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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见欢(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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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师姐弟两个旁若无人地算钱,叶落正要提醒这俩贼人还好好地站着,尚未开口,只见首领捂住脖子,直愣愣栽下去,另一个很快也同样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少年人粲然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柄无鞘长剑,剑身薄细,华美异常,他得意洋洋,指向地下两人:“正可谓兵不厌诈,先下手为强方才是真,师姐同我白费这些口舌,到底是我料理这俩胆大包天的恶贼,你待如何?”
南北倒不至将那两人从地上拉起来再杀一遍,只“哼”一声,脚下飞掠,将东门西窗从叶落马边撞出去,手抓住马缰,看向叶落,又转向师弟。
“我自然不会如何,现在管钱的可是叶姑娘。叶姑娘同我交好,自然偏向我,哪里有你来捡便宜的道理,叶姑娘,你说对是不对?”
她既这样说,叶落本就偏爱她,当下便笑答:“我只雇了你当护卫,若有什么奖赏,当然先给你,难道还有别处可以花的?”
林南北尾巴几要翘上天去,西窗无奈摇头,道:“我和你争什么糖葫芦钱。师姐和这位叶姑娘可是要去凌波渡?我正巧要去那找一位朋友,还望师姐捎上我,到渡口你再自个儿玩去。”
叶落自无不可,颔首同意,南北狐假虎威,将手一摆,牵着马往前走。
“叶姑娘叫你跟着,那你便跟着吧。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凌波渡有朋友,什么时候结识的?”
西窗三两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而立,叶落从上望下去,实在想不通他二人如何是一个师门里出来的。这位师弟衣装华贵,收拾得干净漂亮,长剑上宝石累累,火彩耀眼——再看,却是用一根布条裹住背在背上,倒又和南北那不着调的性子有些像了。
西窗嘻嘻哈哈的,步履欢快,跟林南北勾肩搭背。
“师姐要问,自然是上山前结识的,下山后结识的,是以你不认识。若是有缘见到,再给师姐介绍。再说了,你们带我难道亏了?这世上哪有功夫这样好的人,免费给二位当打手?往后什么守夜的活儿,只管交给我来办。”
南北推他,道:“守什么夜?我和叶姑娘向来是住客栈里睡床上的,谁同你一般,净往树上去。”
“可今日这路程,你就是撒开腿跑,也赶不到住处去,可不就得露宿野外了?”
小师姐说不过大师弟,哼哼两声不管他,转头去找叶落。
“叶姑娘,咱们今天到哪儿歇息?”
她问叶落,叶落却去问西窗:“少侠看来是这山林中人,还未到的地方也了若指掌,不知往前可有什么住处。”
西窗只觉自己被盯着,背后长眼似的将搭在南北肩上的手收回来。
“沿着这条路,过了栈桥有座道观,小是小了些,住我们三个也够了。那处修行的道长是我一位朋友,届时吃他几碗素饭,总比野外住着好。”
“你何时又有个当道士的朋友——”
南北立刻又惊诧起来,西窗无奈一笑,只得跟她胡编乱造起来。他师姐弟二人分别不过半月,这会儿正是少年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叶落插不上话,便只在马上坐着听,偶尔听得南北几件趣事,就勾着嘴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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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吵嚷,待到天渐昏黄,她三人正行到栈桥边。
对岸山头有座小小道观,白鹤飞掠而过,这时正响起钟声,冒出炊烟。那桥虽宽,两人并肩而行也足够,又是臂粗的铁链勾连两岸,全不必担心行到一半损毁,可毕竟带着匹马,不知它心中是否畏惧。
叶落正要下马叫住他二人,询问马该放在何处,南北忽地松开缰绳,如昨儿逛食肆般,揽了她腰,三两步跃上桥上木板,腾跃之间已到了对岸,她放下叶落,跳回桥上,重重踏两脚,这才转回来。
叶大小姐还懵着,见那桥上下晃得厉害,拿眼去问南北。
林南北笑眯眯地走在前面领路,拉着叶落往道观里走:“不管他,他自个儿有办法过来,既是要当我的小工,自然得经过试炼才行——让他胡说八道编排我。咱们先在这儿住下,好好吃一顿才行,左右是西窗的朋友,想来也是个好人。”
她二人脚刚踏过道观,山对岸中气十足地响起一声:“师姐——晚上可得少吃几碗,师父知道该生气了!”
林南北高声回过去:“我便要吃,你自个儿饿着吧!”
好似那七八岁的小孩嘴上打架,左右不过是些“你有病”“你才有病”“你脑子有问题”“你才是傻子”之类的话,叶落听得摇头笑,拉着她在门口站定,指指厨房。
“我们毕竟是客人,且再等一等,既然是师弟引我们来的,还是由师弟引见为好。”
林女侠自然听她的,在门前找个狮子石墩随随意意坐下,托腮看向吊桥那方,西窗待那抖动渐渐停息,用布蒙住马眼,慢悠悠地走到门前,将马牵进大门,瞧见南北乖乖巧巧坐着等,看一眼叶落。
“师姐还真转了性子,走吧,走吧,吃饭去。”
道士在自个儿的小室里没出来,饭是西窗端来餐厅的,南北果真满满吃了两碗,硬是将西窗面前的小菜抢过去,吃撑了,躺倒在卧房里哼哼唧唧。小师弟去给她找来一碗消食的山楂水,奚落两句,起身往外去,瞧见叶落正坐在院子石凳边,打量天中皓月,他收起笑容,走了过去。
“叶姑娘好兴致,此地简陋,不知姑娘住不住得惯。”
“倒没什么住不惯的,”叶落扫他一眼,“东门少侠有什么指教?”
西窗抬手指向供奉着三清祖师的大堂:“师姐耳灵,外面风大又冷,叶姑娘如不介意,我们借一步说话,陪三清祖师解解闷。”
叶落也有话问他,略一点头,当先一步往小小的三清殿中去。
这方神殿设计得雅巧,山泉水沿宝座而下,在侧边一张做功课的桌子边打个水池蓄起来,于是不必绕到道观后面去,便时时有水供奉,亦时时有水煮茶。西窗显得很自在,邀叶落在茶桌便坐,取了小炭炉上水壶热茶,他手法极佳,点兵巡城凤回头,泡得虽是山中花茶,倒好像是什么千金难求的贡品,到叶落品过一杯,他方才开了话头。
“我有话同叶姑娘讲,叶姑娘想必也有话问在下,既是因着师姐的缘分遇见,那就不必三推四请。姑娘有话请讲。”
叶落摩挲着青瓷茶杯的杯壁,自斟一杯茶。
“你是何人?”
“云山剑客,刀剑中门下,‘酒剑’传人,东门西窗。”
“你不是,”叶落看向他手中茶,“至少上山前,你还是别人。”
西窗露出个笑容:“此事连师姐也不曾告知过,因此不能告知叶姑娘,姑娘只需知道,这两个身份,都不会碍着你。自然,知晓与否也就不重要。”
“那么,你应是从汝阳城开始,便跟着我们了。”
“不错。”
“所为何事?若是去凌波渡,想来你已经去过一次了。”
“得师父传信,来见见师姐,”他看向叶落,“顺便瞧瞧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顺心就凭师姐玩去,若是个不大好的,就杀了。”
叶落嗤笑一声。
“好大的脾气。”
“不过,既是皇商叶氏的宗家姑娘,连我等江湖中人都要避几分锋芒,自然不敢碰叶姑娘虎须。”
叶落睨他一眼:“如何?”
“小师姐不通世事人情,做事好似稚童,难为姑娘陪她玩耍。”
“我瞧她有趣,合我心意。”
“不知何处遂了姑娘心意。”
“处处皆令我顺心。”
西窗替她斟一杯茶,话头一转,却道:“姑娘见过师姐的剑,可知其中关窍?”
他不提也罢,他提及叶落瞧南北练剑之事,叶落头都大起来。
“你师门中人功夫,都是如人一般颠三倒四的?”
西窗摇头,想是平日里也见过不少瞧见南北的剑头痛的,笑道:“向来只有师姐如此。我门中两门剑法,以诗酒为名。师父不愿她知人间辛苦,因此教习剑法时,故意将诗句拆成零散许多段,胡乱拼起来,只叫师姐好好记住剑法便行。她轻功好,打不过也跑得了,又不要她做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侠,出来玩几年,便要回去呆着的。”
西窗见她颔首,又道:“小师姐缺根筋,如稚童幼兽,纯然无知,你若真心相待,她自然百十相还。”
“岂不很好?”
“可我瞧叶姑娘,却不应作如此想。”
“如何想?”
西窗坐直身子,神色严肃。
“我瞧师姐很是听你的话,与你亲近,若说缘分契合等等也好,本不是我能强令她的,她自己开心便好。只是叶姑娘切不可被她骗了去,你终究不是江湖中人,纵得了一时快活,四下里玩得开心,到底是要回高门大院中去。”
他看一眼南北睡着的卧房,又转回来。
“稚童无心,叶姑娘也不应将她放在心上。你若要游戏,若要寻乐,只管玩便是,旁的一概不应多有,就好似檐下飞燕,庭中玉树,观赏便可,贸贸然伸了手去,只怕是一场空空。”
他说完,站起来,一拱手。
“我并非为皇商之名而来,姑娘尽可放心,你我也无别的东西好聊,如今我的话已说完,不知叶姑娘还有何赐教。”
叶落慢慢饮茶,放下杯子,挑眉,露出个笑容。
“好生苦口婆心,可惜少侠不知我。”
她也站起来,同西窗相对。
“我偏爱同人对着干,若是一定要南北懂得这剑法诗句中的意思呢?”
西窗半张脸都在烛火的阴影里,他敛起那点礼节与客套,盯住志在必得的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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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请叶姑娘再三思量,是随意招来个护卫陪着游山玩水好玩,还是拿你的性命试我的剑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