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王女和魔鬼（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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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王妃的会客室中，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严实地拉上，防止一切偷窥的风险。装潢华丽的室内，金色烛台上洁白的蜡烛燃烧着，照亮了在座大贵族们凝重的脸。
为首的沙发上坐着第一王妃凯特，旁边则是以体弱为由养病深宫、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第二王妃丽思。和第一王妃一贯傲然高贵的姿态不同，第二王妃总是微笑着、半垂着眉毛，一副娴静的样子，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第一王妃的父亲是境内城防军和治安军的统领，而第二王妃的父亲是主掌内政和税务的大臣，原本两派都有些针锋相对，如今因为第三王妃的凭空出现，难得汇合一处。
嗡嗡的讨论声如毒蛇的嘶鸣，黑暗中酝酿着毒液。
“暗杀可行吗？”
“不行，杀了她，以后的王如果调查起来就不好了。”
“削弱的方法……限民令如何？让她那边的小流氓们根本无法进入王都！ ”
“有些商会有王的签署令，不好办，而且我们这边也有要办事的人。”
讨论继续着，两派贵族们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权衡着利弊。
“总之，绝不能让伊莉莎壮大起来，否则我们迟早会失去自己的位置！”
“那就各个突破吧？反正目前她那里的人也不多，全都一只只碾死，只不过时间问题。”
“唔……可以，反正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就是操作起来，肯定会有不少问题，而且变数也多。”
“最大的问题是，目前王很明显在扶持卡洛琳殿下，我们这些动作如果太明显，绝对会被忌惮的。”
没错，泰塔王不是傻瓜。当初把两位大贵族的女儿娶为王后，在两个最大的政治势力中斡旋，不仅赢得他们的支持，还培养起独属于王的亲兵骑士团和幕僚们。不过，在直系王储诞生后，泰塔王把国内几个来自古老而高贵的家族、在学术界声望很高的老贵族们请到王都，作为卡洛琳的启蒙老师，而没有委任两位王后家族的长者。对于第三王妃伊莉莎的活跃，泰塔王不仅予以默认和支持，而且在第一王妃和她产生冲突的时候甚至站在伊莉莎那边。当然，作为安抚，泰塔王让两位王后各自从家族里选出两名聪明伶俐的小孩，成为卡洛琳的伴读。
目前尚未触及到最根本的利益，所以大贵族们都不想公开令王失了面子。只是，任何威胁的苗头都足以让这些大腹便便的吸血虫们产生恐惧。有没有既不得罪王，又能打击伊莉莎的方法呢？
听着讨论，第二王妃丽思用手绢捂着嘴，微微咳嗽了声。仿佛接到什么暗号一样，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目光移向她。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第二王妃露出羞赧的表情，苍白的脸颊上甚至露出微红。她垂下眼眸，细声细气地说：“哎，也称不上有什么好主意。我平常懒得出门，也不知道国家大事，不过……”
她仿佛气息不稳定般拖长了语调，又轻咳了几声，示意自己的侍女上前。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侍女会意，躬身上前，说道：“各位大人。前阵子我通过某些方式知晓，第三王妃殿下可能和黑暗生物或黑魔法有所联系。”
此语一处，众人顿时惊呼起来，第一王妃也大感意外，飞快地斜睨了第二王妃一眼。
“什么方式！这个消息可不可信！”
“居然是黑暗生物！难道……！”
各种各样危险的想法充斥在诸位的思绪中，脸色都非常精彩。王妃和黑暗生物有联系，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可是大危急的政治事件。
第二王妃淡淡微笑着，平静地望着众人的表情，仿佛在欣赏着戏剧般，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侍女待贵族们冷静一些后，继续说道：“具体方法我不方便细说，总之，信息来源非常可靠。第三王妃殿下身上，毫无疑问有着黑暗的气息。”
“那去年的洗礼上，教皇大人都在场，怎么没有发觉第三王妃的异常？”有贵族发问道。
侍女恭敬地说：“大人，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可能只有光明神不会被蒙蔽吧。”
“那第三王妃具体做了什么？王宫中还有谁沾染了不吉利的气息吗？”
侍女弯下腰，躬得更深了：“不敢妄说。”
“天啊，这可是……”
这可是相当于政变般的冲击性消息呢。第二王妃在心中默默补全了这句话。
一切顺利的话，等待那个女人的，恐怕就是一辈子在教堂的地下室里生活吧。
真期待这场戏剧的结局呢。
当手里握着可能颠覆一切的王牌时，大贵族们非常谨慎。这些在权谋中浸泡长大的毒蛇们，不会轻易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的行动更加隐秘了，并且故意在伊莉莎的派系面前露出了好几个不甚痛痒的马脚。
伊莉莎在政治上很年轻，支持她的那些小贵族和商会们也一样。在接连获得“胜利”之后，他们不免有些松懈了。
第三王妃的会客室，伊莉莎和跟随她的几个亲信坐在一起，开心地品尝着奶茶和甜点。
“王妃殿下，我认为除了建筑用木材贸易外，还可以介入教会的采购生意。这些一直都被第二王妃家族垄断了，如果能切入进去，我们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资金！”
正说话的马斯是作为几家商会的代表来拜访伊莉莎的。自从伊莉莎批给了他们几个大单之后，商会一下子壮大起来，从此就紧跟着伊莉莎的步伐，为她效力。
“不错，丝绸、皮毛、茶叶和瓷器等等奢侈品，也可以考虑呢。很多贵族都缺钱，只要有钱来买，他们什么都愿意卖。”克里斯品尝一口奶茶，满意地微笑。他曾经是个空有爵位、但毫无土地的贫穷贵族，凭着还算精明的头脑，让伊莉莎有些欣赏，腰包里金币满满，不再是个“名分贵族”（注：对此类贵族的戏称）了呢。像他这样不安现状、颇有野心的贵族子弟不断地向第三王妃投来自荐信。
“其实王也缺钱。”伊莉莎笑着说，“价位合适的话，王应该也愿意签几个爵位令吧。”
“那我等岂不是可以脱离平民的行列！” 马斯惊呼起来，想到身处的场所，又努力克制住粗放的笑意。果然跟随伊莉莎是个合适的买卖呢！他喜滋滋地想。
众人笑语连连。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中浮出暗红色的眼眸，冷淡地旁观着。
魔鬼当然知道大贵族正在酝酿什么。
但他没有提醒。
只是默默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一周后。
伊莉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大主教打了个照面。
突然看到大主教，伊莉莎脸色煞白，如绝大部分黑暗生物那样，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伊莉莎知道，她约莫等同于半个黑暗生物了，在教会面前，非常容易暴露。
不仅因为伊莉莎把身体献给了魔鬼，长期沾染着气息；更主要的原因是，现在的她已经被注入过魔鬼的精血，接受了黑暗孕育仪式，生下了魔子。纵使本质为人类，经历过这些后，资深主教或大主教级别就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
给女儿洗礼之前，按惯例教皇要来，伊莉莎非常担心，既担心自己，又担心女儿。撒穆勒当时笑着说：“魔子没问题，你才是最容易暴露的。”
魔子具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当身处光明环境时，会自动调用体内的人类血脉，牢牢地锁住任何一丝黑暗的气息；如果教皇满心疑虑，倒也不是不能察觉，但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也只会老实地给予洗礼之祝福，让魔子成为只有神灵才能辨别的存在。
而伊莉莎没有这种能力。
于是，洗礼前以被邀请的方式，伊莉莎提前一天进入将要洗礼的教堂，找借口得到了牧师的光明祝福，蒙混过关。
依靠这种方式，伊莉莎后来也成功蒙混过多次有教会参与的场合。但牧师的光明祝福是有时效的，顶多能护佑（对伊莉莎来说，是自我隐藏）三天时间，并随时间递减。
在魔子出生后，离开王宫外出时先去接受祝福，就成为伊莉莎的惯例之举。
她从没想到过，这会成为暴露的引线。
这也不怪伊莉莎，毕竟，她平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如实汇报给第二王妃，被察觉到异样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现在，伊莉莎已经没有余裕去考虑，为何大主教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后面还跟着泰塔王，以及第一王妃、第二王妃、一大堆贵族和宫廷侍女、侍卫们。
此时脸色最难看的是泰塔王。
第一王妃嘴角泛着得意的笑，而惯常笑眯眯的第二王妃此时却微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模样。
“大主教阁下，您确实感受到了黑暗气息吗？这可关乎着我国王室的尊严。”
大主教先看了看泰塔王的脸色。泰塔王死死地瞪着他，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一字一顿地说：“大主教阁下，正如王妃所说，您可要妥帖地回答。否则，纵使吾一贯尊重教会，也难免粗鲁之举。”
大主教沉吟了一会，目光游离在泰塔王和第二王妃之间，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不过，在他张口欲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原来是伊莉莎突然扑倒在泰塔王的脚边。
“王啊，您知道的，我一直只想活下去，而您是我唯一的保障！”
迅速反应过来的伊莉莎果断地采取了行动。她脸色苍白，目光却如火焰般，恳求着目前唯一能处理这种情况的人。
“我们的卡洛琳也一样！”
王储的名字如一盆冰水，让盛怒的泰塔王微微冷静下来。他长吸一口气，脑中思索着，眼神突然瞥向第一王妃和第二王妃。第一王妃嘴角的得意来不及收却，被看了个干净；而第二王妃始终一副忧虑的样子，目光冷静，回视着泰塔王。
泰塔王收回视线，又说道：“诸位，今日之事，恐怕有些误会。总之，第三王妃并无危害国体之举。到此为止吧。”
说罢，泰塔王转身欲走。第一王妃见此，忙道：“王，今天这么多人在场，恐怕难以防止流言啊。”
大主教立即也上前一步：“王，虽然伊莉莎殿下身上确实有黑暗的气息，但不强烈，也称不上危害性，如果在我们那里净化一段时间，应该无恙。”
泰塔王脸色很不好，但还是点点头：“劳烦教会了。”
“没问题。我们会让伊莉莎殿下有着最好的待遇。”
泰塔王点点头，又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无端是非必有主犯，你们休想幸灾乐祸，觉得吾愚蠢可欺！”
一周后，泰塔王室对外宣布，由于第三王妃身体不适，将去外地疗养。因此，威廉王子和卡洛琳王女暂时交由第二王妃抚养。泰塔王又下令，城防军将纳入王家军队的范围，直属于骑士团。
第二王妃寝室中，窗户大开，阳光明媚，能听见小鸟的鸣叫。丽思坐在桌前，小口喝着红茶，脸上浮出愉快的微笑。
“虽然和预想的有些差别，但这个发展也不错呢。之后又会怎么发展呢，真是期待啊~”
同一时刻，随着马车的颠婆，身穿朴素的连衣长裙的伊莉莎头发简单地挽着，离王都越来越远。她靠在车窗边，苍白的脸上毫无妆容，只有泪痕，双目无神地盯着外面越来越茂密的森林。
任何一丝风景都没能进入伊莉莎的眼帘。
她眼前正弥漫着无尽的血色。
粘稠温热的血液沿着台阶缓缓流下，惨叫声令耳膜嗡嗡作响，那不甘而绝望的眼神如蛛丝般紧紧缠绕着她的身躯……
衣料上的熏香，血液，极端恐惧下身体不自控地流出各种秽物，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鼻腔中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的气味。
侍奉她几年的侍女和侍从们，全都在伊莉莎眼前被处死。
理由是涉嫌黑魔法。
这些人虽然称不上忠心耿耿，但对工作是认真负责的，也帮了伊莉莎不少忙。不过死的远远不止她所见的人。泰塔王为了震慑城堡中的贵族们，还借此机会，或杀、或流放了不少人，第一王妃也被牵连进去，狠狠地栽了一跤。王室用这些人的血与流放，封住了教会的嘴，隐瞒住了王储们的秘密。
伊莉莎眼中又留下泪水，她任由其流下，冰冷地滑下脸颊，滴在湿透的胸口上。
她并非为流放而哭。
她知道她这次的流放并非终局。只要她还是两位王储的母亲，她就始终有回到政治中心的资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然而……
都是她的错。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为了在泰塔王的城堡里站稳脚跟，先是王弟，其次是她身边的侍从，以及更多的无辜者，用血肉在这条道路上成为垫脚石。继续下去，恐怕只会有更多人的尸体，一具具倒在她的身后；前方的一切障碍，第二王妃、大贵族们、甚至泰塔王……都要清除吧。
谎言与恐惧，成为她的条件反射；欺骗与杀戮，成为她前进的车轮。
究竟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掌握幸福？
伊莉莎觉得背后发冷。
她只能在死者和亡灵充满怨念的注视中，无法回头、也不敢回头，望向权力之位硬下心肠，不断前进吗？
如此下去，她的幸福就是建立在其他人的血液和哀鸣之上吧。哪怕她并不愿意。
从接受魔鬼的提议，踏入泰塔国土的那一刹那，这个结局就是难以避免的。
只要她是政治联姻的王女，是产下王储的第三王妃，就不可能与政治割离。
果然是扭曲的东西呢。
“呵呵、呵呵呵……”
伊莉莎神经质地笑起来。
真是绝望的现实呢。
绝望到内心燃起不甘的怒火，烧得她浑身颤抖、坐立不安。
等着瞧吧，魔鬼撒穆勒。
扭曲之中，也一定存在着真实的幸福。
她一定会找到的。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王女和魔鬼（八）
