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相见欢（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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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言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若这庙池正在必经之道上，则更是暗流涌动，往来商客拔毛扒皮。
汝阳城往凌波渡，官道山路，马车漕船，四通八达。可一日之程里，能歇脚的唯有这兴义镇。往年战乱不休，很是毁了个干净，如今天下太平已久，早已恢复了旧日繁盛。
此镇跨河而建，说是镇，规模却比汝阳城大了不知凡几，官爷们拉着脖子想往里钻。南北两岸商铺林立，虽已暮色沉沉，却仍灯火通明，热闹得紧。
叶落二人到时，正巧遇见两个商队正在码头卸货，吵吵嚷嚷，不知在争些什么，南北好奇，和她并肩走着，时不时回头去张望，险些牵着马撞上客栈门前上马石，叶落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像领小孩出门一般教育。
“你呀，走路怎么不看路，这么大个人，若是摔在别人门口，倒不害臊的？夜里人生地不熟，摔出个好歹来还得找医馆呢。”
“我瞧那边热闹呢，叶姑娘，他们是在做什么？会不会打起来？”
“他们啊？你想知道？”
叶落往码头瞟了一眼，那商船上遥遥挂着个“晋”字旗，她回头，将南北臂弯勾着，往最大的客栈那儿去。
“行了，我知道了，我这会儿饿着呢，先去找家店住下，吃些东西，回了房间，我慢慢跟你讲好不好？”
她软着声儿说话，南北打小就吃这套，顿时站得板直，连连点头，四下里去寻漂亮高楼，不多时便见河湾里酒招旗飞扬，大大的一个“驿”字。
这里住的多是过路客，门前青石路上还残留着马蹄印，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她二人都进了店，方才发觉来了客人，他朝掌柜的使眼色，掌柜的便把那经年的账本翻了一册出来，装模作样地算起来。
马被南北拴在门口孔柱上，她右手提着火烧，左手拎着叶落的小行囊，跟在大小姐身后。叶落抱臂站在入口处上下左右打量，南北垂眼站在她身后，耳朵没闲着，将堂中诸多吵闹皆收进耳朵里。
这店中洒扫得还算干净，雕梁画栋也勉强入得叶落的眼，她抬腿往柜台上去，掌柜的立刻站起来，露出张笑脸。
“您二位，打尖还是住店？小店上房还空着，二位若是住店，不如稍坐片刻，这就叫跑堂的给您二位清扫了？”
叶落伸出根手指，指向他三层小楼的顶处。
“我要你临河那间房，给你省了洒扫的工夫——南北，想吃……”
话没说完，被掌柜的拦腰断了。
“女侠有所不知，那间房是咱们自个儿住的，这个……”
叶落有些不虞，从钱袋里取出块碎银子，分量不轻，落在柜面上清脆作响。
南北瞟了一眼身后，有几个角落里的江湖客目光落在银钱上，低声讨论些什么。而那掌柜的顿时从柜面下取出个小秤，将那银块往秤盘上一搁，打平了杆，又拿下来往手里掂量，嘴里咬过一口，将银钱往台面上一放，笑得愈发灿烂起来，朝她俩拱手。
“二位见笑，咱们小门小户生意，不曾见过这么多银钱，您二位随便住，随便住。要吃喝什么，这就给二位送来。”
叶落嫌他摸过那银子，只将指尖虚虚落在上面。
“这钱你想赚，却需得帮我办点事，也不难，采买些东西便是。”
掌柜忙抓了纸笔来记。
“你给这位姑娘买两身衣裳，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大小如何，想来不必我说？再有叶氏今年的青茶，买几两来，我不喝你这里的粗茶。价格如何，随你去买，多的自然归你，若是以次充好……”
她藏着的手掐一把南北，小侠客顿时冷起脸“哼”了一声。
“是是是，自然自然，小店做的是诚信生意。三儿，带两位贵客上楼去！”
跑堂的热情，甩着巾子跑了上来，左一句“这儿高，劳驾您二位旁边走。”右一句“门槛高，您二位受累抬脚。”到给她俩开了门，开窗擦桌，一一点亮灯烛，笑得看不见眼，弯着腰讨活儿。
“二位的马就是门口那匹吧？给您二位养后院里，吃什么草料，可要小的去街上买些回来？贵客要热水吗？这会儿厨房锅还热着，可要吃喝点什么？小人就在楼下，有什么您二位招呼，立马就给送来。这被褥昨儿新洗了，干净的，二位贵客……”
“烧两大桶热水，用时再叫你，旁的不要，下去吧。”
叶落挥挥手把他打发掉，南北忙跟着他的步子去关上门，心有余悸似地出了一口气。
“这也太能说了些。”
叶大小姐从包袱里摸出个黑檀长条香炉，就着灯炉点燃线香，关上了窗，一回头，南北正坐在桌子边灌水。
“习惯就行，饿着了？”
她将包袱裹了，丢进床铺里边，把手上钱袋子一甩，笑眯眯拉起南北。
“走，爷今儿带你逛街去，看上什么尽管买来尝，不好吃咱们扔了就是，没有买不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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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欢欢畅畅拉着南北出门，落了门锁，见左手转出去有扇窗正敞着，起了玩心，忙拍着南北胳膊问。
“小南北，能带着我跳窗出去么？”
南北将手搭在她腰上，环住，抱了抱，又伸脑袋看了眼外边，点点头。
“姑娘好轻，我自然抱得动，咱们往哪边去？”
“你只管抱着我跳就行，你这会儿不是饿了？我们来时的码头往西，最是热闹，十有八九是酒肆，去那里找吃的。”
她想玩儿，南北自然看出来，便想起自己小时常缠着师父要跳山，顿时露出个笑容来，温声哄她。
“姑娘尽管信我便是，可别害怕。”
南北说罢，却不揽着她，自个儿一纵身跳了下去，叶落探身去看，女侠正站在后院的树梢上，那树正在窗下，并不远。
林南北伸出手去：“窗子太小了，不好带姑娘下来，这会儿跳下来，我将你接得稳稳当当。”
她眼里亮晶晶，映着灯笼的光，后院不大敞亮，她脚下的树影影绰绰像是虚无之物，叶落看着她张开的手臂，撑住窗台猛地跃了下去。
叶落不知道后院的树是什么触感，因她在下落时，南北就迎了上来。
林南北漫山遍野皆去过，是身法一等一的侠客。环着她的腰，将叶落护在自己身前，凌空借力，蹬了一脚突出来的一块椽梁，掠过院落，复而踏在河岸旁的酒招旗上。
叶落反应过来时，南北正腾空带着她往水面上去。
运货的水道从大江中蜿蜒而出，南北拿乌篷船当踏板，三两下便踩在江心，她目力极好，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这块飘在水上的木板，这会儿虽有些浮浮沉沉，可叶落的衣裳却没打湿半点。
今日正是月圆十五，码头吵架的商队早散开来，四周静得很，唯能听见水声，南北没显得累，呼吸平顺，叶落抱着她腰，往下去看水里被她俩踩得碎成一片的月亮。
“若是能飞到广寒宫便好了。”
她不过念叨一句，南北倒正正经经地答她。
“那也太远啦，我再练个十七八年也飞不上去，姑娘还是换个别的。”
“谁说要你上去了？”叶落直笑，“快上岸去，你靴子都泡水里了，我不过想玩玩，还是吃饭要紧。”
南北含含糊糊答着，四下里不知道在瞧什么，听着叶落说吃饭，带着她往码头西边走。
叶落信她，自个儿揽着南北的腰，回头去看身后的江面，小侠客踩出的水漪层层交叠，那复原的月影又被搅成翻飞的银沙。
她正感怀着乱七八糟的，惦记着待会儿上岸给南北换双鞋，耳边忽地响起林南北的声音。
“带姑娘看看月亮去。”
小侠客空着的左手将她腿弯搭住，抱了起来，叶落尚未反应过来，南北腾身而起，沿着住家房顶渐高起来的屋脊而上，叶落方觉她俩不知何时已到了食街背后。
那有个大酒楼，脊兽高高翘起。
南北踩着酒楼偶尔突出来的酒旗、椽梁，沿着后墙一路而上，浑不将听着声响伸出头来看她们的酒客放在眼里，到脊兽上，借力凌空，待到顶上，她忽又如蛇一般缩身，猛地再拔了一截。
她二人此刻离地已有数十丈，天上明月皎皎灼灼，比江中玉盘大了许多，而地上人影昏昏绰绰，只见到灯光绵延如火。
南北抱着她往街对岸跳，叶落只盯着她看，她被目光盯得红了脖子，不解地招呼她：“叶姑娘，你瞧我做什么，月亮在上面呢——我这会儿饿啦，你要想看，我明天吃饱了再带你玩好不好？”
“看腻了，”叶落答，“不看了，我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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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街的火一直燃到江水弯处。
南北怕骤然落下去踩坏别人的屋顶，在那零散的树上跑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将叶落放在街口。
她着实有些饿了，方才勉勉强强饿着肚子带叶落飞到高处，已是有些透支，这会儿脑袋上冒出点汗，正站在叶落面前喘气。
背后有火树银花，人间熙攘，瞧见她二人从天上落下来的客商正探头探脑的打量，头顶有方才匆匆一瞥的瑶台玉镜，青云擦得泠泠，耳边有江水静流，撞在河岸上方泛起一点涛声。
如有文人骚客在此，想必已赋诗百首，叶落只问了南北一句：“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一直在瞧她有没有吓着的姑娘忙竖起耳朵，听了半会儿，又来看她。
“吵吵嚷嚷的，我听见有人在问我俩什么来头呢。哼，让他们猜去。叶姑娘听见什么了？”
“哎呀。”
叶落故作神秘，背手越过她，走向了食街。
“我哪儿有你耳朵厉害，听那么远的声音，什么都没听见，走吧。”
南北摸不着头脑，跟着她去觅食。
天地之中唯有心人知，她于这无趣红尘之中，忽听得黄钟大吕，震开薄雾曼纱，窥得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相见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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