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士风云录》步数一二三

5、小侠士（05）

　　当日深夜，颜小行挎着系有佩刀的剑带，走向了客栈不远处的湖边。
　　夜空呈现出醉人的黛紫，像是西域的葡萄佳酿，梦幻般的笼罩着这片安谧的土地。群星嵌入其中，凌乱无章却又有着独特的美妙。漫漫长夜，但寻不得月的身影。远方的松林倏然一望，让人还以为是夜行的鬼魅不动身形，凝视着无名之湖。
　　颜小行将佩刀从剑带上解开。接着，用刀鞘砸向湖面的冰霜。浮冰很薄，只两三下，下层未冻结住的湖水就出现在面前了。然后他就地坐下，拔出长刀来用粗布仔细地擦拭着。
　　“清水啊清水，但愿真如前辈所说，你能给我带来好运。”

　　突然颜小行听得后面有脚步声，步伐轻快，那定是阿空了。
　　“你还真是个怪人啊，哪有在夜里擦拭刀剑的？”
　　颜小行没有回头，只是微笑。
　　“你准备去哪里呢？河南，还是北京？”
　　这两天阿空已经和颜小行相互熟悉了，不过倒不如说是阿空单方面地亲近他，毕竟对方是曾经帮过自己的恩人。因此也就不再拘泥于礼数，将他以“客栈的匆匆过客”的身份来对待。
　　“天津吧，我要去天津卫。”
　　“那……是有故交在哪里吗？”
　　“对。”
　　“是……女人吗？”
　　颜小行回头看了阿空一眼，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是。”
　　阿空闷闷不乐了起来，用脚踢着地上的积雪，有些飞溅到了颜小行的衣服上。
　　“她是我师父的女儿，几年前在师父的剑馆相识。
　　“那时我才十七岁，身边无亲无友，可以说修习的第一个难关，就是孤独。但他们父女二人待我很好，几乎是将我当作家中的晚辈来看待。她比我大上两岁，那时的剑术就已经出类拔萃了，所以常在我身边指点。我既是把她当作大姐，又当作朋友。后来剑馆发生了变故，师父在那场变动中不幸殒命，她也下落不明。当时我恰好回了家，没有经历那件事。有传言说她也早已丧生，但我相信她还活在这世上。于是我立刻赶去了南昌，但未能如愿。师父原本是天津人，因此我想去那里看看，或许她会回到故土，断了曾经的恩怨。”
　　“那她对你们之间的关系，也认为是姐弟或者朋友吗？”
　　“也许吧。但是相处多年，这种感情实在说不明白。”

　　冰冷寒澈的湖水浸湿了粗布，也将颜小行的手冻得通红。阿空尽管是看着也不禁打了寒颤。
　　“你这次出行只是为了她吗？”
　　“并不全是吧，我也想博取一番功名。”
　　“哪种想法更重要呢？”
　　“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好像名声远扬之后，更能容易找得到师父的遗女。也好像是将对她的寻迹当作心中的念想，为的是督促自己勇往向前。”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群狼嚎叫的声音。湖面空旷，四周山丘连绵，狼嚎的回声像是秋日湖水泛起的波纹，一遍又一遍从各个方向涌来。
　　阿空想到了曾意图猥亵于她的徐二，先前已经听猎户简单说了伐木地发生的事，这下将饿狼与徐二联系在了一起，阿空恐惧地发抖。
　　“那个无赖会度过今晚吗——我并不是可怜他呀。”
　　“我猜……很难。明天潘前辈和我要再去一趟山谷。如果寻得到徐二的尸骨，那也就落个安心；如果寻不到，就得小心提防他报复村民。”
　　“唉……这样做也太狠心了……”
　　“没有办法。对方若是正人君子，起了矛盾，和善地对待他倒还有用。但遇到奸恶之徒，只能绝除后患。而且他记恨的将会是这个村庄，村民们只能被动地等待他心怀恨意前来。所以必须这样做。”
　　阿空有那么一刻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初踏进客栈的那个拘束的青年了。现在的他借着黯淡的星光冷静地清洗刀剑，从口中平淡地说出凶狠的话来。难道他的心理在短短几天里就发生了改变？抑或是少年的天真与侠士的坚决同时出现在了他一人身上？可这并没有减少阿空对他的好感，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两人同时沉默不语。平时若是有事，颜小行往往都与掌柜阿云交谈，而面对阿空，除非她主动询问，才会作答。阿空不清楚这是因为他对与年轻女子独处而感到拘谨，还是心中已有佳人的缘故，或者只是对自己没有兴趣？

　　颜小行洗净了佩刀，又用干粗布仔细擦干刀身上的水珠。他站起身来，转身望着这座只停留了几日的村庄。除了自己的客房发出一点烛光，透过纸窗变得朦朦胧胧，几间大大小小的旧屋都黑沉沉的，唯有银白的星光洒落在枯黄的茅草屋顶和院子的土地上。守门的家犬也不再吠叫，蜷缩在屋边睡着。
　　颜小行发觉自己对这里竟然有些留恋。也许是因为淡泊安宁的气氛让自己想到了家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是这里好客且别致的村民吸引着自己。颜小行暗想，我将来一定要回到这个村庄来，再看看村中的人。

　　颜小行在前，阿空在后，两个人走回了客栈，可两人心中所想之事却截然不同。颜小行思考着关于明日出行可能遇到的情况，几乎遗忘了身后的女招待。而阿空想的却是颜小行本人。她害怕他真如之前阿云所说，把性命留在了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
　　她在客栈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他们的豪言壮语和嬉笑怒骂，可其中有些人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当侠士丧生的消息由消息灵通的客人在客栈中传开，阿空总会在一旁偷偷听着，有时发现那是前些日子自己接待过的人。对于他们，阿空本无其他感情，但也不由得对江湖产生类似惧怕的心理。现在，出于这样的情感，她由衷地希望颜小行能远离江湖。
　　不知道这是否也是阿空的私心在作祟呢？
　　但她决定明天和阿云述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