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搏一线生机[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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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盛希夷循声看去，两只鸟没有跟进来，而是守在门外，此时金雕再次趴伏于地，并未出声，灰灵喜鹊似乎不懂它为何如此，在金雕边歪着脑袋：“啾啾？”
盛希夷霎那间想明白，碧眼圆睁。
方才那声鹰唳不在门外，而在记忆画面中！
猛然转首，却见一只羽色熟悉的金雕俯冲而下，似乎饿坏了，还不等落地，就着急地伸脖啄食。
钩状尖喙轻易就能将新鲜血肉从骨骼上撕扯下来，凶猛的啄食力道，使得那畸生头在地上一滚一滚，金雕不得不跟上去，吃得极不方便，于是拍着翅膀飞腾起来，伸出趾爪狠狠拍下，利爪刺入畸生头头骨，将畸生头钉在爪下，然后金雕才低下头，又迫不及待地啄食起来。
那婴孩眼睁睁看着金雕吃自己的另一个头，眼神惊惧，嚎啕大哭。
别说是刚出世的灵婴，就连修道百年的盛希夷，都无法接受眼前可怖的惨景。
“该死！”
忽闻一声怒喝，龙力疾出，直指门外金雕。
盛希夷拂尘一甩，道力匆忙跟上拦截，堪堪将那目标金雕首级的龙力带偏三分，金雕侧颈被龙力击中，碎羽乱飞，不断后滚，直到撞上外室墙壁才停下，金雕却未逃走，不顾侧颈伤口，用趾爪一步步走回内室门口，再次趴伏于地。
灰灵喜鹊不知为何金雕主人要打伤金雕，对着金雕伤口急得直掉眼泪，小黑眼睛求救地望着盛希夷。
“释青灯”怒不可遏，眼底已是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抓住盛希夷衣领，痛声质问：“你帮它？！你也看到了，它吃我！你竟然帮它？！盛希夷，你……”
盛希夷满心都是自责杂绪，却还是强忍了镇定，抬起左手，略微颤抖地覆在“释青灯”抓着他衣领那只手的手背上，低声求道：“别在这里杀它，这座墓，毕竟是佛修魁首为你、他……不要让这墓染了血污，出去再说，好吗？”
那些壁画全都有了意义，佛舍摇篮也有了解释，西天尊者不会为释青灯做这些事，只能是佛修魁首，寻找清醒间隙为释青灯安排的，包括这记忆佛光。
佛修魁首苦心如此，而且又是释青灯身体一部分的墓，他实在不想这墓室见血不吉。
头一回被嫂子用这样温软的态度对待，“释青灯”此时滔天怒火，痛欲疯癫，竟还是不忍心看他嫂子难过，掌心空凝着佛力，却无法再做什么，心里又气又痛，将盛希夷向后一推，恨骂道：“你！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盛希夷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心里知道这是“释青灯”根本没用力，闻言更是面色一白。
看到现在，他已经确认，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释青灯和“释青灯”不是什么双生兄弟，而是类似双重人格的人格分裂症状。
他之前不能确定，是因为这种心疾与极端童年创伤有关，是极端的童年创伤埋下病根，加上成长过程中遭受到的刺激，主人格无法承受，所以创造出了“另一个人”来应对。
盛希夷自认了解释青灯，释青灯比他洞明豁达，很少展现负面情感，而且从不曾提到童年有悲惨遭遇，若仅是对那个从未找到的弟弟的愧疚，盛希夷虽理解，却不认为这愧疚会到让释青灯无法承受的程度。
他也想过，或许书中世界没那么严谨，心疾成因不一定是童年创伤？可他百年来与释青灯互为知己，释青灯若遭遇了严重到留下心疾的大事，他不可能不知情。何况这故事是哥哥写给他的礼物，他的哥哥聪颖博学，创作的故事从无毫无铺垫的横生败笔，就算这个世界有很多补全，那也是根据原书设定补全的，释青灯怎么可能突然就人格分裂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释青灯的心疾根源而来。
正是眼前惨景。
若说病根是目睹金雕食畸头，释青灯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发病？
舍利灵骨，灵兽成年觉醒的混乱，这两样自然有份。
可会不会还有其他缘故？或许还有其他盛希夷不知情的事？又或许像“释青灯”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因为他？
他不敢说不可能。
毕竟，他自以为了解释青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以为他对释青灯的倾慕是单方面的，事实证明，也并非如此。
他究竟有多少事没有及时察觉？是不是他害了释青灯受苦？
记忆画面中那婴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盛希夷紧握拂尘，他内心满是自责，又无法阻止画面中的金雕啄食，亦是万分难受，呼吸都变得潮而迟滞。
“释青灯”见那个总是清冷如仙的嫂子，一双碧眼竟洇了水光，又是心疼又是暴怒，气道：“你哭什么！”
结果盛希夷闻言，竟没冷言冷语，垂眸低低道了声：“对不住。”
谁要他嫂子赔礼了？！
没做错事赔什么礼？！
他准他嫂子随便赔礼了吗？！就算是给他赔礼也不行！
就会招惹人心痛！“释青灯”更是气得要命：“你！”
恰在此时，那画面中的佛修魁首终于睁开了眼睛。
畸生头的脖子已经被吃得只剩一截血淋淋的脊椎骨，头颅外部血肉也被啄食干净，那金雕正把钩喙探入利爪抓破的颅骨中，是在啄食仅剩的人脑。
盛希夷满心歉疚，此时也忽然想到不对。
这是佛修魁首的记忆，若这段时间佛修魁首昏过去了，那应该没有昏迷期间的记忆才对，若没有昏迷，只是闭目休息，修士是可以做到用神魂守望，可如果他没有昏迷，为什么不阻止金雕？除非……
却见那睁开了眼睛的佛修魁首，慈悲地注视着金雕啄食，不住微笑：“当年佛祖割肉喂鹰的佳话，如今重现人间，石胎白龙一出世便得此大功德，善哉。”
盛希夷心想，他绝不会让释青灯再吞这鬼东西。
舍利灵骨，好毒。
他不愿看那虚假无比的笑容，视线落回那声音都哭得沙哑了的孩童身上。
片刻后，金雕似乎吃饱，发出一声鹰唳，又听佛修魁首惊喜道：“竟也有佛缘，正好，便让他点化于你。”
语罢，佛修魁首仿佛听不到那婴孩惊怖的痛哭，竟然握起那吓得不行的婴孩的手，去摸那金雕头顶，一下还不够，连着摸了三下。
即使知道佛修魁首是受舍利灵骨控制，盛希夷耳闻婴孩惊吓的悲泣，还是气得紧咬牙关。
佛修魁首是听不到哭声吗？！
然而，那婴孩摸了金雕头顶第三下后，一人一雕双双现出异象。
那婴孩体内泛起佛光，缓缓收敛。
地上的血淋淋的颅骨和脊椎骨也泛起佛光，化为黄金骨。
那金雕受到佛光沐泽，看看婴孩又看看地上黄金骨，雕目一眨，竟落下泪来，像是通了灵性一般，悔悟地趴伏于地，不住将脑袋磕在草地上，边磕边悲戚低唳，其声曼妙，使得天上流云都忍不住驻足细听，令人瞬息间安宁平静。
“释青灯”听了却忍不住发出一声龙吼般的怒音。
佛修魁首更为喜悦，对金雕笑言：“当真是释迦佛缘！你的鹰唳，竟能抑制灵兽的不驯本性，幸甚！你要回报这血肉之恩，从此认他为主，跟随他，做他的奴仆，助他修行，成就他的大造化，赎你的业，你可愿意？”
金雕泪水连连，不停点头。
佛修魁首温柔夸赞：“如此甚好。”
原来如此！
这金雕的鹰唳，就相当于灵兽本性的抑制器，释青灯下意识里不愿与它亲近，“释青灯”一看见它就发怒，恐怕都是这个原因。
或许，金雕跟在他们附近时，“释青灯”明显更二了，也是这个缘故？
难怪“释青灯”不记得它，还总想赶走它。
同理，是不是释青灯一直被这金雕压抑着霸道龙性，所以更加难以面对成年觉醒的混乱？
记忆画面中，受了点化的金雕想要亲近那婴孩，驯服地用右翼轻柔地拍拍婴孩，佛修魁首也不阻拦，那婴孩吓得哭声更加声嘶力竭。
盛希夷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婴孩才刚从畸胎治疗中恢复，再这么哭下去恐怕于性命有损。
佛修魁首似乎这才发现婴孩在哭泣，不解地抱起婴孩，疑惑问：“你为何哭泣？”
婴孩哪里能张口回答他。
佛修魁首终于急了起来，看着怀中婴孩，口内喃喃自语：“他为什么哭？如此佛缘，他为什么要哭？”
这问话简直没有人性。
婴孩哭个不停，佛修魁首也问个不停，当那婴孩哭得面色发青，几乎要吓昏过去时，佛修魁首突然睁大了眼，抱着婴孩的双手不住颤抖：“为什么要哭……？我问他为什么要哭？我还问他为什么要哭？！”
佛修魁首将金雕从身边驱赶开，抱紧了婴孩，不住低声安慰，好不容易才让婴孩停止哭泣，或许也是那婴孩哭得太累了，睡了过去。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佛修魁首抱着婴孩，茫然无助地看向天空，又开始癫狂般自言自语，“我没有时间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少女般美丽的脸庞满是绝望，不住地掉下泪来，落在那婴孩脸上，他低头看：“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来救世，谁来救他？谁来救他？”
说到这里，他话语中满是凄惶，终于忍不住悲咽。
片刻后，佛修魁首将一块玉牌挂在婴孩脖子上。
他抱着婴孩，走到裂开两半的巨石边，运佛力于指，在石面上刻下：
【恶龙从天渊出，九日，毁遍三界，第十日，天渊倾覆，众生不存。
欲解此劫，需[释青灯]自沉天渊，代祭众生，可阻恶龙出世。】
他给婴孩挂的玉牌上刻着[释青灯]三个字，想必是他早就起好的名字，还私下准备了玉牌。
这样一来，即使佛修魁首再受舍利灵骨控制，也会以为是石胎出生时就带了预言，虽然三教共同抚养不一定能保证，但能保证佛门明白这石胎白龙是预言中救灭世之劫的人。
做完这些布置，佛修魁首才又走回原地坐下，将怀中婴孩放在膝上。
他深深看了睡熟的婴孩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
“星……”
不让自己说完，佛修魁首猛地抓起剩下的那几片舍利灵骨，全数吞入口中，顿时佛光大盛！
他运转佛力，双手宛如莲花，虔诚观想，恳求佛兆：“救他，救他。”
明知道无法自控，佛修魁首还是自吞鸩毒，竟是欲为释青灯算出一线生机！
盛希夷怀有傲骨，除恩师外，见道祖塑像也不愿轻易跪拜，面对此情此景，却缓缓落下单膝。
是仁心至情，虽有前咎，不改其衷。
强算天机，佛怒天谴，佛修魁首耳鼻口目全都流出血泪，却依然不得梦兆，只获得一句模糊不清的示言：“‘天道所爱，世外之人’？是谁？究竟是谁？”
佛修魁首已是强弩末路，他为释青灯放手一搏，却只得到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示言，偏偏他将被舍利灵骨控制，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慢慢找寻，不禁陷入绝望。
他对着天空哭求道：“世尊，人心误我，西天尊者误我，佛法不曾误我，我不曾弃佛，佛为何弃我？若有慈悲，降示于我，若有生途，指点于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语罢，忽地万物凝滞，人不动，风不动，云不动，水不动。
异象中，一道佛光从空中洒落，落于那写了预言的半块巨石上。
【恶龙从天渊出，九日，毁遍三界，第十日，天渊倾覆，众生不存。
欲解此劫，需[释青灯]与[盛希夷]自沉天渊，代祭众生，可阻恶龙出世。】
光散，字改，云动，风回。
原本佛修魁首运佛力于指刻下的字，全都闪烁着隐隐金光。
是佛兆。
“盛希夷……”
佛修魁首呢喃着那个多出来的名字，安然一笑，脱力闭目。
盛希夷一怔，我？！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搏一线生机[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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