原本本地讲出。说完他有些后悔，生怕这女人会用什么眼光嘲笑他。

　　但是梅娘却一脸认真，听罢道：“所以郎君是愁如何将他从牢中解救出来？”

　　“正是。”

　　梅娘歪头想了一想道：“我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不敢妄言，但是我觉着梁王要拿他，无非是他对敌贼有用且手中有情报，若是他知道的情报咱们梁王已经知道，敌贼那边亦舍弃了他，梁王无论是关着他还是杀了他都无用，自然就将他放了。你想办法给那个敌首什么宁王通信吹风，说卫子谐已叛变投敌就是。”

　　李珪吃了一惊，瞪着眼看着梅娘，不由得两手一拍，心中豁然开朗。没想到他愁了几日的事情，这个花柳巷的姐儿竟然一下子就破解，果然高手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