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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在想什么呢[二更] ...

  •   第四十四章

      “听了他越发狂妄的回答,贫僧自然更为惊诧,”鲁烛大师接道,“贫僧便与他争辩,这分明是人心贪婪,怎么能说是佛的罪过?因为捐庙供佛就给贫农加租,而且加到贫农根本还不起的地步,榨钱榨到逼人去死,这个富户,如此为富不仁,分明就不是真正心怀菩提,而是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自以为上庙里花钱就能消灾,这种人,即使不礼佛,也会找出其他由头给贫农加租。罪过的是人心。”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上官晴是儒修,凡尘中常来常往,见惯了富户这类人,对这话十分赞同,颔首道:“大师说得没错,这些贪婪之人,信什么都不是真信,只是想寻求庇护、花钱消灾罢了。难道他们入了我儒门,就成了诸子先贤造的孽?入了道门,就成了老庄造的孽?人性本恶,我辈修士修的正是浩然心性,这些人放纵自身恶性,是他们自己造孽,实在不能责怪他人。”

      “释青灯”听得无聊,而且盛希夷不理他,此时随口讥诮道:“那这么说,庙里拿了粮食银钱,到头来,却原来这些富户不是真正心怀菩提,被杀了全家劫财也是活该?富户逼得贫农活不下去,被杀了确实活该,可富户家里的老人孩子帮佣奴仆……这些人也全是活该?就算他们全是活该,那一开始人家往庙里撒钱的时候,各位大师不妨先告诉人家,对不住,这钱白给?”

      这话属实太过难听。

      “咳!”

      盛希夷阻止“释青灯”口无遮拦,赶紧替他向鲁烛大师赔礼:“大师勿怪。”

      鲁烛大师好修养,只是淡笑不语。

      “释青灯”自觉十分有理,被盛希夷拦下还怪委屈,正想开口辩驳,盛希夷皱着眉对他严厉地使了眼色,他才消停下来。

      因为“释青灯”发现盛希夷的眼神根本没生气。

      他想辩驳,是以为盛希夷不赞同他、站在和尚那一边,现在发现盛希夷并不是那个意思,而且眼神还对他有一分安抚,他当然就懒得再理其他人,他本来就只是博取盛希夷注意力,于是此时借机装着委屈,往盛希夷身侧凑得更近,两人并排走着,几乎肩头要碰到肩头,算准了这时盛希夷不会用拂尘糊他一脸。

      等他们小打小闹完,鲁烛大师才稳稳地开口辩驳道:“这位施主也着相了,若说,‘这钱’不‘白给’,富户布施就能花钱消灾,这不等同说神佛受贿?寺庙道观,布施化缘,都是任凭施主心意,并不是强行索取,也不会说一定保佑在今生,或许庇佑在下世。庙里用这些粮食钱财赈灾济贫,就是给这些施主增加功德。若不是富户捐赠粮食给庙里,庙里又哪来的粮食帮贫农还租?这正是因果报应,富户布施善举救了自己,这正是我佛慈悲。”

      “再说,都说富户贪婪,可与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相比,不论本心为何,布施确实是慷慨之举。救一人与救众人一样是善举,救自己与救他人也一样是善举,即使是一国之君,若遇天灾,也无法救得每一个灾民。对凡人,本就不该如此苛责。我等修士,若将眼界拘泥于一生、一世、一人之得失生死,真是一叶障目而不自知啊!”

      大师说完,目光慈爱地看向四位年轻修士,尤其是释青灯。

      “释青灯”却在与吃饱了想跳回主人怀里的灰灵喜鹊吃飞醋,就是不让灰灵喜鹊飞回盛希夷肩头,他修为高强,两指随手一捏就能准确捏住灰灵喜鹊的小细腿,气得灰灵喜鹊嘎嘎直叫,他则跟三岁孩童似的得意洋洋,鲁烛大师的苦心劝导,他压根就一个字没听。

      上官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想不明白,无人回应的冷场以她的性格又不能放着不管,她看向师姐,想讨个眼神商议,却见南野无晴情不自禁地轻轻点头,竟从口中低声叹出一句:“阿弥陀佛。”

      欣赏禅宗诗词妙句是一回事,真正皈依佛理是另一回事,儒门高修怎能念佛?!上官晴惊得两眼圆睁,脱口而出唤道:“师姐!”

      南野无晴回过神来,倏然一愣,却没说话。

      从拜入儒门,被师父哥舒刀收徒开始,上官晴就与师姐互相竞争,时刻争锋相对,却并非没有同门之情,要不然,上官晴也不会因为师姐历练时的不对劲担忧生气,当下的斗气疏远,无法抵消她们多年来对彼此的知根知底,见师姐这反应,上官晴心底莫名一空,喉头一哽,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鲁烛大师刚才的话,听在盛希夷耳里,总觉得带有某种引导意味,见那对儒修师姐妹情形不太对,盛希夷果断出声,冷淡问道:“大师辩驳后,他又是如何作答?”

      鲁烛大师笑了笑:“那位年轻修士的答话,与释施主方才的谬论竟有五分像,于是贫僧也差不多是如方才一般辩驳他,那位年轻修士听后却问贫僧,为什么佛祖不保佑今生,要应在轮回下世?为什么佛祖坐视这些贫农受富户欺压,不主动做些什么?贫僧正要回答,可刚问完,那位年轻修士就又说,他其实根本不必问,这两个问题,他自己就能用佛理回答,而他之所以问,恰恰是因为,佛法对回答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说,凡人的一生是那么短暂,即使有轮回,即使有下一世,那个‘我’不会知道这一世的经历,不会与这一世的‘我’有同样的思想,不会说出一样的话、做出一样的事,那么,那个‘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这一世受的苦、蒙的冤,若是无法在此生奋斗求一个改变,即使下一世受功德庇护过得很好,对这一世的‘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佛法劝凡人忍耐向善,即使有理,就是正确的选择吗?

      “他说,那件事的结局,是富户对庙里替贫农们还租的行为起了疑心,派手下四处打听,发现这些贫农曾暗地聚集起来,富户立刻报了官府,差役们找到了贫农们曾密谋杀人造反的证据,官府与富户都吓了一跳,立刻把这些贫农抓起来砍了头。他们被抓去砍头合乎律法,按照佛理,起了害人心,下辈子还应该遭报应。可事实上,这些贫农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已经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还要遭报应,那为什么不真正反抗?可他自认已明正法,却想不出帮助这些贫农成功反抗的办法,不拿起武器,无人在意他们死活,拿起武器,就是造反。说到这里,他又问我,佛法劝凡人忍耐向善,即使有理,就是正确的选择吗?”

      鲁烛大师为那些贫农的命运面露悲戚,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贫僧当时答不出来,只得反过来问他,既然他还有想不明白的问题,凭什么说自己未来将要成佛?那位年轻修士却说,正是因为他太过狂妄,其实他吃下了一枚舍利灵骨,可竟然连舍利灵骨都无法压制他对西天佛法的鄙夷,但即使没有这个明证,他本来也已经自认明悟佛法。所以他清楚佛法无法回答他想要明白的问题。也是因此,他担心自己未来将要成佛,而那时他已不认佛法。于是贫僧劝解他,既然都没想明白,既然自知太过狂妄,又如何肯定已经明悟佛法?如何知道佛法一定不能回答那个问题?或许到那时,他会发现自己正是用佛法想回答了问题。听了贫僧这般劝解,那位年轻修士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听鲁烛大师说到这里,或许因为大师一直以年轻修士代指释青灯,上官晴此时没有第一时间将年轻修士的言论联系到释青灯,就觉得这个年轻修士已经狂妄到天地难容了,按通常发展,这个年轻修士后来应该因为狂妄吃到大苦头,但此时她想起释青灯在空中代行佛职的模样,忽然惊觉,这个年轻修士就是释青灯,而释青灯竟然是对的。

      她对佛法只是稍有涉猎,而身为儒修,本就比佛道入世,追求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她听了这件事,只恨不得立刻接手不称职的地方官,若让她来管,定不会让富户欺压贫农至此,民风也不会如此不正,但既然证据确凿,官府差役执行律法是天经地义,所以听到这里,她竟想不通释青灯到底在烦恼什么。

      她不禁又看向师姐,发现南野无晴正看着“释青灯”疑惑皱眉。

      看来师姐也不太懂?

      “贫僧此番前来,正是因为见证了那位年轻修士代行佛职,他确实是明悟了佛法,”鲁烛大师看了一眼“释青灯”,目光平静而慈悲,“所以贫僧想来问问他,他此时还认不认佛法,又是否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两个问题,盛希夷也很想知道释青灯会如何回答。

      可现在的释青灯并不是释青灯,而是“释青灯”。

      “释青灯”厌烦道:“那不巧了,他人不在。”

      最好永远都不在了。

      “释青灯”蔫蔫地垂着眼眸,掩饰眼底那一瞬凶狠。

      按捺下脑海中繁杂的思绪,盛希夷想替释青灯解释一句,却见鲁烛大师对他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对释青灯的情况已然明了。

      大师不愧是大师。

      此时踩骨桥已经在他们身后,过桥后走了不远,第二里已经走完,黑雾瘴气在前方聚拢,似乎比之前更浓了。

      南野无晴的箭插在岩石地上,她沉默地拔出自己的箭,弯弓搭箭,再次向前射去,数道:“第三里。”

      这一箭飞出时,儒力依旧,但佛光更明。

      上官晴咬紧了牙关,偏过头。

      有了更明的佛光,这次黑雾瘴气散得更为彻底,前方是一座鬼城,南野无晴的箭高高插在一座黑塔上。

      鬼城门口有符纸碎片,没有受阵法保护鬼差。

      想必,逍遥子赶到时,此处鬼差都已被幻境折磨堕魔,逍遥子不得不用符纸超度了它们。

      也就是说,此城凶险。

      “走吧!”

      不可耽搁,鲁烛大师声似洪钟,一马当先向前走去。

      四位年轻修士紧随其后。

      儒修师姐妹走在中间,盛希夷与释青灯殿后。

      盛希夷满脑袋都是释青灯,盯着领头的鲁烛大师锃光瓦亮的后脑勺,作为前行引路标记,开启了走神模式。

      见他紧紧盯着和尚脑袋,“释青灯”手里还捏着灰灵喜鹊的细腿,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醋得不行了,委屈道:“你看和尚干嘛,看我啊。想什么呢!”

      盛希夷侧过头看着“释青灯”。

      或许,他应该更坦白些。

      盛希夷想了想,如实回答:“想亲你。”

      从鲁烛大师开始讲述起,一直到现在,盛希夷越听释青灯的那些话,心底就越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他想亲释青灯一下。

      那会是一个单纯的吻,就像是一位僧者亲吻他的佛陀,像是一个走遍世界的旅人亲吻世上最心善的好人。

      那会是他第一次亲吻他的爱人。

      因为这份纯粹的喜爱,话语已不知该如何表达,非得像是小孩小猫小狗的本能那样,用唇舌才能确认他的存在,才能学习他的味道,才能体会他的触感。

      一下就好。

      因为释青灯太好了,所以很想亲一下释青灯。

      在盛希夷用冷淡语气说出的那三个字进入耳朵的瞬间,“释青灯”整个愣住。

  • 作者有话要说:  盛猫猫:想亲你
    龙二:(愣住)(安详)(欢喜升天)
    灯哥:(愣住)(愣住)(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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